《所问》鬼推磨

73、第七十三章 黄桃

　　“赵无眠，中文系新生，很高兴认识你！”
　　九月的天空渐远，挂在老树上的彩带随着风飘啊飘，是风动是心动已经不重要了，一切的一切都优先让步于这位尚未褪去青涩的少年的告白。
　　他的声音有些冷，所以当他紧张时，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爱与滑稽。
　　李文生身上落了树的阴影，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性向他别扭的搭话，内心却升起了一种不知名的阴郁。
　　他在新生中一眼就注意到了赵无眠，那时候他正值最忙的时候，这个人的出现却让一切都慢了下来——太美好了，太纯粹了，那一句句因为紧张而不太连贯的话语中包含的都是最为纯净的爱，透明的像是无机质。
　　一触即碎。
　　具体说了什么李文生已经不太记得了，但他仍然会记得那些浓郁的嫉妒，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无时无刻都在灼烧着他的心。
　　他不喜欢赵无眠，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李文生喜欢的只是赵无眠身上那些他不曾有，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可以那样美好？
　　他同样也不相信赵无眠对他的，所谓的喜欢。这两个字太轻了，轻到可以随便对路边的任何一样无价值的东西说出来，轻到砸到地上都不会有什么声音。
　　所以李文生听不见。
　　他们名义上的交往，李文生却无法真诚地对赵无眠说出一句完整的“我喜欢你。”
　　或许他的冷漠与残忍是他在这段关系中唯一的诚实。

　　他故意不理赵无眠，编排那些拙劣的戏码，想要让他也体验一下黯淡无光的苦涩。李文生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让赵无眠觉得对不起自己，之后再顺理成章地将他捆绑在自己身边。
　　如果一个人在黑暗里发现了一束光，那么他第一反应应该是将光私藏。
　　他不在乎会不会熄灭，他只要这一瞬的光亮。

　　他们会亲吻，却也只是一触即离，而赵无眠只需要那一小下的触碰，就可以脸红好久。赵无眠是南方人，偶尔听北方同学说黄桃罐头可以治百病，他明知道不可信，却还是买了两瓶黄桃罐头顶着北方的严冬带去给李文生。
　　那天的雪真的好大啊，罐头盖子因为受冷本就很难拧，赵无眠也因为走的太急没带手套而冻得无法回温。但是怎么办啊，李文生还在生病，怎么办啊。
　　他着急的像个考试前忘记复习的孩子，情急之下拿起菜刀敲开了罐头，也不管划不划到手。
　　李文生不喜欢苦味，他的嘴很挑，如果没人看着他是绝对不会喝药的。许是性格问题，他同样不喜欢去医院，是在认识赵无眠之后才逐渐养成了每年体检的习惯。
　　赵无眠本身桃子过敏，一点都不能碰的那种。可是当他和李文生在一起的时候，却吃了不少的桃子。
　　他会难受，会痒得睡不着觉，会觉得身上被无数只小虫叮咬过。
　　但是那一天他们接吻了。
　　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李文生勉强咬下一口黄桃的时候拉过赵无眠，他的呼吸真的好烫啊，黄桃在两人的舌头上渡过。
　　有些热，还带了些药的苦味。

　　那一天，那一整晚，赵无眠头痛难忍，他的精神也因此无法集中，他总想去抓挠，却哪里都抓不到。他没有随身带药，又不能扔下李文生一个人不管。
　　低烧上头时，他还记得要督促李文生吃药。
　　可是他觉得他是幸福的呀。
　　他们接吻了，那是李文生第一次主动与他接吻，而且不是轻轻碰一下的那种。

　　赵无眠是那种生病就不愿意好的体质，碰巧李文生也是个病秧子，所以在那几天，赵无眠总有一种两人相依为命的温馨感。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十分短暂的假象，但他在自己营造的这份假象中经历了最为甜蜜的一段幻想。

　　蜡烛点燃的时候，赵无眠十八岁。
　　十八岁的赵无眠将一切都送给了李文生。
　　那是赵无眠最喜欢李文生的那一年。

　　此后爱意走上绝路，剩下的只有那些绵延不绝的恨。

　　李文生开始害怕赵无眠的离开，于是找了人来陪他演了一出十分幼稚的戏码。他很怕疼，但在那之后，他更怕赵无眠离开他。
　　在他的观念里，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喜欢会过期，赵无眠不可能一直喜欢他，他清楚自己什么德行，所以他恐惧。
　　他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他没想过刀刺入腹竟然会是这样的疼痛。
　　与此同时他竟然庆幸这只是苦情戏，也庆幸是自己受了这一下。赵无眠的身板要比他薄很多，如果是他，那一定是受不住的。
　　但他不会说，他一遍遍地喊疼，赵无眠的绝望与心碎让他感到踏实。

