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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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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声音微冷,带着几许探究。
常玉禾手心出了薄汗,她垂下脑袋,敛眉低目:“初来此县,迷路了。”
“从午后迷路到夜深?”
眼前人反问了一句,行伍出身的凛冽杀气与沉默带来的压力犹如雨前的乌云沉沉压在她头顶,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感受到祝铮的视线久久在她身上停留,常玉禾已将全副心神挪到了手上,预备只要他一有动作,便摸出剔骨刀反击。
谁知祝铮忽然转身便走。
心头一松,常玉禾正想趁机离开,祝铮又停了步,转身欺近,俯身凑到了她身前,鼻尖微动。
“你身上,是什么香味?”他凑得极近,一脸的凝思。
常玉禾身形微僵,她看了自己腕上的银镯子一眼。这个银镯子是她阿娘送的,里头中空放了许多她阿娘拿琴草做的香丸。香味虽淡,却极为独特。
她虽不明白祝铮怎么忽然提起了香味,但直觉觉得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暗含了几分危险。这种隐隐的威胁,令她头皮发麻。常玉禾不及细思,脚尖用力,迅疾地冲进了雨里。
身后有猎猎的风声袭来,她凭着感觉,猛地拿剔骨刀往后一划。见对方后退了一步,急忙加快步子飞奔。
才刚跑了几步,身后人已脚步轻点落在她前头。
小巷不过两头,堵了这头,她便咬牙往回跑。才回身,一头撞上了那人的胸膛。仿佛铜墙铁壁,撞得她脑袋发晕。
“裕和郡主。”望着眼前站立不稳,却仍不忘将剔骨刀横在胸前的女子,祝铮有些无语,“我没想抓你。”
常玉禾眼前发黑,她担心对方不过是拿“裕和郡主”四个字诈她,便一声不吭,只往后挪去。
祝铮像是明白她的忧虑,解释道:“今日一早,我才进通和县便得了消息。说顺荣王之子被封家劫走了。”
见她漆黑的眸子戒备地盯着他,没有跑的意思,他才接着道:“听说封家并未抓到裕和郡主,午后我便跑了一趟萍水县秀月村。自然没有找见人,但在屋里闻到了一种特别的香味。方才在你身上也闻到了。”
“再者,孟端友乃是顺荣王早年的恩师。今日清早,知县府廊柱后藏的也是你吧?”祝铮抬眸,“如此一来,你的身份不言而喻。”
雨丝拂面,初秋的寒意像是浸入了骨髓。
常玉禾防备道:“我如何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
“今上无子,一向视你们为眼中钉。杀了你们便是,又何须千里迢迢掳走令弟?”祝铮欺近一步,“更何况,你没得选择。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救人?”
“你们祝家既是忠臣,便该杀了我才是。为何要助我?”常玉禾半信半疑。
祝铮左右四顾,压低了声音道:“不如借一步说话。”顿了顿又补了句,“要我强行带走你,也不是不行。”
“去何处?”常玉禾咬牙问道。
“阜财客栈。”
待到了阜财客栈客房里头,常玉禾拿薄被裹了自己,径直坐在床沿,冷冷地瞧着祝铮:“祝公子可以回话了吧?”
祝铮也不恼,拿袖子优雅地擦去额际的雨水,坐在了圆凳上:“你可知徐邵此人?”
常玉禾点头:“刑部尚书?”
“便是他,以及好几位大人,派我来保护你们姐弟。”祝铮言语无波,“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东惠帝无嗣,她阿弟已是皇室唯一的男嗣,常玉禾心头一转便明白了:“当初费尽心思将我们一家赶出京师,如今瞅着江山后继无人了,才复又想起我们吗?徐邵他们许是对我阿弟起了心思,可祝家一向听话,又岂会逆了皇帝的意?”
祝铮无视她话里的讽刺,只沉着脸,语带嘲讽:“赤岐山上道观的仙丹可以治愈顽疾,叫人长生不老。你可听过?”
“有所耳闻。”常玉禾点头。他们一家在赤岐山脚守了五年,时不时便会遇到些上山求丹的人,可也从未见他们求到过,“此事与朝政有何干系?”
“今上年纪大了,身子常不爽利。”祝铮皱起了眉头,“年节过后,封坤将赤岐山仙丹传言说给今上听。今上信了,吩咐他派人去求仙丹。开春后,封家果真呈上了一盒仙丹。”
“自服用仙丹后,今上身子确实好转,可性子大变。朝政事务多数依着封坤,甚至连……后宫事务也会征询封坤的意见。”祝铮顿了顿才道。
常玉禾闻言,觉得东惠帝的症状像是有些耳熟。
祝铮又道:“八月上旬,今上连发几道旨意,将我祖父召回了京师,又派我南下剿匪。”
将边疆守将召回京师已是大忌,又把祝海春唯一的嫡孙派去剿匪……东惠帝这是在砍自己的左臂右膀吧?常玉禾腹诽了一句,嘴上却问道:“你怀疑皇帝被封家控制了?”
