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治愈的故事》一根笔杆子

58、地下2

　　自那之后，宁楚林便对取代了风衣男人出现在书店里的女人非常上心，他不希望再亲眼目睹一个地下党的死去。

　　女人大约是发现那对情侣了，此后几次女人来书店，都没有那对情侣跟着，宁楚林后来只在街上与那对情侣打过照面，但在店里却再没见过。

　　只是很快，宁楚林就发现了新的特务。

　　一个女学生几乎每天都来书店，时间也很稳定，傍晚时候才来，宁楚林估摸着，这是学生身份的人放学的时间。她的伪装非常精细，每次来书店都会找一本历史书，随后便坐在座位上阅读、做笔记。实在是太像一个学生了，以至于如果不是宁楚林一直注意着那个女人，都不会注意到女学生在盯着她。

　　地下党身上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女人被盯得很严，几乎每次都有不同的特务跟着女人，有的明显一些，有的隐蔽一些，其中藏得最深的是女学生。

　　那个女人大约没有太丰富的经验，在宁楚林注意到的五个特务里，女人只觉察到了两个。

　　宁楚林也是占了身份和位置的便宜，他是老板，又在柜台，打量店里任何人都不会突兀。更何况他还是个没有任何嫌疑的人，特务都不怎么会注意到他，因此宁楚林便可以发现当局者发现不了的事情。

　　“你说我要不要帮她一把？”宁楚林在心里问系统。

　　以他的观察，要不了多长时间女人便会步了风衣男人的后尘，毕竟是个好人，他有些于心不忍。

　　“你自己的事，不要问我。”系统对宁楚林套话非常敏锐。

　　宁楚林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明天她要是来店里，我就想个法子告诉她，要是不来就算了，看缘分了。”

　　女人来了，并且还没有暴露的三个特务都在，女学生这天破天荒地中午就到了店里。

　　看来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宁楚林琢磨着，找了一张零钱，拿钢笔在上面写着：小心女学生，还有两个特务。女人来结账并不是每次都给他正好的钞票，经常需要找零，宁楚林便可以趁这个机会向女人预警。

　　女人大约是在等人，只是迟迟没有等到，宁楚林眼看着她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一直到晚上，女人放弃了，照例到柜台结茶水钱。

　　女学生离得远，另外两个特务在门口晃悠着，注意不到宁楚林手上的动作，他便把有字的一面向上，推给了女人，以防她情绪太焦躁，拿了零钱看都不看就揣兜里。

　　女人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把钱揣兜里，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书店。她刚出去，女学生便追了出去，路过只扔了一张钞票在柜台上，脚步匆匆，连茶水钱的找零都没要。

　　宁楚林按照以往的时间关店打烊，人却留在书店里没有走，而是灭了外间的灯，钻进了他的密室里。他有一种直觉，今天晚上那个女人就会出事，如果她命大，能从三个特务手底下逃脱，那么有可能会来书店找他求助。

　　宁楚林估摸着，上次死了四个地下党，这女人大约也没什么同伴在城里能依靠了。

　　不管他的直觉准不准确，在书店留一晚总归是没有大碍的，万一能帮上忙呢？

　　果不其然，前半夜，宁楚林便听到了动静，有个人在轻轻叩门，小声叫着：“有人吗？”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听清楚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便打开了门，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封信交给宁楚林，什么话都没说就跑了。从她的背影来看，应该是受了伤。

　　宁楚林扫了一下门口，确定没有留下痕迹便立刻关上了门回到密室。信里面只有两行字，第一行是叮嘱宁楚林的：转交潇湘茶馆老板，第二行是数字，宁楚林看不懂，应该是加密情报。

　　找潇湘茶馆的老板姜晓龙不是难事，宁楚林虽然是开书店，但买书的人少，多是在他这里要一壶茶看书的，因此他时不时去买些茶叶，便与潇湘茶馆老板打过交道，只是没想到这老板也是个地下党。

　　琢磨的功夫，宁楚林便听外面有人声嘈杂，大约是在搜捕那个女人。宁楚林暗叹一声，把信揣怀里，也没回家，在密室凑活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宁楚林便去了潇湘茶馆，伙计见到他打了个招呼：“宁老板，够早的啊！”

　　宁楚林笑道：“我店里茶快喝完了，趁开张之前来你们这儿买点，按老样子给我装就行。”

　　“好嘞。”

　　“你们姜老板呢？时候还早，我去找他讨壶好茶喝。”

　　伙计回答：“老板在二楼。”

　　宁楚林上了二楼，只见姜晓龙一个人坐在一张桌边，眉头紧锁，见到他上来方才换了笑脸：“最近生意不错啊，茶喝得这么快，按往常你得再过三五天才找我买茶了。”