　　任何事物都不是突然崩溃的。

　　赵无眠自那之后变得更加乖顺，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但李文生仍然觉得不安，他不希望看到赵无眠对别人笑。
　　于是赵无眠切断了所有的人际交往。
　　陆白霜他们就是在那时候觉得不对劲的。

　　赵无眠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他没有办法好好学习，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切都乱套了，一切都坏透了。
　　他看着余额，难以收拾之余还惦记着李文生就要过生日了。
　　他看着那件大衣的价格，他肯定是不会舍得给自己花这么多钱的，但那是李文生。
　　与李文生相处的过程中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就像普通恋人一般。
　　他以为所有事都会变好。

　　但李文生却再一次将他推入深渊。
　　不认识的人，身体被拉扯着，摇晃的视线，模糊的声音。
　　好远，好远。
　　太疼了。

　　他看到了李文生，也看到了尖刀，戳在手指上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能想。
　　赵无眠只觉得恐怖。
　　喉咙里的灼烧感，干涩的眼眶，以及，他那么喜欢的人。

　　他想过报警啊，怎么可能没想过。但他舍不得。尽管如此，他也还是舍不得。而且就算报警了又能怎么样呢，执行力度不做考量，那他的前程呢。
　　他怎么办。

　　那天晚上赵无眠十分安静，他也不哭，也不抱怨，他什么也不想，就那样坐了一整晚。
　　他觉得他还是喜欢李文生。
　　人有时候也就是贱，分明知道一件事会有多痛苦，却还是执迷不悟。

　　但他发现他错了，他以为的不可磨灭的爱在那之后就完全消失不见了。当赵无眠再次见到李文生时，感受到的只有恶心与憎恨。
　　是的，很明确的，憎恨。

　　赵无眠开始躲避李文生，开始试着恢复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猫捉老鼠，他小心翼翼，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他要离开李文生。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港青的秋天好冷，那天的水也好冷。李文生意识到赵无眠有意的远离自己，他慌乱一阵，想到的解决办法却是让他再次感受恐惧。
　　窒息感袭上来的时候赵无眠只觉得冷，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地还能看到路边的灯光与岸上人的惊呼。
　　接下来呢，接下来应该是要死了吧。
　　但是他被打捞起来了，他没有意识，大约是被人扇了几巴掌才清醒过来。
　　重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喜悦，反而是一阵失望。

　　这使他更加坚定要与李文生分手。

　　那之后李文生的噩梦才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他自以为是的愧疚，恐惧统统不起作用，慌张的像是失去权利，墙倒众人推的帝王。
　　自此，他的世界陷入了无休止的兵荒马乱。
　　当他确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之后想的竟然不是怎么挽回，而是删掉了赵无眠的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卡，删除了微信。
　　看起来那样的无厘头，却是他最后的自保方式。
　　李文生聪明，当他跳出这段关系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所以这些行为并不是在逃避赵无眠，而是在逃避他自己。
　　与赵无眠分手的这段时间，他无数次的审视自己，但这么久了，他发现真正离不开扯不断的不是赵无眠，而是他自己。
　　他不由得想到那个问题。
　　他究竟是喜欢赵无眠的品质，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李文生不知道，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赵无眠，他得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才不会想起他。
　　李文生不是钢铁，他也会难过。他注意到自己的恶劣，所以不敢再去打扰赵无眠，但是他真的好想他。

　　可是真的见到之后他的那份暴躁与嫉妒再次占据主导。
　　最后弄得大家都很难过。

　　他甚至开始憎恨陆白霜，章嘉，彭彦彬。
　　开始憎恨那个他只看过背影的，不知名的高中生。
　　李文生憎恨能够看见赵无眠幸福的一切。

　　鸣笛声再次闯入他的脑海，李文生从睡梦中惊醒，喘着粗气。
　　心跳加速，有些劫后余生的惊慌。

　　“新年快乐，文生。”赵无眠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新，新年快乐......无眠。”
　　他声音太哑了，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