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今天也没想起我（秋风辞）》君长玉

64、第六十四章

　　钟青的梦仍在继续，他按照约定替李霁风炼制傀儡，帮傀儡围攻鹿门观，两人商定事成之后李霁风拿到传说中的“秘宝”，而阴鱼归他。

　　将鹿门山上下杀了个干净，却没找到阴鱼的影子，秘宝也被姜迟带走。

　　姜迟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一把匕首，他们以为鹿门观有什么秘法，除了那把匕首，寻常刀剑伤不了他，但凌迟也没让他说出秘宝的下落，反而催动了体内的阴鱼，让他变成了百阴之王。

　　很快梦里的时间就到了姜迟被钟青抓走的那一段，钟青在姜迟身上找到了金玉匕首。

　　金玉匕首本来就在钟青手里，只是他们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现在在钟青的意识里，他已经拿到了金玉匕首，他清楚金玉匕首的用处，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和姜迟都可以被这匕首杀死。

　　后面的不用再继续看了，姜迟也不想让钟灵川见到自己被凌迟的场面，决定此刻就动手。

　　姜迟附到钟青梦里那个“姜迟”身上，此时这个“姜迟”刚被他们抓回来了，还没有惨死化鬼，钟青也还没来得及炼制骨链束缚他。

　　姜迟被铁链绑在山洞里，此刻钟青正握着金玉匕首靠近，姜迟闭眼装晕，在他靠近时两手用力一挣，铁链立时断成几段，姜迟已经飞速扼住钟青的喉咙，钟青的反应也很快，金玉匕首抵在姜迟颈间。

　　钟灵川已经飞身而出，剑刃直指钟青，只要钟青稍一转身就能人头落地。

　　“难得你们煞费苦心，用这个幻境困住我，做得可真像，连我的过去都能完全模仿……这可奇怪了，”只是短短几瞬，钟青就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不是幻境，是梦。”

　　“若是没这个梦，你恐怕不会轻易拿出金玉匕首，又是傀儡又是纸人，你一向懂得如何让别人替你冲锋陷阵，”姜迟道，“而且有匕首在，我也难近你的身。”

　　“说的不错，所以现在是要如何？”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钟灵川，笑着转头对姜迟道：“小师叔，你打算一命换一命吗？那我儿子怎么办？”

　　“轮不到你来管，”姜迟冷冷道，“你没资格提他。”

　　“我们确实没多少相似之处，”钟青的眼神淡漠又残忍，“但在失去所爱这一点上，却如出一辙。”

　　钟灵川剑刃一颤，抿紧双唇。

　　姜迟扣紧钟青的喉咙，道：“灵川，你相信我吗？”

　　钟灵川眼睛紧紧地盯着姜迟颈前那把匕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姜迟道：“来。”

　　钟灵川的呼吸突然紧促，姜迟手指骤然收紧，钟青手上的匕首也立即向前，钟灵川的长剑如一道寒光，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姜迟从梦里虚幻的“姜迟”身上脱离。

　　钟灵川一手揽住姜迟，一剑刺破了钟青的妖丹，他体内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就此打破，他不像姜迟是极阳之体，能和体内的阴鱼融为一体，没了妖丹的寒气，他就只有被阳鱼灼烧而死的结果。

　　但钟青脸上很淡然，他靠坐在石壁旁，几乎完全脱力，却觉得身心一轻，他没有逆天改命，终于要走向必死的结局。

　　姜迟摸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钟青方才的刀刃偏了一分。

　　对上姜迟意外的眼神，钟青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边的血：“不必这样看我，我并非良心发现，良心这种东西我早就丢掉了，我只是觉得挺没意思，反正我杀不杀你，你们的结局都不会变。”

　　说完这一段话，钟青猛地咳了一口血，梦境中的一切开始地剧烈震动，即将消散，钟灵川伸手捡起金玉匕首，看见他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那双眼睛淬了毒似的，体内的血几乎变成滚烫的岩浆，嘴里仍喃喃道：“相同的血脉……相同的宿命……”

　　姜迟扶着钟灵川的手臂催促道：“灵川！快走，梦境要塌了！”

　　钟灵川紧紧地环住姜迟的腰，眨眼间很快两人就出了梦境，站在了阵心的花海里，那朵独立在一旁的红花开始快速枯萎。

　　“云山，怎么了？受伤了吗？”黄粱夫人见他神色有异，着急地想来扶他，然而钟灵川严丝合缝地抱着他，她没办法看见姜迟的具体情况。

　　“没事。”姜迟摆了摆手，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吓人，他反握住钟灵川的手，抬起下巴给钟灵川看他完好无损的脖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看，没事了。”

　　尽管仍旧放不下心，但钟灵川确实没在他身上看到伤。

　　姜迟伸手环住钟灵川的肩，轻声道：“方才做得很好，我们现在去李霁风的梦境，就快结束了。”

　　钟青是个实力强大的半妖，身上又背了不少血债，钟灵川刚刚用东隅剑杀了钟青，此刻剑身正微微发热，功德已经归在了钟灵川身上，东隅剑周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向一条白色的游鱼环绕着长剑。

　　“匕首呢？”姜迟问。

　　钟灵川把金玉匕首递给他。

　　姜迟接过匕首，又从钟灵川手里拿东隅剑，金玉匕首在姜迟手里化作一块黑白两色的圆石，嵌入了剑柄中，东隅剑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

