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罗斯]刺与玫瑰》一叶霜花

6、玫瑰的刺

　　波丽娜是个很会压制自己怒火的人，她总是尽量避免产生愤怒，可如果你认为她是个好脾气的姑娘那就大错特错。
　　帕特里克把脸埋进软和的鹅绒枕里，他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也的确那么做了。
　　他的外套已经进了垃圾桶，于是帕特里克去打开波丽娜的衣柜。
　　“真走运……”
　　帕特里克找出了一件灰色大衣，内衬是细细的羊绒，一点一点都不适合这个季节，但他穿上那件衣服走下楼。
　　家政公司正在打理狼藉的会客厅和走廊，帕特里克直觉告诉自己，那他妈是自己干的！
　　逃跑！逃跑！立刻！
　　帕特里克一瞬间想把大衣的衣领立起来，可惜他没带墨镜，把自己隐藏在什么东西之下会让他感觉更舒服，更……安全。
　　他侧身让过将垃圾清理走的家政人员，匆匆迈开脚步，打开门，门框上的小铃铛非常清脆地叮铃了一声。
　　波丽娜居住的街区安静，也很难打到车，拜托，伦敦的出租车，这是个笑话吗？
　　帕特里克感觉自己似乎在出冷汗，双手哆嗦地想要从口袋里掏支烟，该死的！这根本不是他的衣服！
　　他皱眉，随即又很厌恶这个表情般地收敛回来，帕特里克随后返回波丽娜的房子，他需要借用电话。
　　“hello？约翰尼？”
　　“hi！帕特里克！你还好吗？”
　　“不算太糟糕，或者也不算太好，就这样……”
　　“波丽娜昨天很生气，我从没听到过她说很难听的话。”
　　“well，她今天也很生气，”帕特里克低头挠了下额角，这可真是个不好谈下去的话题，而且，波丽娜年少的时候可不是什么淑女。
　　“所以，你还在波丽娜家？”
　　“这就是为什么我打给你，朋友，能来接我吗？”
　　“好吧，朋友，我猜波丽娜不在你身边。”
　　“bingo！”帕特里克神情涣散地说，没什么情绪。
　　补充了句，“她参加了什么酒会，警告我在她回来前离开。”
　　“必要的提醒，帕特里克，我可不想被迁怒。”
　　帕特里克最终搭上了朋友开来的诺亚方舟，逃离开名为[愤怒与欲念]的洪水，踏进了并不能称为伊甸园的公寓。
　　……
　　波丽娜成年没多久，她那个老爹就死了，酗酒，药物滥用，纵情声色，死了也是不亏。
　　帕特里克一直知道波丽娜是有恋人的，但她也似乎从没考虑过……婚姻这种麻烦事。
　　我最讨厌孩子，养一个小孩真的要了命了，我更不想听孩子的nanny在我耳朵边念来念去，妈妈就是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停的钟表？去他妈的结婚！
　　那是一次激情后，波丽娜的答案，她是个老烟枪，但都是些味道很淡的女士香烟。
　　她把手搭在帕特里克的肋骨处轻轻按压，隔着一层柔软皮肉能感受到一颗心脏的跳跃，波丽娜喜欢把耳朵贴在他的肚子上，由呼吸而产生的起伏。
　　呼吸……
　　心跳……
　　“这个夏天快要过去了，”波丽娜一边说着，从自己贴在帕特里克肚子上的那只耳朵里传来沉闷的，属于自己的，陌生的声音。
　　像是从一棵树的树洞里冒出来的一样。
　　“我应该把你比作夏天吗？”
　　“你知道我不喜欢夏天。”
　　“我也不喜欢夏天。”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夏季的炙热黏稠都是一种生理性恶心，如同巴普洛夫的狗，蝉鸣、无花果、枯井、葡萄藤、红楼、麦田，与黑夜。
　　“我要结婚了，”波丽娜吃了颗桃子味的硬糖，嘴里一股甜腻腻的水果蜜糖味。
　　“但你不是刚说了……”
　　“去他妈的婚姻？”波丽娜反问，颇为认同地点头，“没错，但我想……”
　　“尝试？”帕特里克看着天花板，说出波丽娜的想法。她一直是个很勇敢的人，至少对于帕特里克而言，婚姻就像托尔金小说里隐藏的巨龙，他从来不会想着做个拿箭的勇士。
　　“没错，”波丽娜接着沉默良久，“没错。”
　　波丽娜成年后继承了布莱恩的遗产，税务是由她母亲解决的。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不算太亲密，不过这也不奇怪，波丽娜和谁都不亲密，至少她母亲和她更像朋友。
　　婚礼邀请函拿到手的时候，帕特里克还有种不真实感，似乎波丽娜只是有一个——什么事出有因的正式约会而已。
　　他想请求波丽娜别结婚，质问她为什么要一心投入这坟墓之中，可又觉得可悲。
　　“拜托，帕特里克，如果你一直摆着这张忧郁的表情，我想爱德华会把我们赶出去的。”同样受邀参加婚礼的约翰尼提醒，又十分无奈，“为了防止你冲上去劫走新娘。”
　　“我不会，”帕特里克说，再者，如果他那么做了，波丽娜肯定会打死他的。
　　“对爱德华而言，这可说不准，”约翰尼话音落下，新娘执着母亲的手臂入场，唱诗班吟唱《欢乐颂》。
　　波丽娜一直都美，喜欢她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情人也没断过，可如今这个姑娘迈进教堂、宣誓祷词、戴上戒指，古怪！真古怪！
　　帕特里克却又不得不承认，爱德华风度翩翩，长得好看，波丽娜喜欢他不稀奇，可不至于是结婚的地步。
　　互换戒指，宣誓，接吻……
　　也许她是需要——想要一个家庭，一个属于她的，由她决定的家庭。
　　婚姻……
　　家庭……
　　帕特里克没有留下来加入到晚会，他一向不喜欢人多、需要交际的场合，社交……那是件麻烦事。

