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72、第七十二章 三秋

　　冬季的晴天总是散发着一种极为虚假的气味，急着赶路的寒风卷着屋顶上的几层雪纷飞在北方干冷的空气中。
　　于此，温暖的室内以及开得仍然很好的鲜花就显得那样不近人情。
　　李文生看着窗外因为冻雨而结冰的树，风吹过时它们就摇摇晃晃，看来随时都在准备着坠落。正午的阳光其实算不上很好，白茫茫的一片照的他眼睛有些疼。他在不自觉间放慢了呼吸，鼻息间还能闻到些消毒水的味道。
　　他接到了李升平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他没见过的那个名为“母亲”的角色。

　　李文生当然没有理他。

　　他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新年了，可是没有人祝他新年快乐。
　　他也不需要，他想。

　　他盯了好久好久，久到眼眶发酸，久到太阳穴有些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痛苦，他为什么会一无所有。
　　甚至失去了他的车子。
　　他又想到赵无眠，又想到那些他真正活着的日子，开心幸福之类的情感涌入了他的阴霾，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躲避，攻击。
　　胆小鬼的自我防卫。
　　李文生闭上眼，手指轻轻拂过那条凸起的疤，他甚至想要重新感受一下这出自导自演，疼痛感让他活着。
　　手上扎着的针让他活着。
　　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呢。

　　赵无眠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却又不让人觉得慌乱，孙适在一旁给他打着下手，时间偷偷调换了位置，小时候连胡萝卜都切不好的小不点这时候已经能够操办一家的伙食了。
　　赵程雪和着电视的背景音剪着窗花，还点了一柱慢悠悠的香，猫摇着大尾巴走到她旁边，枕着脚就睡着了。
　　那边来了电话，赵程雪叫走了赵无眠，自己进了厨房和孙大厨配合。

　　陆白霜那边就显得热闹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闹腾。
　　“无眠！想没想我！”陆白霜在厨房外晃来晃去，自己不帮忙就算了，还特别欠的在陆良忙的时候晃。
　　“我们不是昨天才打过电话吗？”
　　“你懂什么，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看这都几点了，没有一天咱也得有半天没见了，这中间没有三个秋也得有两个春了，你就说想不想吧！”
　　陆白霜总能扯出一些歪理，赵无眠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哄小孩似的：“是是是，我可想你了。”
　　“你给江小樊打电话了吗？”
　　“没啊，怎么了？”
　　“你怎么不给他打电话的，你都不想他吗？”
　　“...”赵无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想为什么要打电话？”
　　“哎呀，想念就要打电话啊，你看我想你，我就直接给你打电话，这个东西一定要直接说出来，打字是表达不出来的，快去快去，我去给那俩打一个。”陆白霜话没说话就按了挂断。这让赵无眠觉得十分奇怪——她到底是真的想念还是走个流程。
　　不过，那是陆白霜嘛。

　　江樊接到电话时第一反应是从床上蹦起来，他不在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房间，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但他收拾得还算比较利索，只不过有些着急，也不在乎衣服规不规整了。
　　“眠老师！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你在外面？”
　　“额，嗯，出来走走。”
　　“那我等下再打给你？”
　　“哎，别。”江樊紧忙说着：“好吧，我就是为了接你电话才出来的。”
　　“嗯？”赵无眠显然是有些疑惑，但转而就想到了之前江樊说的家庭情况，所以也没有思考太久：“我没有什么事，是刚才白霜突然给我打电话，说.......”
　　“说？说什么？”其实陆白霜也给江樊打过电话，但也只是简单的问候，再扯一些没用的。
　　“没什么。打电话看看你。”
　　“可是我们昨晚才打过电话。”
　　“你不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日不见如隔...两春？陆白霜说的，觉得很有道理。”
　　赵无眠不同陆白霜，不是什么鬼话都能张口就来，所以看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更有意思，但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属于是且看且珍惜。
　　“我懂了。我想想...”江樊假装认真思考，赵无眠也以为他真能想出什么名堂来，结果沉默不过四五秒江樊就缴械投降：“好吧，我想不出来。”
　　赵无眠被这一句逗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江樊说：“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很想——有那——么想，比三个秋天还要久，有十个秋天那么久——”
　　赵无眠听到之后先是愣了两秒，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个满怀，毛茸茸的，暖洋洋的。
　　他的语言控制系统在那一刻失灵了，他语气放的又轻又软，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脸就要烧起来了，要贴着话筒慢慢说：“我也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还有些幼稚。
　　这是赵无眠没有体验过的，在那么远的北方，他想念的人也正在想念他。
　　奇怪的心跳，发烫的耳边，电话那边的人的想念。

