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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师者 ...

  •   时值十月中旬,道旁的树叶近乎都抖落个干净,港青实验的叶子落了满地,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会儿秋都快过去了,江樊却恍若未觉。
      其实到了高三文科生就没什么好忙的了,无非是在写写写,背背背。一张卷子比天大,一道选择四分,往届毕业生都流行一句话叫做提高一分,干倒千人。但这一分又何其容易。
      江樊在的班学习气氛并不浓烈,整个班都死气沉沉的,却不是因为后黑板的倒计时。文综卷子不要钱似的发,数学大题怎么解也解不出来,语文英语要不断刷语感。日子过得枯燥又乏味,没办法啊,谁让是学文的呢。
      理科班的日子也不好过,做不完的题背不完的公式,有时候一节课做出来的题却是个错的。那感觉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他们的分更值钱,毕竟都是有板有眼的学科,糊弄不得。又不像文科写来写去都是那些东西,最不济还能写出点东西混点分。理科不行,理科不行就是不行。
      有人戏称文不学法,理不学医。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可是大家好像都忽略了一个大前提——这两个要人命的专业都不好考。
      江樊看着窗外随风洋洋洒洒飘下的落叶,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秋高气爽在他这完全不顶用。天越过越短,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时间真的是从各个角落里悄悄溜走的。
      苏无量趴在桌子上装死,突然有人高声叫道:“拼搏百天!”
      江樊和苏无量齐齐转头,出声的人叫张海乔,高二时和江樊好不对付,两人本就没什么话好聊,上了高三更是像不相识一般,见面连招呼都没有了。江樊不爱结梁子,但更不爱贴冷屁股。你不理我,那我就不理你,反正毕业后大家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这段时间张海乔就像有事求江樊一样,变着法儿的靠近江樊,没话找话唠。
      张海乔注意到目光的聚集,才欣欣然吐出下半句:“我要放寒假!!!”
      全班默然片刻才像突然惊醒一般,苏无量反应极快,翻出手机就看日历。
      今年过年早,一月多就是年了,放假自然要早。张海乔这一句点醒了梦中人,全班人突然来了干劲,当然,是盼着寒假不是赶着学习。、
      江樊也被这话引了目光,时间可真快啊。
      “江樊,嘿!江樊!”有人在旁边叫他。
      江樊这段时间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分神,没有缘由,可能上一秒还在写大题下一秒就对着卷子发癔症了。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在那看着,这段时间他写的背的脑子都是麻的,边背边忘边写边犯困,不知道是不是学到现在学厌了,到了所谓的疲惫期。总之江樊现在是看什么都没意思,看什么都无聊。课本上现在不是通往光明的知识,在江樊眼里,现在那些是要他命的死神镰刀。
      苏无量更是半死不活吊口气儿,浑然没了前几天要给江樊搭桥儿的兴致勃勃。
      “江樊!”那人见江樊一直没声儿,用手戳了戳他。
      江樊这才回过神儿,“嗯?”
      戳他的人是付诚,齐耳短发掖在耳后半撇儿,是个大眼睛姑娘,做人没什么心眼,对谁都好,总是挂着笑,学习也就平平,之前她提过一句要直接报专科。
      这样也好,也算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报了可以不考,觉得自己真不行还可以往后稍一稍,不至于到最后走了死路,哭都找不着北。
      相比而言,张海乔就很离谱了。
      “寒假你有什么打算吗?”付诚问道,整个人看起来单纯的很。
      可就算这样,付诚也没少遭人诟病,班里那些人总是爱挑这种老实巴交的欺负,林秋敬也好,付诚也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们飞镖瞄准的把心。最后人家忍无可忍时他们还要讪讪一句:“真没意思,玩笑都开不起。”
      他们说林秋敬读死书,长相不好,又说付诚装纯,活脱脱一人间小白莲。

      “还没想好,今年寒假很短吧,过完年就要回来上学了。”江樊搁下笔,叫了声苏无量。
      “是啊,连着轴转,年夜饭的油都没刮干净就要回来吃食堂那打死卖盐的饭菜。”苏无量眼下两坨乌黑,他自己说是这几天打游戏打的。
      “那也得有点活动啊。”张海乔听着声凑过来,特意在江樊身边拉了椅子。
      许是这边四个人突然凑一起,整个班都开始肆无忌惮了,聚堆聊天的,研究晚上吃什么的,还有一起打游戏的。整个就是一街边菜市场,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喊了起来。
