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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零三章 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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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眠和赵程雪一整晚都在殡仪馆,整理着一系列事宜。
还是舍不得。
赵无眠的精神状态逐渐稳定下来——他必须稳定,他要让赵程雪有支撑点。
孙适那么爱赵程雪,和赵程雪结婚之后没有让她受过苦,或许他也放不下赵程雪吧。
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心里的正义,选择了人性之善。
这世界是需要英雄的。
女孩进了重症,保住了呼吸,只不过还是没有意识。
赵无眠轻轻拍着赵程雪,疲惫不堪地说:“休息一下吧”
“我睡不着。”赵程雪的声音接近死寂:“我不敢闭眼,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爸爸,我总觉得他还在。”
赵程雪有些哽咽:“他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是都说好人长命百岁吗......”
赵无眠平稳地呼吸着,只是那气息太微弱,像是搁浅的鱼无用的挣扎:“他很善良,很勇敢,是大英雄。他不想看到不公,不想看到不善......”
所以他甘愿为了这个世界,甚至是一个陌生人舍弃自己。
如果再来一次。
赵无眠想。
不管重来多少次,孙适都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这是他心中的道义,他心中的坚定。
可是他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我不想吃豆腐花了,我以后都不想吃了,我想让爸爸回来......”赵程雪低声说:“我想让他回来......”
网站一直到关闭之前都没有刷出成绩,江樊看了看表。
赵无眠怎么还没回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试探着再次进入网站,一张成绩表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甚至没有时间担心,数字就进入了他的眼睛。
“5......”江樊揉了好多遍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532!!!”
他反复看着那些成绩,数学那一栏写着明晃晃的78分。
江樊的手有些颤抖,群里也有些人说查到了成绩,苏无量也来和他报喜,说自己考了514。
叶红梅发来消息,问他考得怎么样。
江樊先给王钰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王钰乐的都合不拢嘴,不住地说:“我们小樊真厉害。”
喜悦灌满了他的脑袋,他点开赵无眠的聊天框,想要给他打个视频,但一直是无人接听。
江樊觉得奇怪,于是给他发了消息。
江樊:眠老师,怎么还不回来?
江樊:分数下来啦,532耶!
江樊:我数学考了78分!
一直到十一点多,都没有回复。
以前赵无眠不会这样,就算很忙,也会和江樊说等一下忙完再回他。
而且这都十一点多了......
他皱了皱眉,点开群聊。
江樊:眠老师在隔壁吗?
陆白霜看着江樊发来的消息,觉得莫名其妙。
陆白霜:没有啊,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章嘉:我们一整天都没见着他。
彭彦彬:我没在家,我不知道啊。
江樊心里忧虑起来,抓起钥匙敲响了隔壁的门。
“无眠没和你在一起?”陆白霜皱起了眉:“不应该啊,那他能去哪呢?”
她把江樊带进了屋。
“今天早上,他说有个朋友找他。但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朋友?”章嘉搜寻了一圈:“脸色还不好?他还说什么了吗?”
江樊摇摇头:“他没告诉我是谁,只说自己会尽快回来。”
陆白霜和章嘉对视一眼,那股不安感逐渐袭涌上来。
“然后就一直没回来?也没有消息?”陆白霜问。
江樊“嗯”了一声,我刚才想给他打视频,无人接听。后来给他发消息也没有回。
他咽了口口水:“我又给他打了电话......关机了。”
陆白霜皱起了眉:“他也没回这边,我们一整天都没看到他。”
“我去找马姐。”章嘉立刻说。
“你找马姐做什么?”
“马姐有李文生的联系方式。”章嘉说着,已经把询问发了出去。
江樊听到李文生的名字之后愣了片刻,他疯狂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这个名字:“是,眠老师的前男友吗?”
陆白霜看了江樊一眼,“嗯。”
“要到了。”章嘉说:“还好马姐没睡。”
“也不一定是李文生。”陆白霜说:“不是的话怎么办?”
“不是就不是了,不是就......”章嘉茫然片刻,不是的话该怎么办呢......
他的手已经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前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你好。”李文生困乏的声音传过来。
“李文生。”章嘉犹豫着说:“我是章嘉,我想问你些事。”
“什么?”
“眠......赵无眠今天和你在一起吗?”
电话那边迟疑片刻,说:“嗯,上午我找他出来见面。”
开的是免提,陆白霜的心悬了起来。
“怎么了?”
“那他现在还和你在一起吗?”陆白霜有些急。
“没有。”李文生说:“他接了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看样子很慌张,然后就打车走了。”
“他怎么了?”
章嘉觉得头疼:“没什么,就是问问他和没和你在一起。”
“我以为他是和你们通了电话,但现在看来不是了。”李文生说:“普通朋友不至于能够让他那样慌张,学校也没有什么事,可能是家里的事情。他走的很急。”
这句话让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赵无眠有习惯是将所有有用的证件都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那么如果真的像李文生说的是家里出了问题,那他直接回到家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
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章嘉叹了口气:“我们知道了,谢谢你。”
虽然在一起很久,但大家都没有赵无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现在只能干等,看看明天赵无眠能不能给他们发来消息。
赵无眠在一片混乱中想起些什么,赵程雪因为体力不支最后还是睡着了,只是睡得不深。赵无眠把动作放到最轻,拿出手机,发现它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开机了也是撑不过一两秒就关机,在那短短的时间里连信息都来不及反应。
他答应江樊会早点回去,江樊今天出成绩,他还不知道。
他问江樊想要吃什么,他不在的话江樊是不是又要吃那些速食了?会不会不吃饭?他胃不好,不吃饭的话会不会难受?
