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一通乱写

15、第 15 章

　　回府的路上，陆景明心情一直很低落，邹智尧也没有试图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陪她走着。
　　她不谙世事，自幼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未曾见过那人世苦难，一下子见到未免心生恻隐之心。
　　邹智尧自十五岁离家后，自己一人在外闯荡江湖。他甫一离家，便被人骗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被迫流落街头。他睡过大街，和野狗抢过食，在码头上扛过沙包，也曾差点就饿死在街边。当他尝到过饥饿的滋味后，他便告诉自己，此生都不能再挨饿，哪怕去坑蒙拐骗，他也定要活下去。
　　说来也讽刺，当他勤勤恳恳地给人当伙计，在码头上扛沙包，经常是吃不饱饭，任人欺辱。当他开始行骗以后，反而是光鲜亮丽，吃香喝辣，曾经不拿正眼瞧他的人还争相巴结他。
　　这就是人生。无论再怎么艰难的处境，都要努力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邹智尧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很想告诉她，但也只是抿抿嘴，将这话又咽了下去。
　　走到陆府门口，就看见柳意眉的贴身丫鬟秋水等在门前，看他们回来了，紧张地跑上来对陆景明说道，“二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少奶奶都要急死了，叫你回来赶紧去见她。”
　　陆景明一听，忙打起精神来，快步走向柳意眉的院子。邹智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想着若是她被追问起来，自己也能替她遮掩一下。
　　但他进到院门口，想跟着陆景明进到书房前就被一个丫鬟拦了下来。
　　“卢少爷，天黑了。你一个外家男子少奶奶就不便接待了。”
　　逐客令下得很明显，但邹智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着说道，“那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等着妹夫出来好了。”
　　他站在外面，听不清里面说话的内容，只隐隐听到些什么“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等词，暗自咂舌柳意眉看起来这么温柔如水的一个人，骂起人来如此不留情面。里头一直没有陆景明的声音，邹智尧担忧地频频探头过去试图想听点什么。
　　就在他想越过丫鬟上前去敲门的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陆景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刚哭过的痕迹。
　　“嫂子，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是我硬拉妹夫到处乱逛的。若是你要责罚的话，就责罚我了好了。”邹智尧朗声说道，主动背负了责任。
　　“卢少爷，我知你与明儿关系好。”柳意眉温柔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说出的话却是不留情面的，“但我教育自家弟弟，就不劳烦外人插手了。明儿，你说我教训你是否妥当？”
　　“嫂子教育得是，我这就自己去领罚，请嫂子放心。”陆景明朝里头行了个礼，扭头便大步往前走，没有理会邹智尧。
　　邹智尧连忙道别，然后追了上去，焦急地问道，“她罚你什么了？”
　　“罚我跪在祠堂祖宗们面前，反思己过，跪到寅时府内杂役开始起床才可起身。”陆景明边走边说，很快就穿过了花园，“你先回去好生休息吧，今日辛苦你了。”
　　“今日都怪我，若不是我带你去怡红楼，你也不会受到嫂子的责罚。”邹智尧懊恼地跟着她。
　　“不赖你，是我非要去的。你不许再跟着我了，回去休息。”陆景明来到祠堂门口，门是开着的。柳意眉早就嘱咐好人在这里等着他过来罚跪。
　　“既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便不能只罚你一人。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邹智尧毫不犹豫地跟着陆景明跪了下去。
　　陆景明急了，瞪着他说道，“你这人太过可笑，这是我的祖宗，又不是你的祖宗。你这么爱跪，回去跪你家祖宗便是，来跪我家祖宗做什么？你卢家缺祖宗吗？”
　　“缺你个活祖宗。”论耍嘴皮子功夫，邹智尧可从未有过败绩，他一出口就噎得陆景明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既然你爱跪，那就跪着吧。”说完，她就气鼓鼓地跪在那里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跪着，点亮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着，将两人的背影缠绵地交叠到了一块。
　　“今天，我们一顿饭吃了三块大洋。”陆景明挺直了身板，看着她娘的画像，开口说道，“那个女人就值三十块大洋，也就是十顿饭。”
　　邹智尧轻轻地嗯了一声，附和她。
　　“女人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吗？”陆景明不明白。
　　邹智尧喉咙干涩，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轻咳了两下，缓缓地和她讲道，“现在外面这世道不太平。昨个是朝廷，明天就是中华民国。昨个是皇上，今个就是大总统。在这世道里，男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被偷被抢，血汗钱被充公。不值钱的是这个世道里的人命。宁当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可是历朝历代，哪怕是盛世，受欺负的不都是女人吗？”陆景明自嘲地笑道，“什么杜十娘，什么柳如是，什么鱼玄机？从前我都只觉是才子佳人的美谈，今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浅薄无知的幻想罢了。哪个良家女子愿入妓院，不过都是境遇所迫。而她们的悲惨竟成了三流文人的臆想，实在是悲哀。”
　　“你说得也是。汉皇重色思倾国，错的也不是杨妃。女子自古以来就被教育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被视为天经地义，这实属不平。”邹智尧也深有感触，但又无奈地说道，“但这样女子实在太多了，你又能帮得了几个？今日就算你去告官，那女子是被丈夫所卖，清官难断家务事，衙门又能如何呢？”
　　“若是我连眼前这个都救不了，又谈何去救几个呢？”陆景明反问道。
　　“若是你想救她，我可以帮你。”邹智尧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如何说话才不至于伤了她，“但是你现在这个情况，你又要如何帮她？”
　　“我倒是忘了。”陆景明喃喃地说道，“我都尚且自身难保，何况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