　　“最近客人多，正好你来得早，找你讨杯好茶喝。”宁楚林朗笑回答，确定四下无人，也没人盯着茶馆二楼，便走过去低声说，“有人托我转交东西。”

　　姜晓龙面不改色，将他往楼下引，边下楼边说：“正好我得了一块茶砖，放后头了，请你尝尝。”

　　走到后院，姜晓龙仍不紧不慢，一直进了书房，才换了脸色，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东西？”

　　宁楚林从怀里把信掏出来交给他，小声说道：“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总来我书店，昨天下午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没等来，有三个特务盯着她，她应该是没发现，我借找零的机会告诉她了。昨天半夜，她受了伤，把信送来我书店，没过多会儿，我听着外面的动静是有人在抓她。”

　　姜晓龙迟疑片刻，问道：“你是我们的人？”无怪乎他有此一问，自从上次折了四个人，这边的地下党便没人了，偏偏南京又是个极为关键的地方，组织肯定得抽调人支援，他最近也一直在等，有没有新面孔与他接头。

　　宁楚林摇头：“你们上次死的那四个人，我见过两个，当时我知道有一对情侣特务盯上了他们。后来看他们死了，我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再看到就提醒了一句。”

　　“昨天给你送信的人，虽然不算多有经验，但也干过几年了，她都没发现的，让你发现了。”姜晓龙意味深长。

　　宁楚林笑了笑，并不在意对方的审视：“我只负责送信，不负责回答问题。”

　　姜晓龙没有理由扣留宁楚林，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只能带着满腔疑惑放人走了，正如对方所说，他只是来送信的，在这个要紧关头能够帮忙把情报传递出来，已经仁至义尽了。当务之急，他要抓紧破译情报。

　　他们传递情报的加密方式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姜晓龙对自己的同志是有信心的，距离她出事只有一晚上的功夫，特务处没这本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逼问出情报。退一步说，就算他们能逼问出来，也没有这个时间来伪造一份情报。

　　他认得女人的笔迹。姜晓龙以前学过书法，后来在笔迹方面经受过专门的培训，如果笔迹是仿造的或是在非正常情况下所写，他能辨认出来。换句话来说，严刑逼供的伤对腕力的影响，他能通过字迹辨认出来。

　　重要的是，这封信里的数字书写非常工整，一看就是从容不迫的状况下书写的，而上面那行字则潦草匆忙很多。按照原定计划，姜晓龙应该是下午去与女人接头获得这串数字情报的。由此看来，女人应当是被宁楚林提醒之后，匆忙写下信的交付对象，在被捕之前交给了宁楚林。

　　几乎不存在造假的可能了。

　　姜晓龙在书房中翻出一本《天演论》，循着数字对照页数与字节，破译出了完整的情报。

　　与他之前收到的情报内容可以对应上，最后确证，这份情报的内容是准确的。

　　姜晓龙立刻将情报传递给总部，同时汇报了南京这边的情况，现在他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了，散落在外的地下党同志全部被捕，特务处理也牺牲了他最熟悉的一个。据姜晓龙的了解，此时特务处里应该只还有一个职位比较高的同志了，只是他藏得深，从来没有与他联系过。

　　同时，姜晓龙还建议调查宁楚林这个人，他私心里认为，这是个可以发展的对象。一方面宁楚林在南京多年，一般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由他进行地下工作会很稳妥；另一方面，宁楚林作为书店老板，占尽了通过各种书籍破解情报的便利。

　　只是姜晓龙担心，宁楚林究竟是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一个一直在他印象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店老板，竟然能够发现地下党同志都发现不了的特务，还有胆量给他传递情报，绝非一般人。

　　过了几天，组织上传回来信息。首先，根据已有的情报分析，南京将会有大动作，特务处的高级官员将会与姜晓龙联系，他的代号是天明。其次，宁楚林的背景没有表面那么干净。

　　他是哈尔滨人，自幼南下随父亲好友学艺，东三省沦陷后家破人亡，他漂泊了两年，随后到南京定居，开了书店。可疑的是，每一个他呆过的地方，在当时都有意外死亡的日本人或汉奸，没有一个查到了真凶。除了时间地点的对应以外，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宁楚林，因此组织建议姜晓龙诈一诈他，如果真的是他，倒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姜晓龙立刻联想到前阵子死掉的那支日本特务小队，那时候城里头人心惶惶，他这个做地下党的感触最深，生怕查到自己头上，觉都睡不好。

　　虽然还没有试探，但姜晓龙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宁楚林了，他是有这样胆识和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