祝铮点头:“当时前去赤岐山求仙丹的是封坤次子封登益等人。他们到了通和县,又请了知县孟致民一起上山。那仙丹盒子,是孟致民捧下来的。”
“祝公子来此,便是要调查仙丹之事?”常玉禾蹙眉,“封家若是有法子控制皇帝,为何还要掳走司贤?”
祝铮看她片刻,像是在斟酌,好一会才道:“我出京时,今上已起不了身。”
常玉禾心下一沉。若是东惠帝身子骨不行了,封家确实需再扶持一个傀儡当皇帝。司贤不过十岁,又是皇室血脉,简直是傀儡的最佳人选。转念一想,若是当真那般,至少司贤暂无性命之忧。
“若是如此,我阿弟暂无性命之忧,又何谈保护我们?”常玉禾质疑道,“徐邵也好,祝家也好,难不成没有封家的想法吗?”
“继位正统,理应顺应天意民意。”祝铮神色严正起来,“祝家与其说是忠君,不如说是忠民。封家恶事做尽,敛财猖獗,皇帝谁当都行,但封家不能。”
“对你们来说,我并无用处。何须寻我?”
祝铮摇了摇头:“封坤一向谨慎。若想叫令弟服从,拿你做要挟……也是个便宜的好法子。”
“我如何信你?”常玉禾垂下眸去。原书中她们一家便是死于皇权斗争。如今重来一遍,竟还是逃脱不了。
“你不必信我。你只需看着。”
常玉禾一愣,抬眸去看,就见祝铮极是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有些微的诧异,略带审视地问他:“那你们预备如何行事?”
“令弟的事不必担心,徐邵在京师已有布局,必护他安全。至于你……”祝铮站起身来,“知州沈文新可信,府邸也在通和县。裕和郡主可在知州府中先住着,待我查清赤岐山一事,再一道往京师去。”
“不。我要跟着你。”常玉禾冷眼看着他,“仙丹一事,我也想知道。”
这是怕他们晓得了仙丹内情,也拿这个法子控制她阿弟吗?祝铮沉默了会,心知仅凭几句话不足以叫她信任,便点了点头:“也好。今夜你便在此歇着,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说完,祝铮便走了。
常玉禾心头一松,合衣躺了下去,两日未合眼,约莫是减了几分忧虑,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天未亮,她便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起身下床,发觉一身湿衣还未捂干,便换了一身衣裳,又将被褥叠了搁在桌上,预备叫掌柜拿去日头下晒晒。
听楼下还在吵,她便推开窗看了眼。
天色微明,外头起了浓雾,长街上赶集的人像穿行于朦胧缥缈又昏暗的鬼蜮。
客栈底下不远处的地上,吴娃子躺在地上哼唧,他面色惨白鼻青脸肿,手臂上被孟端友咬的伤口在不停地渗血。客栈掌柜则在一旁当街同人掰扯吵架。
“你们不能走!你们把我侄子伤成这样,我要同你们见官!”掌柜死死拉着两名护院打扮的人,不让他们走。
其中一名护院长得人高马大,模样凶神恶煞。他一把推开掌柜,斥道:“这小子先前欠咱赌坊八十五两银子,催了数次不还,昨夜还敢来玩,留他一条小命算便宜他了。你再拉扯老子,老子连你一块打。什么玩意儿,有这功夫替他还了银子!再说了,咱们还把人给你送回来了。见官见官……老子看你要见棺材才是!呸!”
掌柜被推得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摔在了吴娃子身上。
就听见吴娃子闷哼一声,呼吸急促,神情痛苦起来。
掌柜正在气头上,撑起身子又去拉扯那护院。
护院被惹恼了,一巴掌把掌柜给扇到了对街的木门上。
咚的一声,掌柜贴着木门软了下去。他勉力撑住身子,转过身来,就见额际有血冒出。
此时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也有人上前去扶掌柜,又帮他说话。
另一个身材矮小的护院见状,忙劝道:“盛勇,走了,别同他一般见识。”
人一多,被唤做盛勇的护院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他冷哼一声,嘴里骂道:“莫挨老子!真是晦气。”
他正要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吴娃子站了起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想帮你老头出气啊?方才求饶时像个耗子,这会人多了想当英雄了?”
矮护院死死拉着他:“先回去。先回去。”
“你别拉我。今个老子倒要再给他点颜色瞧瞧!”盛勇撸起袖子,不顾同伴阻挠,要去抓那吴娃子。
走了一步,便觉有些不对劲。
吴娃子背对着他站在那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他前边站着的几个人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都在慢慢挪着往后退,吓得都没声了。
盛勇有些吃不准,以为是吴娃子在装腔作势,他脚下退了一步,口中仍骂道:“你个鳖孙别给老子在那杵着,有本事同老子再干一架!老子揍得你……”
幽幽渺渺的白雾下,吴娃子僵硬地转过了身,脖子似是生了锈,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他面容青灰,双眼覆了层白膜,额头里隐约还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游了过去。
浓雾像是活了过来,顺着清晨的微风四下游动。拂到脸上冰冰凉,似被鬼魅舔了一口。
盛勇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后半截话断在了喉咙里。他迟疑地又退了一步,就见吴娃子迅猛地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地拿手腕挡了。
吴娃子当头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将他撞翻在地,饿狗夺食般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