　　黛比从约翰尼那里要到了帕特里克的联系方式，她打给帕特里克。
　　“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没有，”帕特里克养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无趣地去扯上面细细的黑色小刺，“不算是麻烦。”
　　那算什么呢？
　　[战争，帕特里克，那是战争。]
　　“我和波丽娜的？”
　　[不，是属于你自己的。]
　　“什么？帕特里克？”黛比没听懂，困惑地询问，“波丽娜？”
　　“不，没什么，”帕特里克不想和黛比讨论这个，他难受地揉额头，“你怎么样？我很抱歉，那天糟糕的晚餐……”
　　“没什么，我很好，”黛比的语气有些犹豫。她问，“你知道那些东西很可怕，对吗？”
　　“好吧！黛比，”帕特里克对此无奈，“我已经听太多这种话了，没错，我知道，可是……”
　　“你没法控制自己？”
　　“也许吧，”帕特里克靠在墙面，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散漫地说。
　　“上次的约会不算结束对吧？我们甚至都没有告别，或者有更多的了解。”
　　“那今晚怎么样？”
　　“什么？”黛比很显然没有料到帕特里克会这么回答，“我是说，当然，我有时间。”
　　“晚上见。”
　　“晚上见，帕特里克。”
　　这次的约会很顺利，帕特里克话依然很少，他不知道和黛比说什么，反倒是苹果脸的姑娘说个不停。
　　他在想波丽娜，有关波丽娜的离婚。
　　布莱恩小姐婚后改姓为希尔达，和帕特里克的联系也逐渐变得寥寥可数，帕特里克也识趣地没打扰她。
　　直到哪天，帕特里克宿醉后躺在沙发上，波斯蓝色调的电视屏幕打着似乎有呼吸规律的亮光在帕特里克半睁不睁的眼眸中。
　　“唰！”
　　帕特里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波丽娜的风风火火让他陷入了思考幻觉或事实的漩涡。
　　“你能想象！他！居然问我，不！是要求我！”波丽娜把手包扔在地上，愤怒地对着尚在茫然中的帕特里克大喊，“孩子！我说过我讨厌孩子！”
　　“yep……”帕特里克恍惚附和，疲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波丽娜已经为自己和他冲了速溶咖啡。
　　“你说，孩子？”帕特里克后知后觉，问。
　　“没错，我们——我和埃德商量过的，他也同意了，我们不需要孩子！但他现在，居然试探我，我讨厌孩子的衣服和玩具，我讨厌所谓的母亲的快乐！那根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又不是作为被吸取生命力的一方，不必十个月都揣着一个压着内脏和子宫的小东西，不必经历痛苦，不需要为它喂奶换尿片，不需要无时无刻不关注那个小东西！在他看来，孩子难道就是从送子鹳那里拿来的吗？我们只需要站在家门口等着，然后说一句[感谢上帝]？我就知道一个教徒……总之，我讨厌被一个走向不明的投资而付出快乐、青春、健康……甚至是一切！”
　　“what？”帕特里克拍了拍因醉酒而疼痛的脑袋，“你们决定了不要孩子。”
　　“我忘了！”波丽娜冷笑，抢走了帕特里克即将入口的咖啡，“你也是个既得利益获得者！怎么会站在我这里考虑呢？”
　　“等等！等等！”帕特里克拉住波丽娜的手，“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问了个问题，Naana，我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fine！我们彻底完了！”波丽娜坐下，把陶瓷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我要和他离婚！”
　　“你确定要那么草率地做决定？就像你决定结婚那样？”帕特里克从沙发缝隙里找到一盒烟，点燃，问波丽娜。
　　波丽娜用大衣裹住自己，低着脑袋，把下巴埋进衣领，沉闷地回答，“也许就是因为我太心急了，也许就是总会走前人的错路。”
　　“那你应该冷静下来，”帕特里克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真是可笑，他在和波丽娜说[冷静]？“无论怎么样，至少你该……”
　　火速离婚？如果爱德华是像他们父亲那样的混球，那帕特里克说不定早就在婚礼时拉着波丽娜跑了，可爱德华实在不能说是个坏丈夫，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波丽娜。
　　她的确是太想要个家庭了，可如果爱德华认为波丽娜是能用家庭、婚姻、爱情绑架的女人那就大错特错，她小时候已经为许多事做出了容忍让步，已经受够了被伤害。波丽娜足够勇敢无畏了，可一旦即将面临伤害和痛苦，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躲避，或者把麻烦和即将带给她苦痛的东西踢开。
　　“至少你该和爱德华好好谈谈，如果他不是……好吧，这件事很难说，”帕特里克尽量采用中立性的说法，以免点燃波丽娜此刻还未平息的愤怒。
　　波丽娜安静地思考，帕特里克并不出声打扰她。
　　皱起的眉头展平，波丽娜笑了，“防患未然，我应该先找律师。”
　　波丽娜经常嘲讽帕特里克是个胆小鬼，但其实他们骨子里都是悲观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