赵无眠看着殡仪馆的天花板,灯光足够撑亮整间屋子,他却总觉得这光还是太暗了。
他没有带充电器,也没有带移动电源。
赵无眠怔怔地看着一盏灯,最终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很安静的,他也没有擦下去,就那样任由着它划过自己的脸庞。
孙适生前广结善缘,除去亲朋好友之外还有不少老朋友的到来,他们似乎都不相信孙适能就这样走了,直到真正地看到了孙适直愣愣地躺在那里,才终于难过得不能自已。
每一个到来的人对孙适的评价都和赵无眠差不多,恰恰因为这样的高度重合,才让赵无眠更加的觉得世界不公,老天无眼。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赵无眠照料着前来告别的客人们,尽管他还是想要逃避,但孙适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事实已经打入了他的内心。他要理性,也必须理性。
他看到了一位陌生的来客,那是一个五官很浓烈的女人,不过她此刻面色惨白,双眼通红,怎么都无法让人将她与美人联系到一起。旁边的男人扶着她,面色也是一脸的沉痛。
“先生太太,请问你们是......”赵无眠走上前去,礼貌问道。
男人解释过后,赵无眠知道了那是被害女孩的父母。
那女人看了眼照无眠,突然崩溃地抓住了他的手,力气之大让赵无眠无法将手抽回去。
强烈的歉意和自责压垮了女人的脊梁,她重重地跪在了赵无眠的面前,哭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男人眼眶也红着,跟着跪在了她旁边,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样跪着。
“太太......”赵无眠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我父亲不需要对不起,他不需要任何人对他感到抱歉......”
“我父亲既然能够舍命救下你们的女儿,那就烦请两位务必要好好地爱自己的女儿,给她足够的爱。”
女人拼命地点头,哽咽着说:“你父亲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我们......”
“生命是一场延续。”赵无眠扶起女人,尽管他不想说:“他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他的离去拯救了另一条更加年轻的生命,他以这种方式继续活着。”
是啊,生命是一场延续,或美妙,或壮烈。生命本身的的意义远远不比生命的主人所创造的意义。
舍己为人的桥段写在书本上,放在影视里还是太浅,只有亲身经历过,亲眼见证过,才知道那是怎样美好而动人的人性,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勇气与纯粹。
胆小,自私,虚伪等等的劣质构成了完整的人。
人性本就脆弱,而勇敢的人选择击碎这片脆弱。
纵然苦难不值得歌颂,那些坚韧的意志却在闪闪发光。
你不知道,路边下棋逗狗的大爷会不会放弃一切只为救你一命;你也不知道,那些人口中颓废,自暴自弃的人有着怎样干净单纯的心灵。
大家都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那世上为什么还会有人被尊为英雄?
他们不会害怕吗?他们就不会疼吗?都是肉体凡胎,谁又比谁多点什么呢?
只是他们想要看到更好的世界,他们心中总有那么一片桃花源。
他们选择了美好的世界,继而自己就变小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一定是深深爱着这个世界的。
因为爱,所以无所谓。
因为爱,所以不恐惧。
因为爱,所以不妥协。
生命以此而延续着。
孙适最后还是化成了一捧灰,选择墓地的时候,赵无眠说能不能要一块阳光总能照到的地方。他扶着赵程雪慢慢地走。
月季性喜温暖,日照充足。
赵程雪爱月季,孙适爱赵程雪。
他会不会在夜半时分来看看那些月季花?来看看他心爱的人?
孙适学着网上笨手笨脚地种的月季,小心地呵护着。
月季开得很好,请务必要回来看一看。
赵无眠安抚好赵程雪之后才终于把手机充上了电。
铺天盖地的消息通知和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江樊打来的。
他关机了不知道有多久,但看着日期,江樊应该已经报考完了。
不知道他报了什么大学,学了什么专业。
他拨通了电话,确实先给陆白霜的。
“你终于来电话了,出什么事了?我们差点就把寻人启事挂出去了。你怎么一直关机?”陆白霜一接通就是一大串的提问。
“白霜。”赵无眠要比前阵子稳定了:“家里出了点事,手机没电了,我没带充电器回来,忙来忙去这才有时间买。”
陆白霜沉默片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真的,该死的墨菲定律,越不希望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
“那,你还好吗?”陆白霜觉得心里有点堵。
“还好。”赵无眠说:“你们别担心。”
“好......”
