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51、第五十一章 烟火

　　聚光灯散落在台中央，江樊和苏无量一坐一站。
　　他们并没有穿特别华丽的衣着，叶总说不用搞那些花里胡哨的，这个年纪的少年就该是干干净净，不用修饰的。
　　少年们的身板并不宽厚，灯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周身都发着光。苏无量轻轻地哼着，整个礼堂的混响并不好，不过今天还挺给他们面子的，没有昨天嘶啦嘶啦的声响。
　　许是他们两人在台上的画面太静谧，太令人沉醉，下面不自觉的安静一片。
　　张海乔特意坐在付诚后面，他暗暗戳了戳付诚。
　　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澄澈，张海乔一下就卡了壳。
　　“你形容我是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苏无量的声音有些沉，却又带着些少年人们独有的那点青涩。
　　张海乔飞快地从袖子里推出一把糖，塞到了付诚手里。
　　“我知道你才是这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光透过江樊的衬衫，显得他有些瘦了。背景音徐徐流淌着，他目光放的好远。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付诚手一顿，随后攥紧了糖块。
　　“我知道你会做我的掩护当我是个逃兵。”
　　张海乔咽了口口水，在付诚收回手的前一刻握住了她。付诚转过头，张海乔看见了她脸上浅浅的一片红。不知是气氛烘托还是怎么着，张海乔总觉得这时的付诚要比他见过得任何一面都好看。不，不能这么说，是因为她是付诚，所以张海乔才会觉得她好看。张海乔一个大小伙子，也终于体会到了一次小鹿扑通乱撞的感觉。
　　付诚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反而轻轻地捏了捏，两只手之间隔着糖块，这位置又极低，没人看得见。
　　张海乔一愣，随后是慢而持久的体温升高。付诚更是耳根红成一片。
　　“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江樊慢慢地唱着。他侧目看了眼苏无量。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总觉得苏无量的眼睛有点发红。
　　“你若担心你不能飞，你有我的蝴蝶。”
　　“我若担心我不能飞，我有你的草原。”
　　苏无量唱这两句的时候十分用情，甚至能在他的声音里听见一瞬的哽咽。
　　张海乔觉得脑袋有点发昏，晕乎乎的。付诚将手抽回，手里还留着余温。

　　聚光灯熄灭后，江樊看苏无量仍是久久地坐着。便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苏无量深深地呼吸着，又缓缓地站起来。他拽着江樊的手腕，下了台之后并没有回到座位。
　　学校里有个不大的天台，两人身着单薄白衬衫承受着冬日并不留情的冷风。
　　“江樊。”苏无量的声音发着抖，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着。
　　“啊？”江樊则是实打实的打了个寒噤。
　　“我不能考大学了。”苏无量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前段时间是怎么了吗。我先在和你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好吗？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才和你说的。”
　　江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爸妈不要我继续上学了。具体情况也不是特别重要，总之我是千求百求才说服他们让我把高三读完的。毕竟学费都交了不是。其实我知道这事挺久的了，叶总生气那次还记得吧，就是那会儿知道的。那他们也应该是从挺早之前就开始计划的了。毕竟现在这个分数也就只能上个三本吧，我爸说三本还不如上个专科，但我就是想不通啊，于是我就和他吵起来了。”苏无量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我还是想考大学，你也看出来了，刚知道的那段时间我甚至都快要魔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但我就是想去试试。家里人的意思就是高考都不要去，直接去报专科好了，至少以后还会有一口饭吃。我不同意，我就是要考。”
　　他声音有些发颤。
　　“我就想，万一呢。万一真的考上了呢。我和他们吵，但最崩溃的是我没有钱，我根本拿不出底气去和他们撕。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父母不想让孩子有一个好前程。他们打小就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听那帮伯伯舅舅之类的开玩笑，说我是超生的，当时还交了罚款。我妈就想打了我，可能是我命硬吧，居然被生下来了。”
　　苏无量说到这时眼眶已经盛不住眼泪了，但他还是忍着：“我之前不是在学美术吗，后来不学了。因为画画真的好贵，那时候我还能理解他们，想着不学就不学呗，靠文化课也一样能考。”
　　很多事其实他是想不明白的，他也说不清，他只能告诉江樊他知道的和他看见的。尽管这些事情看起来毫无逻辑，甚至有些离谱，算不上理由。
　　但确实是是这样，就如果爸妈说今天动物园里的大象不开心你不要上学了。苏无量也得受着。他能吵能作，可是他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底气。他就只能忍着。
　　他不是没试过打工，但钱从哪来？那三本一学期的学费就要两三万。他上哪弄？他不过也就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他上哪变那么多钱。
　　江樊一怔。
　　原来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他想起刚才苏无量的话，他说的是不能考大学而不是不想考大学。
　　江樊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边，也从来没想过一家人居然能亲手断送自己孩子的前程。
　　苏无量有些说不下去了，冷风依然在吹着，冷的他有些疼。他不再强忍着，他走向江樊，抱着他好好哭了一场。
　　江樊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但还是抬起胳膊抱住了他。体温在这一刻几乎没有办法传递。江樊什么也说出不来，甚至一句安慰。
　　他知道安慰只能让苏无量更难过。
　　苏无量，前途无量。既然都已经提前规划好了他的人生，那为什么还要许愿他前途无量。
　　江樊感受到肩膀传来的一阵温热。
　　泪水打湿了少年的衣裳，他们的青春，灿烂又迷茫。

