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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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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禾屏住呼吸,耳朵里尽是轰然作响的心跳声。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院里众人终于回了神,一个个尖声叫着往院门那里逃。桌椅倾倒的动静、碗碟碎裂的声音、人群的哭声喊声像烫开了一锅沸水般蔓延。
不过须臾,孟端友就已被院里的动静吸引,迅疾地冲下了台阶,飞身从道坛方桌上扑了过去,扑倒了一位拿着拷鬼棒的道士,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肩膀。
那道士痛得浑身痉挛惨叫起来,惊恐间只晓得拿拷鬼棒使劲打孟端友的脑袋。
孟端友像是毫无痛觉,死死咬着不松口,连同衣裳一起,硬生生从道士肩膀上撕下一块肉来。起身后他又扑倒了一名跌倒在地上的男子,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胳膊如野狗夺食般撕扯起来。
男子痛得脸色煞白,嘴里只仓惶叫嚷着啊啊啊的声音,话语全不成型。
孟端友啃咬了数下又松了口,趴在那呲牙狞笑,耳朵微动了几下,直直扑向一旁正在大声念着咒语画着符咒试图给他驱邪的道士,张嘴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接连咬了好些人,整个院子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与哭声,宛如人间炼狱。混乱与恐惧弥漫,里头的人挤在门口出不去,外头的护卫被人群冲得进不来。
常玉禾面色雪白,立在原地未动。她强压心神,逼迫自己冷静,伸手摸出了剔骨刀。这一观察,就发现孟端友似乎双目视物不清,只凭着声音在那边行凶。
正预备打开右厢房的门,从里头跳窗逃命,就听见后头传来小孩子嘹亮的哭声。她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八九岁大的男童坐在地上哭。一丈开外的地上,孟端友正在埋头啃咬一名老人的小腿肚。
那老人撕心裂肺地喊了几声后昏了过去。
常玉禾心下一沉,照着男童的这个哭声,势必引得孟端友扑过去。
她一向理智,但凡对自身不利的事,能不做她便不做。觉醒后的近十年,她和家人隐姓埋名,早就学会了明哲保身。眼下情势凶险,她那一身花拳绣腿也不顶用。若是往常,这般情形她早就自个先逃了,可眼下她本就因阿弟被劫之事忧心愁苦,男童的哭声又像极了她阿弟,一下一下抡锤似的砸在她心上。
她心一横,将剔骨刀塞到腰间,奔到道坛前边,拿起了一对鼓钹锵锵锵拍了起来。一边拍一边往回廊那跑去,借着廊柱做掩体遮挡下身形。
孟端友果然被鼓钹声吸引,转身站了起来,像一头猎食的野兽,缓缓靠近,却又像是畏惧着什么,没敢径直朝着她扑过去。
正对峙着,高墙外忽的飞进了几道身影。
当先那名玄衣男子背了一捆大绳,与同伴一起,脚尖轻点,绕着孟端友走了几个来回。绳索从头到脚绕了孟端友好几圈,将之绑得严严实实。
孟端友浑身被缚,双脚缠得死紧,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便是行动不了,他仍呲着一口血牙像条砧板上的鱼一般使劲挣扎着蹦跶着前进。
孟端友被控制后,常玉禾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她心下一松,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鼓钹滑落,锵得一声砸在地上,引得那玄衣男子望了过来。
男子神色冷淡,双眸漆黑如墨,右侧眉角有一处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形状如一枚胭脂红的叶子。
常玉禾看了一眼,忙躲在了廊柱后头。
她认得他,即便相貌看着眼生,可那胎记她记得很清楚。此人是祝老将军祝海春的嫡孙祝铮,她儿时在宫里见过。
祝海春行伍出身,微末时便与年轻的东惠帝交好,后远赴望州以北驻守北苕国的疆土,胜仗打了无数。东惠帝之所以能篡位成功,此人功劳最大。要说东惠帝能顺利把持朝政,也是因为祝家军的强大。
祝家是忠君的直臣。原书提过,在他们被杀前,祝海春唯一的嫡孙祝铮也远赴边疆,怎的今日竟在这西南小县城出现?
要说东惠帝盛年时也是个难得的明君,祝家势大却也是忠君爱国的臣子。可东惠帝老了,膝下又无子,前几年行事已有些阴鸷起来。
祝铮此时出现在此,莫不是受了东惠帝的命令,来追杀她和阿弟?亦或,是他掳走了她阿弟?