      高三是单独的一栋楼,他们班挨着校长室,校长室对面就是办公室。声音越来越大,沸反盈天,和隔壁实验班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节课本来是用来写文综卷子的,升高三之后文综一个榜理综一个榜就明晃晃的挂在文综办科室旁边,起意是要让大家看见自己的进步,理综不一定,但文综追分就跟闹着玩似的。
      只要上一点心,就能看见很客观的成就。
      到了现在最难过的就只有数学了,文科生为什么选文,兴趣使然肯定占大部分,但仍然有私心成分认为文科简单,数学不会也不能拽太多分。可他们却殊不知,一如文科深似海,从此轻松是路人。
      “就不打算聚一聚?”张海乔支起二郎腿晃晃悠悠,作势就要往江樊这边倒。
      苏无量给江樊递了个眼神,两人都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只有张海乔那还好说,但是付诚也在旁帮腔,那事情就变得很不对劲了。
      谁知正当他们猜测的时候一道气势十足的声音就从门口那边响了起来,叶红梅踩着高跟鞋,穿着正装,头发收拾的很是利索。
      “都不学了是不是!?”叶红梅三步并两步迈上讲台,把书往桌子上一拍,“不想学就给我滚出去,别占着好人地儿!”
      原本闹腾的班级顿时静的吓人,喘气声在这一刻都变得异常清晰。
      “傻了吗都?都给我回去!”叶红梅看他们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江樊不记得她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此刻也是大气不敢出。
      待大家各回各位时叶红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此刻站在讲台上,不同于一般时间笑面佛的形象,整个人严肃的让人不敢直视。
      “你们都不想学了是不是?卷子不写了是不是?大学不想念了是不是!?”
      班上静的落针可闻,这虽是一串疑问却没人敢回答。
      “我没想让你们有什么大成就,高一的时候我就说让你们好好学习,你们为什么来这儿个学校啊?自己不想想原因吗?当初来的时候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那就好好学啊,一天天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见人吃肉就觉得肉香,那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人家能吃到肉啊?”
      叶红梅是真气着了,但比起生气更多的还是着急。这个班确实是不怎么样,当时她接手时头疼了好几天。她并不是没带过艺术班,可却是第一次接手艺术文科参半的。本来想着吧可能也就是人少,没想到是人少分还低,那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做心理建设。在叶红梅自己还是个小徒弟时她师父就告诉她不能带有色眼镜,一时间失误怎么了?难道还能一步错步步错吗?难道你自己就没翻过错吗?他们还能来上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父母之命也好,幡然醒悟也罢,他们都是奔着要成为更好的人才来到这里的。所谓教学相长,他嘱咐叶红梅再三,一定要和他们共同进步,成为更好的人。
      叶红梅也是真的下功夫了,从她毕业到现在,教了能有十三年的书了。心力交瘁的时刻肯定是有,最开始分到这学校时,那时候还不叫港青实验,是一个专科学校,学生比现在混多了,裤管里藏长棍,袖子里藏小刀那都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事儿,有一回学生上课就打起来了,从袖子里抽出好长一条伸缩棍,班里拉架的浑水摸鱼跟着打的乱成一团,叶红梅也只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又能比他们大多少?看着这场面直接吓得两眼一翻,靠着黑板大喘气。只是最后的在学校学的那点师德告诉她,不能让他们这么打下去。
      架是怎么拦下来的叶红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跟师父说的时候,师父笑了。叶红梅扎着高马尾,和师父一起走在那天的夕阳里。那天的夕阳很暖,照的叶红梅有点发晕。师傅的手很瘦,是那种常年握笔的手,青紫色的经络漫布手背。他拍拍叶红梅的后脑,朗声笑了两下,“多当几年就好了。”
      可是后来好几次叶红梅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学校搬迁好几次,最苦的时候是和别的学校一起拼楼,那楼又小又挤,雨天返潮,冬冷夏热的。叶红梅打小城里长大,哪见过这场面,冬天冻得满手疮,握笔都握不稳。小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不料在这搅了满手霜。
      师父已经很老了,很久之前就不教书了。叶红梅趴在师父的窗边哭,小姑娘嘛,哪有心甘情愿受委屈的。师父那时候染了肺病,整日咳个不停,却仍然对叶红梅持着笑脸儿。叶红梅在风里哭杉了脸,师父就用手给她挡眼睛:“谁家的大姑娘呀,多大年纪了还哭鼻子呢?”