　　我很想你，有十个秋天那么久。
　　哪有那么久，分明只是半天没打电话，分明才回到家不久。

　　江樊也红了耳朵，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真的红。
　　他觉得有些热。

　　“我有预感，经过我的推波助澜，等无眠回来，两个人之间的事就只是谁先说的问题。而且据我观察，江小樊同学现在是打明牌，无眠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陆白霜说。
　　“我觉得也是，我看眠哥也挺喜欢江樊的，啧啧，江樊你好大的福气。”彭彦彬跟着附和：“真的，就从那种细节处看，眠哥是真的喜欢他。”
　　“你俩说啥呢？眠哥喜欢江樊？啊？？？”章嘉属于听什么都慢半拍的：“这怎么看出来？你俩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降着了？”
　　“上一边去，活该你找不着对象。”陆白霜虚空挥了挥手，好像真的在赶章嘉。
　　“你这怎么还人身攻击呢？”章嘉一拍脑门，不知道打通了什么东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彭彦彬一脸懵逼。
　　“单身的事你少管。”章嘉又端出他那电视剧女主的架子了。
　　陆白霜和彭彦彬心有灵犀，还真就没管他。

　　仇翎端着一大盆辣炒蛏子从厨房出来，她家是沿海城市，再加上是北方人，所以做菜做饭也会多一些，但她家也不怕多，毕竟那么多人呢。
　　从姑姑姥姥到那些她都不知道该叫些什么的长辈齐聚一堂。和陆白霜家的简单构造形成鲜明对比。
　　所以仇翎在过年期间也就总会承担起带孩子的责任，她长得就很和善，性格也好也温柔，小孩就都喜欢她。
　　不过仇起就总会让那帮小孩别烦仇翎，自己的女儿果然还是要自己疼。

　　仇翎端出最后一盘蒸包子，这就算是正式开饭了。说些客套寒暄话，剩下的就交由长辈自由发挥了。

　　陈好从撒着玉米粒，裹着个棉袄坐在院子里看鸡，偶尔还打个哈欠。每每这时，她就有种自己已经退休了的感觉，好不惬意。
　　当然，如果张行之不叫她的话。
　　张行之看她这模样总会感慨可真是苦了彭彦彬这小孩，怎么就倒霉碰上她了。
　　“碰到我是他的福气，到底他是你生的还是我是你生的。”
　　“我看遇到你还真是他的服气！别坐着了，和你爸去镇上转转，那四肢都快退化啦！”
　　“哎，你说我爸可不能说我啊，这怎么还连坐呢？”
　　“你俩一个德行，去去去，回来还得做饭呢。”
　　“现在都在放春节假，哪有开门的，去了干嘛？”
　　“让你去就去，你没事多走走运动运动不行吗？”
　　“我寻思我也不胖啊。”
　　“你再犟？”

　　逗张行之是陈好的无聊的兴趣之一，但她懂得见好就收。于是打扫打扫手，进屋拿了钥匙就跑。
　　还不忘坑她爹一句。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文生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打开手机仍然是很安静的一片。后背有些疼，他支起身来，水润过他的喉咙，脑袋仍然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可是在哪里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怪任何人，也不怪自己。
　　老天给了他普通人可能努力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漂亮的脸，优异的成绩，殷实的家境。
　　一切一切。
　　可是他两手空空。
　　没有来路，没有归处，两手空空。

　　李文生轻轻地转着玻璃杯。
　　他靠坐在病床上，夜色把他拢了个全部。
　　他安静的像是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