挂断了电话之后他才打给江樊。
那些消息他看了,江樊的分数,江樊的志愿。
他第一志愿是一个末流一本的金融,第二是在港青本市。
赵无眠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拨通电话之后传来了江樊的声音。
“眠老师,你干嘛去了?”江樊的声音很寂寞:“我联系不上你,很着急。”
“江樊......”赵无眠缓了口气:“我这边临时出了点问题,这个假期都回不去了,前几天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我不在的话,你也要好好吃饭,不能饿着,不能将就,我把常用药都整理在你房间桌子下面的小盒子里了,不可以硬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明明只是一些家常琐事,却让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完。
“成绩很好,专业也很好,你辛苦了。”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赵无眠还是没忍住,声音有些颤抖:“还有,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我爱你......”
许久没有得到支撑的情绪急需一个落脚点,而江樊则是他混沌之间的一个能够救命的抓手。
江樊听出了赵无眠的情绪,“眠老师,你和我说不要硬撑,你自己也是。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我很担心。”
“我也爱你。”
赵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赵无眠回过头时愣怔片刻,电话都没来得及挂断。
“眠眠......”赵程雪红着眼眶:“你在和谁打电话?”
电话本身的声音很小,但气氛太过沉寂,赵程雪还是听到了里面的人声。
“是男孩吗?”赵程雪说:“为什么要和一个男孩说我爱你这样的话?”
“眠眠,你和妈妈说实话......”
赵无眠慌忙挂断了电话,怔怔地看着赵程雪:“妈......”
他声音很沙哑,喉咙有些发紧。
赵程雪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快速走过来拉着赵无眠就往外走。
院子里的阳光很好,月季也开得绮丽美艳。
“为什么?”赵程雪声音颤抖:“为什么?眠眠,你和妈妈讲,为什么?是开玩笑吗?是和好朋友之间的玩笑吗?”
赵无眠知道赵程雪为什么要拉着他到院子里来。
那满园的月季,是孙适的气息。
“不是。”赵无眠闭了闭眼:“不是好朋友......”
赵程雪抬起手,扇了赵无眠一巴掌。
这是赵程雪第一次打他。
赵无眠头偏到一边,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为什么?”赵程雪还是问。
“对不起,妈,你先冷静一下......”赵无眠想要上前扶住赵程雪的肩膀。
“别碰我!”赵程雪避开了:“眠眠,妈妈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但是爸爸才走,你不能做这样的事。”赵程雪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把那句话说出来:“不可以,不可以做同性恋......”
赵无眠感觉从头到脚都被泼了一桶凉水。
“爸爸他,他不喜欢同性恋......你不可以这样。”
赵程雪眼神中近乎哀求:“眠眠,不可以......”
赵无眠没有作声。
“断掉,好不好?谈正常的恋爱,和女孩子结婚,然后有个家,好不好?”
赵无眠摇了摇头:“对不起,妈,我做不到。”
赵程雪脑袋嗡鸣一阵,上前又是一巴掌。
“你......你在这里跪下!跪下!”
赵无眠没有犹豫,跪了下去。
赵程雪拿来给月季浇水的水管,开启水阀,对着赵无眠开始淋。
就像是,想要洗去他身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为什么啊?你不知道爸爸他最讨厌同性恋吗?他才刚走,他没有被人骂过,你难道要让他因为你挨骂吗?”
水花溅到了月季上面,花儿在阳光下面颤了颤,显得更是娇嫩可爱。
赵程雪的情绪失控,这几天休息的又不好,就在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地两眼一黑。向后倒了过去。
醒来时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了。
刚才的一切好像都只是梦。
但她看到了坐在旁边,身上还湿漉漉的赵无眠。
赵程雪手上吊着水,没有力气,赵无眠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她觉得悲伤,于是她就哭了。
“眠眠......答应妈妈,不要那样做,可不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好不好?”
赵无眠眼神里满是沮丧,他看着赵程雪:“妈,什么才叫正常?你读过书,有文化,和你讲话你能听懂,你告诉我什么是正常?”
“正常就是......正常......”赵程雪也茫然了,但还是执拗地说:“总之同性恋就是不正常。”
“我喜欢一个人,而他只是和我相同的性别,这就是不正常吗?”
“对。这就是不正常。”赵程雪的眼泪从眼尾滑落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操劳让她生出了几条细纹:“眠眠,你只是没遇到喜欢的女孩,你不要犯糊涂......”
“没遇到喜欢的......”赵无眠叹了口气:“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要我和他分开,然后去找女孩子恋爱,是这样吗?”
“嗯。”赵程雪说:“然后结婚,生个孩子,有个家......”
“你还要学习,还要认识更多的人,你不要因为一时的迷糊就把自己的前程全送进去。”赵程雪说:“同性恋会很让人看不起......他会耽误你......”
赵无眠闭了闭眼。
他瞒了又瞒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
不堪,不耻。
“眠眠,听妈妈的话,断掉,好不好?”
好不好?
赵无眠沉默了好久,身上的潮湿被空气蒸干,衣服黏黏地贴在他身上。
好不好?
赵无眠深吸了一口气,确实,孙适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污点,实在是不应该因为他的同性恋而挨骂。
好不好?
赵程雪的精神和身体都濒临边缘,他拒绝的话,赵程雪怎么办呢?
他睁开眼,胸腔里疼得要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