      师父的手在风里是暖的,师徒二人隔着窗,叶红梅的眼睛被手挡着,却哭的更大声了。师父皱了皱眉,收回手站起来,整理好衣服从屋里绕出来,小姑娘还在那啪嗒啪嗒掉眼泪,看的师父好生心疼啊。
      师父用手给她擦去眼泪,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叶红梅不解,应该是哭累了,只是抽抽鼻子站在那没说话。师父掩手咳了两下,“走,师父带你看花去。”
      冬天哪来的花?叶红梅想。她知道红梅冬天开,却从没见过,她那个年代女孩都兴起梅啊芳啊娟啊之类的字。叶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就给她点了红梅两个字。
      梅,风霜高洁,香自苦寒来。
      师父拉着叶红梅在雪地里亦步亦趋地走,走的叶红梅眼睛都花了,她开口问:“师父,我们去哪?”
      “看花。”
      “咱这不开梅花。”叶红梅咕哝着。
      “不看梅花。”师父松开她的手,指了指天地一线:“看雪花。”
      叶红梅觉得自己上当了,但看着漫天雪花竟忘却了手上的疼和刚才的难过,只是怔愣地看着飘散的雪花——她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雪。
      叶红梅看得出神,脸蛋冻得通红,师父拍拍她的左肩,叶红梅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再转回头时师父已经在她右侧走出好远了。师父年纪大,腰杆却笔直,叶红梅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一个词——文人风骨。
      叶红梅快步跟上去,走在师父后面跟个小鹌鹑似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师父突然停下,叶红梅也跟着停下,仰脸一看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师父给叶红梅摘了个大山楂,师徒二人就坐在路边迎着大雪一人一根糖葫芦。糖浆裹得梆硬,师父却像没感觉似的一直咬到了最后一颗葡萄。他把签子收好,在风里问:“红梅,为什么要当老师呢?”
      那声音又沉又稳,隐没在风雪中,落在叶红梅的耳朵里。
      叶红梅没有回答。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叶红梅为什么要当老师呢?
      叶红梅看着眼前的学生,那股跨越多年的无力感再次穿越时空而来。师傅已经离去好多年,而她也再不是会为一点小事而掉眼泪的小姑娘。
      师父走的那天,桃花开了满街,叶红梅长久的伫立着,仿若当年。
      “我不求你们成为什么达官显贵,也不求你们在以后过得不错时还能念着我的好。你们真当我想教书吗?咱们现在关上门说话都是自家人,实话说我是真不想当老师,至少现在不想。我哪有那么伟大啊我还要把别人的命运担在自己身上,你们总是看电影,大多英雄都善始善终,我呢?老师们呢?教好了是桃李满天下,教不好就是臭名昭著。我诚心害你们吗?我让你们多学一点,多背一点,我能落什么好?我会因为多一个本科多一千块钱吗?我不会。我什么都得不到。都说寒门书生,寒门书生。你们自己想一想,你们谁不是出生寒门?黄金门里出生的人不惜得读书,读书就要考试,考试考不好出路就是小,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天才啊,你们为什么就要赌自己是那块被掩埋的金子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前途付之一炬?我们根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你们不是不知道。下届高考改革,你们拿什么去和人家拼?你们现在能走一个是一个,别整天半死不活的赖在这。我能图什么,我无非就是图你们个无怨无悔!”叶红梅语气激动,双手紧攥着。恍然间站在讲台上的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姑娘。
      她其实还有好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看着他们又都变成了一句:“算了,你们自己想想吧。”
      叶红梅走下讲台,穿堂风扑了她满面,屋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江樊听着刚才叶红梅的话,觉得倍感压抑,久久不能抒怀。
      苏无量也被这一下点的不知所措,茫然间只能拿起笔继续写。
      张海乔缩了缩头,也动笔写起来。
      屋里的翻卷子声接连而至,这话其实并不是很重,但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就像是被什么又粗又钝的东西堵了一下,难受得很。
      付诚朝江樊瞥了一眼,也低头写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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