常玉禾呼吸微促,冷汗频出。注意力一转移,孟端友发疯带来的冲击也减弱了一些。
眼下院子里受伤的人都躺在地上或呻|吟或痛哭。人群已陆续拥到了院外,护卫们也赶进来收拾残局了。常玉禾小心翼翼地在廊柱后瞧了眼,见祝铮他们把发疯的孟端友提了起来,往正房里头送,她便迅速跑到了院门边,挤进了往外飞逃的人群中。
一路飞奔,又绕回到了先前的小巷,将藏着的弓箭背回到身上,常玉禾便悄悄离开了知县府,去了离知县府最近且在官道边的阜财客栈,要了一间二楼的便宜客房。
祝铮不会无缘无故来通和县,便是阿弟的失踪同他无关,想必也能从他身上打听到京师的情况。她如今孤身一人,孟端友又疯了,唯今之计,只能在祝铮身上想法子。
常玉禾打定主意,便在客房内梳洗了一番,腰间藏了那把剔骨刀,下楼去了大堂吃点午食。
她坐在窗旁,一边吃着馒头,一边注意着官道。
客栈大堂内逐渐热闹起来,人人都在谈知县府内发生的这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祸事。还有好奇的人三五成堆地立在路边,看向知县府的方向小声探讨,语气紧张、惊惧又带着几分遗憾,好似遗憾没能亲眼瞧见知县父亲吃人的可怕场景。
常玉禾被他们的言语影响,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孟端友那双被白膜覆盖的眼睛,心里涌起了一丝寒意。究竟是什么病能叫一个病重老者变成了那副修罗模样,还发疯吃起了人?
正想着,客栈门口哄闹起来。
常玉禾侧了侧身,拿衣袖微遮了脸,这才抬眸望去。
门口进来了一名手臂包扎着伤口的年轻男子。男子在旁人搀扶下坐在了离柜台最近的椅子上,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犹自惊魂未定的模样。
客栈掌柜微白着脸斥他:“吴娃子,你看吧,叫你莫要去瞧那热闹你不听!这下可好,好歹还捡着条命。”说着又带了几分关心道,“可要紧?我听说伤了七八个人,知县大人还赔了银子?”
“赔银子有啥用。那可是杀人啊!”有人唏嘘了一句,“听说那道长当场就死了。天子犯法还要下狱问罪,知县大人的爹杀人,这不也得抓起来吧?”说完又鬼鬼祟祟凑近问,“真的……咬断了脖子?”
吴娃子浑身一抖,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没理那人,只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掌柜:“伯父,大人给了十两银子。有那伤的更重的,给的还要多些。”
“十两?!”方才问话的人一脸惊诧,好一会才弱弱说了句,“这也不亏啊。”
没人搭茬,倒是又有人问:“那是中了什么邪?怕不是熊瞎子上身?”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常玉禾刚起身准备走,一旁的老者叹了口气:“这世道要乱了啊。听说京师那边比咱这怪事还要多。”
听见京师两字,常玉禾又坐下了。
“徐老爷子,你这又是哪听来的?”有人搭话。
“我那侄子刚从新余县回来。说京师那边好些人得了怪病。先是胳肢窝长疙瘩,没几日就吐血死了。”徐老爷狠狠清了清嗓子,像是咽下了一口浓痰,“他们喊那个叫疙瘩瘟,要是染上了,十有八九救不活。阖门死绝的都有!”
“这还了得?京师那么多大人物,能死那么多?”
“大人物也是血肉凡胎呀,还有人说,那封丞相也起了疙瘩!”徐老爷子压低了声音。
“你就瞎扯吧。”问话的人摇了摇头,“丞相那多大的官呀,怎会染上这种恶病。再说了,那宫里头有名的太医那么多,还能给治死啊?”
“就是。徐老爷子,新余县离京师也要两日脚程,您那侄子怕是吓唬您呢。”
徐老爷子见大伙儿不信,气得吹胡子:“我都土埋半截身子了,骗你们作甚?!”
徐老爷子提到的封丞相,名为封坤。封家几十年前亦有从龙之功,也是东惠帝跟前除了祝海春之外最大的助力。
封家权势滔天,朝中文臣半数皆为封家门徒。民间亦称封坤为封二爷,意思是,除了东惠帝,这北苕国便是他封坤最大。倘若封坤也染了那疙瘩瘟,那京师得乱到什么地步?
常玉禾暗暗摇头,起身悄悄避过众人出了客栈,又往知县府那头去。
她躲在一处墙角,时不时瞧一眼府门。
大约是孟端友的事发生得太过骇然,知县府如临大敌。原先府门不过两名护卫驻守,眼下站着四名,连寻常办公务的衙役进出都要查看名牌。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祝铮带着三人自知县府门口出来。没一会,护卫便牵了四匹马过来。
常玉禾一愣,这是要出去办事,还是要离开通和县?
心下微急,就露了半个身子。
待她意识到自己太显眼了,忙又躲回到墙后。她暗暗告诫自己莫心急,祝铮既来了通和县,想必不会这么快离开,只要盯着知县府,总能瞧见些蛛丝马迹。
她贴着墙,平复了一下心绪,听见马蹄嘚嘚的声音,探头再瞧,就见飞奔的马背上,祝铮似乎往她这边投来了视线。
常玉禾头皮发麻,立时掩住了身形。思索片刻,重新寻了一处更为隐蔽的角落蹲守起来。这一蹲,直守到夜深才瞧见祝铮他们回转。
通和县位于北苕国西南,一向雨水丰沛。入夜没多久,便下了一场急雨。
常玉禾立在檐下避雨,站得久了浑身酸疼手脚发麻。见祝铮他们回了知县府,料定今夜不会离开。她走至墙角,打算偷偷回客栈歇息。
才露头,就觉眼前压下一道暗影。抬眸一看,祝铮正负手立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沉雨夜,他眉角那一处胎记艳得像要滴血。
常玉禾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