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102、第一百零二章 正义

　　赵程雪后面说的话赵无眠就没有听清了，他脑袋轰鸣一阵，直接打车去了机场。李文生看出了赵无眠的慌乱，想出去追却没来得及。
　　黑色的小盒子最终还是留在了他这里。
　　快一点。
　　他的所有证件都带在身上。
　　再快一点。
　　赵无眠止不住地呼吸急促，他觉得身边的氧气在大量流失，他必须大口呼吸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昏死过去。
　　能出什么事？孙适当过兵，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到了老年也一直在坚持锻炼，不抽烟不酗酒，最大的坏毛病就是和公园的伙伴们下棋不注意时间。
　　意外吗？他向来小心，过马路都要来回看个两三眼。
　　生病？也不应该，他过年时并没有体现出什么异样，甚至可以和赵无眠一起插科打诨。
　　他能出什么事？赵程雪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冷静。她慌成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赵无眠订了最近一班的机票，什么都想不进去。
　　他没办法不去想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越想心里就越急。
　　他觉得身上的所有血液都被抽光了，六月中旬让他觉得寒冷无比。

　　他是在下午五点到的家。
　　打电话给赵程雪的时候接起来的是一个男声，他告诉了赵无眠医院的位置。
　　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躺在椅子上的赵程雪。
　　“妈......”赵无眠扶起她：“妈，你别哭，你好好和我讲到底怎么了。”
　　其实赵无眠心里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他还是想听赵程雪亲自和他说。
　　赵程雪眼睛又红又肿，她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
　　赵无眠握紧了他的手，尽管他的手也是很冷的，赵程雪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断断续续中赵无眠获取到的关键点只有。
　　爸爸没了。

　　那一瞬间，赵无眠的世界进入了无声状态，赵程雪的哭声，医生的节哀，护士焦急的声音。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没了呢？
　　他眼眶通红，却没有掉下来一滴眼泪。
　　他不能哭，孙适不喜欢他哭。
　　他搂着赵程雪，安抚着她的背，喃喃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医生看这对母子状态都不是很好，但还是下了判决：“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世事无常，节哀顺变。”
　　赵无眠在一片枯木死灰中抓到了一丝理智，他对医生说：“可以让我们，见一见他吗？”

　　再次见到孙适时，他只是很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出声，也没有呼吸。
　　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只是他的脸颊擦破了皮，脖子上有一道无法忽视的伤口。
　　赵无眠扶着赵程雪，她看到孙适后不知道又差点哭晕过去多少次。

　　赵无眠将赵程雪安稳在椅子里，自己走近了去看。
　　他想到小时候孙适和他玩的游戏，这老头其实很无聊的，搜遍了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什么幽默细胞，于是他想破头皮，也就只想到了装睡吓唬赵无眠这个没意思的游戏。
　　可是每次赵无眠玩的都很开心。

　　赵无眠轻轻地碰了碰孙适的手，上面还残留着一些余温。
　　他的眉目很平和，只是那些伤实在是太过狰狞，太过显眼。
　　“爸......”赵无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次，睡没睡着呀？”
　　“你要是睡着了，就哼一声，没睡着，就嗯一声......”
　　他知道孙适再也不会给自己任何回应了，但还是执着地问：“你睡没睡着呀？”
　　赵程雪不知道是怎么撑着自己站起来的，她走到赵无眠身边，站都站不稳。
　　赵无眠扶了一把，“我只是去上了四个月的学，人怎么就没了？”

　　赵程雪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爸爸他......”

　　街道上出现了砍人事件，行凶人是一名重点大学的学生，因为考试和学业压力，走了极端。
　　赵程雪早上说想要吃豆腐花，孙适就出去买，正看到那男孩抓着一个女孩的头发往人身上砍。
　　孙适作为军人出身，自是看不得这种事的发生，他就冲了上去，赤手空拳地和一把刀对抗，学生人高马大，比孙适高了半个头都差不多，身宽体胖，像一堵无法推翻的墙。
　　除去脖子上的伤，他身上还被砍了好多下。
　　他倒下之前用最大的力气牵制住了行凶人，对着路人大喊快去报警。

　　好简单的故事，好轻易的人命。

　　赵程雪说一会儿就要哭，最后她说：“眠眠，你说我是不是就不该说想要吃豆腐花？”
　　赵无眠心脏被攥住了，疼得他喘不上起来。
　　他拍着赵程雪的肩，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赵无眠想，为什么孙适要那么正义呢？
　　像路人一样不去管，不可以吗？
　　他自私啊，那是他的爸爸，他怎么就不能自私呢？
　　只是因为学业压力，就可以夺走他人的生命吗？
　　孙适的正义感到底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了？
　　好人最后不还是没有得到好报。
　　豆腐花，当街被砍的女孩，已经没了呼吸的孙适。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赵无眠觉得好累，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只想静静地坐着。

　　我曾听说住在罗生门的恶鬼，因为害怕人性的残忍而逃跑。

　　他脑海里全部都是过年时孙适的样子。
　　他说，不能给他拽月季，因为那是赵程雪的。
　　他说，赵无眠回家次数少，见不着。
　　他说，这个糖好吃，给你带一点。

　　就这样一个朴实，对家人无条件好，没有不良嗜好的老来宝。
　　倒在了自己的正义感之下。

　　医生进来时交代了一些事项，赵无眠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天的路好黑啊，殡仪馆离得好远。
　　他们好像坐了好久好久的车。

　　赵无眠搂着赵程雪，他那么爱妈妈，怎么就舍得走了呢。

　　赵无眠大脑一直处于空白状态，给孙适换衣服的时候，他始终没敢看一眼。
　　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怕自己哭出来。
　　他哭了，妈妈就撑不住了。
　　他不能哭。

　　最后要给孙适选骨灰盒，选遗照。
　　这时赵无眠才发现，孙适其实没那么喜欢拍照。
　　唯一找到的一张还是上次给他办什么手续时拍的证件照。
　　他看起来很严肃，似乎很不喜欢那个相机。

　　世事万千，他没有办法再去听孙适会不会后悔。人活了好久呀，最后怎么就那么小的一个盒子呀？
　　那么小的盒子，装不装得下一个人的一生啊？
　　你会不会觉得挤？会不会很想哭？会不会想要再亲一亲爱人的脸？
　　你会沉入哪条河流中，又会躺在怎样的青草里？
　　泥土的味道是否清新？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独？
　　安静的人啊，你睡没睡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