　　从此以后可斩天地阴阳，无往不利。

　　钟灵川将东隅重新佩好，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黄粱夫人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没忍住上前拉住姜迟的衣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梦境和阵法我时刻看着呢，你……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谢谢您。”姜迟郑重地冲她点点头，之后转身，牵着钟灵川的手，转身进了花海的梦境里。

　　李霁风的梦此时停在二十多年前，那一年他正年轻，刚刚接任掌门之位，也就在那一年，他遇见了被仇家追杀的明婳。

　　明婳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又有寻常女子身上所没有的胆识，特殊的家世和经历让她和一般门派里没见过人间险恶的女弟子截然不同。

　　英雄救美，而后美人芳心暗许，他们的故事很俗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之后明婳生下一子，如果不是她以为弟弟被萧家抓走，独自潜入萧家，最后选择与仇家同归于尽，也许故事的结局会不同。

　　萧家势大，不抓到明家姐弟绝不肯罢休，明婳的身份容易遭惹是非，李霁风刚继任掌门，并不想给堂庭派树一个这样棘手的敌人。

　　所以他把明婳藏起来，无人知道她的存在，他对外称徐牧是他捡来的孤儿。

　　明婳不想让李霁风为难，但如果她还在，大概也难以容忍自己和儿子长久处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何况李霁风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并不纯粹，她迟早会知道李霁风是为了地图，也迟早会知道李霁风并不是良善之人，他为了修道成仙筹谋多年，甚至不惜滥杀无辜。

　　他们的结局会不同，但未必会更好。

　　梦里的李霁风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他陪明婳一起去了萧氏，两人几乎九死一生，之后顺利回到了堂庭山，他力排众议与明婳在一起，风风光光的大婚。

　　他的天赋和悟性都有限，道行停滞不前，堂庭派在道门中也只是中上，但不用再日日算计经营，他过着平庸却安稳的生活。

　　人生几十载，然而大多数回忆起来，也只有那么几件重要的事，转瞬之间，李霁风步入中年，徐牧长成了青年，李霁风和明婳并肩站在小院中，看徐牧练习剑法。

　　他从小天赋就不错，与剑术道法又极专一，将来必然大有成就。

　　他很快也会老去，然后离世，这一生平顺安稳，大概再没有什么不圆满的了。

　　明婳站在李霁风身边，问道：“你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吗？”

　　李霁风负手而立，树荫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的神色，他静静地立在树下，没有回答。

　　明婳轻叹了一声，道：“你为了得道成仙，什么都能舍得下。”

　　“我师父当日飞升的时候，天上布满了七彩祥云，那条直达云端的天梯，像日色一样夺目耀眼，我曾经离得那么近……”李霁风的目光落在远处，常年淡漠的眼睛里泛起波澜，“位列仙班，永脱轮回之苦，这是每个道士的夙愿，只要见过那道光芒万丈的天梯，就不会再甘愿做一个凡夫俗子。”

　　李霁风转向她，眼中带着深深的执念：“我生来就不是为了做凡夫俗子。”

　　明婳叹道：“但你的夙愿不该建立在别人的鲜血上。”

　　明婳手握星移伞，伞面一转，她那一头黑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丝，身上也换成了南鬼主一贯华贵的紫衣，接着片刻不停留，径直向他攻来。

　　李霁风立即拔剑与她周旋，几招之后似有所感，回身避开后侧的攻击。

　　“牧儿！”李霁风沉声道，“你要弑师吗？”

　　“师父！”徐牧双眼通红，“您不能再错下去了！”

　　“看来鬼王本事不小，能说动你们一起来对付我。”李霁风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徐牧和明婳，道：“你们都知道了。”

　　李霁风和明婳二十年都没再见过，明婳又入了鬼道，招数和步法早与从前大不相同，但徐牧不同，徐牧的一招一式都来自李霁风，要找徐牧的破绽太容易了，趁明婳侧身躲开剑刃的间隙，李霁风一剑抵在徐牧身前。

　　明婳来不及阻拦：“牧儿！”

　　徐牧瘦了很多，此刻站在李霁风面前甚至有些形销骨立，他握紧手里的佩剑，道：“您儿时教导我，人鬼之分，只在方寸间。方寸正，鬼可为神，方寸不正，人即为鬼①，我下山后见到了很多善良的鬼和妖，也见到了很多穷凶极恶的人，人未必好，鬼也未必坏，但心中是否有恶鬼，只在方寸间。”

　　他一直崇拜敬爱的人，内里竟如此残忍罪恶。

　　他过去所有的认知被击碎，他从前有多尊敬李霁风，如今就有多失望，他说：“师父，您走错路了，回头吧。”

　　李霁风的长剑仍旧架在徐牧肩上，即使明婳的伞尖距他不过半寸，他也不为所动：“回不了头了，成败在此一举。”

　　徐牧眼中毫无惧色：“那您杀了我吧。”

　　“李霁风！”明婳心惊胆战，李霁风为此筹划几十年，看似平静其实内里疯狂至极，她怕他真的敢狠下心动手，只好道：“你成不了仙了！你不可能得到无上道行了！”

　　李霁风问：“为何？”

　　明婳眼中含泪，哽咽道：“因为鬼王马上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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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凡人鬼之分，只在方寸间。方寸正，鬼可为神，方寸不正，人即为鬼。——刘璋《斩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