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70、第七十章 机场

　　恰好的天气，恰好的阳光，恰好的眉眼间距，恰好的对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恰好，所谓的一见钟情，浅棕色的眼神中映射的光。
　　李文生的瞳孔颜色有些淡，面部骨骼也比常人要更加鲜明，所以他看上去总是那样的不近人情，总是会给人一种疏远感。
　　不过此刻来看，他的双眼皮褶皱却显得他有些疲倦，有些脆弱了。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他只觉得那天，那人都美好极了，那种鲜活感，心跳加速的疼痛感，他不清楚具体该怎么描述。
　　他总觉得，只要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爱。
　　是爱吗？他也不确定。
　　第一次遇见赵无眠的那天，第一印象是只兔子。
　　那只被他钉死的兔子，恍然间他甚至能够看到那时候小小的手上沾着的黏糊糊的血，里面还浸着几根细软的毛，只不过被血染成了有些发黑的红。
　　柔软，美好，一触即碎。
　　而偏偏当李文生陷在这种由多巴胺和费洛蒙所产生的错觉中时，赵无眠向他告白。
　　其实从那时候李文生就应该意识到，赵无眠并不在他所划分的弱势群体当中，他勇敢不避讳，热情又直白。
　　但是李文生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觉得这是一场又蠢又笨的自投罗网。
　　他将自己置于一个绝对高的捕食者角度——他足够优秀，也足够聪明，擅长伪装与躲避。
　　于是他一步步将赵无眠哄骗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中，他以为自己计算的天衣无缝，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在自掘坟墓。
　　的确，赵无眠所表现出来的是对他无下限的爱，甚至在李文生做出那些事情之后他还是可以忍着剧烈的疼痛乞求李文生不要离开他。
　　所以李文生更加的变本加厉，他手中好似又握住了一条纤细的脖颈，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掐个粉碎。
　　但是赵无眠却也在不知不觉间为他绞紧了绳索，只要能够舍得逃脱，那么鱼肉与刀俎的位置就能够瞬间翻转。
　　只是看他舍不舍得。
　　可是赵无眠确实是爱李文生的，他很热烈，也很真诚的爱着他，他不听旁人言语，就算把南墙撞翻也不后悔。
　　他不曾想过李文生将他置于何地，只是自顾自的爱，自顾自的奉献，甚至有些癫狂。
　　赵无眠并不是毫无指望地爱着他，他想要得到回应，想要得到相等的爱。
　　只是这种愿望在那时看起来分外贪心罢了。

　　小时候就不受喜欢的人长大了又怎么会理解到爱的含义，李文生在这场他自以为是的狩猎中一退再退，却又不甘心肥美的猎物落入他人之手。
　　于是想方设法将其困在自己所布设好的圈套里。
　　他从来都觉得赵无眠是只不会逃跑的兔子。

　　所以当赵无眠和他提及分手的时候，他的气愤是大于悲伤的，或许说，他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感受到悲伤。
　　是一种被自己精心豢养的动物所背叛的气愤。
　　不过酝酿至今，剩下的只有那一丝未被察觉的不舍和铺天盖地的难过。
　　原来曾经也有一个人那样的爱他。

　　李文生想要找回他，却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甚至连给赵无眠拨通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赵无眠看他的眼神中也早也没有了爱意，他不会再对李文生笑了。
　　脖子上的绳索越绞越紧。
　　赵无眠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顺的兔子。

　　后脖颈沁出的汗染湿了枕头，半睡半醒间的李文生总觉得有些冷。

　　昏暗的小夜灯照不亮整间屋子，赵无眠和江樊面对面坐着却没有人说话。
　　江樊揪着棉线睡衣上因为洗过太多次而起的小球，赵无眠则是十分耐心地看着江樊等待他要说的话。
　　“眠老师......”江樊咽了口口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很难过。”
　　“嗯？”赵无眠抬眼，看到的却是江樊圆圆的头顶。
　　“关于你的事情，我反复想了好久，每一次想都觉得好难过，我一直生活在所谓的舒适圈内，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经历那么多。”江樊越说声音越低，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发沉：“我想不出什么别的能够更加确切描述心情的词，只能说一句很难过，你能理解吗，就是那种心被揪住的疼，我很想安慰你，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
　　“你能听我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赵无眠说：“关于那些事，除去白霜他们是亲眼看到的之外，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和别人提及过，我很抗拒回忆过去那些会让我痛苦的事情，但它没办法从我的大脑中不备份删除，我不太容易相信一个人，对于大多数人都只是表面友好，但你是例外，我也觉得很神奇，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我就是可以无条件信任你，我觉得你值得。”
　　江樊抬起头，不知道前后文有什么具体联系。
　　“我同时也很抗拒让别人来与我感同身受，我从来都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接受另一个人的负面情绪，但是在你身边我就总觉得什么都没关系，这种想法听起来很自私，可却是就是这样，我没有奢求过你能够全盘接受那些事情，但是真的很谢谢你能够听我说那些事，那些摞起来比天高的事情说出来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当你说到你很难过的时候我竟然会觉得有些开心，因为我的大脑告诉我，我应该是找到了那个和我同频共振的人。其实这种心情在你和我说关于你的事情的时候我也感受到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觉得心疼。或许我们都在互相坦诚的过程中遇到了有所谓的心灵感应的那个人，而此刻我的‘那个人’就坐在床上，揪着衣服上的小球球。”
　　江樊听着，竟然还被无意间点了一下，一下子就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所以真的很谢谢，你能够听我说那些话，关于你，关于我，我们彼此了解的似乎还是有些少，我的好奇心其实不是很强，但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更多事情，至于你想什么时候讲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会等，具体期限待定，可别让我逾期不候啊。”
　　其实这些话都说下来多少有点顾左右而言他，只不过江樊一门心思都在“那个人”上，根本就没听出来。赵无眠看他还有些呆的模样，一面松了口气，一面笑出了声。
　　“好......好！那，眠老师，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江樊点了点头，等着赵无眠的回应。
　　“可以，不过说完就要睡觉了，要不然起不来了。”
　　“嗯。眠老师，你......你喜欢男人吗？”
　　“......”赵无眠一怔，这个问题属实是打了他个猝不及防，这前后不着调的问题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上？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没问过，睡觉吧。”江樊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问题给岔过去。
　　“是。我喜欢男人。”赵无眠在江樊一阵收拾时给出了这个答案：“很奇怪吧，我也觉得。”
　　“喜欢男人有什么奇怪的，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规定。”江樊其实犹豫了几秒，但是说这话时却无比坚定。
　　他伸手拉过赵无眠的手腕，将其一整个拽到床上来。
　　“睡觉睡觉，太困了。”
　　只不过赵无眠是以一种上半身瘫痪的姿势被拽上去的：“等等，腰......腰......！”