　　江樊走在路上，只觉得如鲠在喉，咽不下又吐不出来。赵无眠走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拐进小路时也不见江樊说一句话。
　　赵无眠眉头一皱，上前拽住了江樊的帽子，却见江樊一脸心事。
　　“发生什么事了？”赵无眠问。
　　江樊咕噜半天，只觉这事实在难过，而且他答应了苏无量不说，偏偏这时有风吹进他的眼睛，吹出了两行眼泪。
　　他抹了把脸，摇摇头：“没事儿。”
　　赵无眠眨了下眼，他觉得江樊不见得会对他瞒事情，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他摇了摇头，继续跟江樊往前走着。
　　江樊不对他说的，再问下去就不好了。
　　“等一等。”赵无眠叫住了他。
　　“嗯？”
　　“别回家了，跟我来。”赵无眠牵起他的手，快步走着。
　　“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江樊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着走了好远。他也不知道这人认不认路，毕竟之前还说对这不太熟。

　　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赵无眠这位靠谱的成年人虽然认不清路，但他善用当代科技——其实也就是导航和打车。
　　就在江樊还在一头懵的时候，车停了。他看了眼店名，是一家啤酒便利店。
　　他又看看赵无眠，一脸的疑惑：你确定这是高中生该来的地方？
　　只见赵无眠拽着江樊就往里走，还满不在意道：“就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你成年了吧？”
　　“不......没有......我十七......”江樊想了想，如是说道。
　　赵无眠脸色明显僵硬了一瞬，但不妨碍这人胡诌：“哎呀，那就当提前庆祝成年了！”于是不由分说地将他带了进去。
　　然而江樊也没有起到什么太大作用，而是在一旁看着赵无眠拿起一瓶又一瓶的......说不上是什么酒，反正挺好看的。
　　赵无眠打包结账之后又带着江樊开启了新一段的不知终点的奔波。江樊虽然不知道要去哪，但他认路呀。看现在的位置，他俩都快跨越半个港青了。
　　车最后停在了一座公园之前，赵无眠拎着一袋子丁零当啷，打开手机看了一眼，11:10。
　　“走吧。”赵无眠收了手机。
　　“干嘛去？”
　　“去山上。”赵无眠仰头看着夜空，“去看星星。”
　　“啊？？？”
　　他怎么知道这块有山的？？？
　　直到坐到山顶上了江樊也没想明白。
　　这山不高，也就是供人游览用，两人爬到山顶也就用了四十多分钟。不过黑灯瞎火的，着实有点恐怖气氛。俩人一路摸黑到这里，四周静悄悄，两人踩了一路的枯木杈子。
　　光秃秃的枝丫将爪牙伸向天际，赵无眠找到平坦的一隅，将塑料袋垫好示意江樊坐下。他将手电筒打开，给江樊递了一瓶草莓味的果酒。这酒没什么酒味，更像是饮料，就比较适合赵无眠这种酒量不行和江樊这种滴酒不沾的。
　　有人说港青是年轻人的城市，白天人行匆忙，夜晚歌舞升平。人们要欢呼，要热烈，要鲜明地活着。
　　人人都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脏。
　　天气很冷了，坐在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赵无眠本就不耐冻，这会儿更是冷的手都发抖。他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赵无眠用手戳了戳江樊的脸，江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和江樊认识并不久，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觉得江樊真是特别好的人了。江樊鼓着脸，放下瓶子，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手里。
　　“这么冷还非要来爬山，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你看看你。”
　　分针跳过最后一格，年份随之变动。
　　远处传来一声炸响，黑夜被点亮一片。江樊吓了一跳，他站起来，远远望去是万家的灯火。
　　赵无眠也跟着站起来，江樊忽地转头，应上他的眸子。
　　江樊的脸红扑扑的，嘴张的好大。
　　可他看着赵无眠，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江樊看到了他眼里映着的明灭的烟火。
　　看啊，新的一年了。
　　赵无眠笑了，他看着这片热闹，但更多的还是在看江樊。他赵无眠又何其荣幸，能够参与江樊明亮炽热的十七岁，又让他陪着自己走过这不长不短的几个月呢。
　　分明江樊才是年纪小的那一方，赵无眠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更像是小孩子。他可以不坚强，可以不开心，可以强撑面子。
　　他还可以戳戳江樊的脸，揉揉江樊的小肚子。江樊会在下雨天去找他，会带他坐摩天轮，会给他暖手。
　　他想，他应该也挺幸运的。
　　而此时此刻，江樊就在他的眼前。
　　江樊的手心温热，他看着赵无眠，眨了眨眼。
　　烟火明灭交错，你的眼里光影错落，映着烟火，和喜欢你的我。
　　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江樊想吻他。
　　有风吹来，赵无眠轻轻滚动喉结，那声音有些哑了，却很清楚地落在江樊的耳朵里。
　　“新年快乐，我的小樊同学。”
　　陡然的升高让赵无眠险些惊呼，江樊将脸埋在他的腰腹，许久才抬起头，抱着他转了一圈。
　　“新年快乐啊，我的眠老师！！！”
　　江樊想，他在十七岁遇见了一个特别好的人，是他喜欢的，想要在一起的人。因为他十七岁，所以他可以抱抱他喜欢的人。
　　因为他十七岁，他百无禁忌。

　　谁也没在乎被误伤的酒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