　　窗外的风呼呼刮着，偶尔有房顶的雪被吹落下来。

　　“那么你呢，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知道。”江樊背对着赵无眠：“这取决于我喜欢的人的性别。”
　　“说的也是。”

　　赵无眠不知道，被江樊隐去的后半句话是。
　　我可能是喜欢男人的，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陆白霜这回骗车大失败，陆良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不能让陆白霜开车去机场的理由，其中最主要的是她不光是一个人。
　　赵无眠的衣服不是很少，但介于回家也只用带一点，所以箱子的空间显得还是比较充裕。彭彦彬和章嘉的就不一样了，他俩是本地人，大一买箱子的时候就没买特别大的，尤其是彭彦彬，箱子还是当时买高考衣服时满1000送的。
　　小小的箱子承载着大大的压力，一行人只有江樊和陆白霜是轻巧的。
　　几个人昨晚回家后把屋子都收拾了个遍，赵无眠都还是做完打扫才被江樊拐走的。
　　几个人大包小裹地出了家门，关门的那一刻还对屋子里说了一句：“新年快乐！三月见！！！”
　　陆白霜将钥匙放入钱包，她这次长了记性，绝不可能再一丢丢一串。
　　“丢了也没事，眠哥电箱里不还藏着一把吗？”彭彦彬拎着他那可怜箱子，不知愁地说。
　　“去去去，我还能总丢？到时候把电箱里那把丢了可就有得好看了。”陆白霜十分自信地拍了拍包：“钥匙，钱包，手机，水乳.......”盘点了一大堆之后：“好了，走吧！”
　　“看起来也没比我们轻到哪里去啊......”章嘉小声说了句，陆白霜没听清。
　　江樊背了个书包，里面背的全是作业，他也不需要带什么衣服，毕竟他放在这的就不多，出场频率最高的还是校服。
　　所以他下楼时还有力气帮赵无眠拎一个小箱子。

　　李文生算着时间，觉得再怎么样也应该到了。
　　年关将至，机场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但相较于火车站还是稍微有些逊色了。
　　所以他看的清。
　　他忘了昨晚做了什么梦，总之是不太好。他最近总会做梦，可能是药物助眠导致的吧。
　　此刻他的眼睛直发酸，却片刻不移地看着进站口的方向。
　　要说那一堆人里面最显眼的肯定是章嘉那一米九的个子，其次就是陆白霜。
　　所以李文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远远的，他看到了。
　　那是赵无眠，他好久不见的赵无眠。
　　可是他的喜悦还没等全面露出，车上却又下来一个陌生的面孔，比彭彦彬高一些，看起来很年轻，背着书包——高中生？
　　李文生握紧了方向盘，像是一只盘旋的豹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离赵无眠那么近？他是谁？
　　李文生的困意一扫而空，此刻所有的注意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猛然想起赵无眠说过的话。
　　他难道，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吗。

　　推着箱子进站前，赵无眠回头看了看，却也还是没忍住转回来抱了抱江樊，贴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嘶......他怎么不说来抱抱我们？”彭彦彬抱着膀子，一脸凄凉。
　　“小情侣的事你少管。”陆白霜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这么快？可以啊江小樊——”彭彦彬会心一笑，和陆白霜达成统一战线。
　　“啥？？？”只有章嘉还在一脸懵逼。

　　李文生眼眶充斥着红血丝，发动了车子。
　　喜欢和讨厌这种浅层面的情感在他看到江樊的那一刻就发酵的更为深刻。
　　他想要掐死一个人的心情再次浮现上来。
　　他的理智在架着他。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