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要男妈妈》解缘

11、第 11 章

　　“真是麻烦的眼睛，每次都会被你找到。”阿伽难舍站在万年梅树的枝杈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个试图爬上来的小孩又一次滚落，不由得冷笑，“每天这样有意思么？”
　　“但是，他们都不跟我说话，只有你会理我啊。”
　　阿伽难舍头搬起石头砸了脚，一口气哽在胸口，都不知道要不要说下去了。

　　小孩却很会自娱自乐，也不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阿伽，我今天发现，好像大家都有名字。为什么我没有呢？”
　　“那当然是因为，”不假思索的回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你诞生。”

　　只是和往常一样的对话罢了，阿伽难舍一直是这么对他的。但是这一次，他困惑地看着小孩，水雾迅速弥漫在那双紫眼中，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阿伽难舍立刻呵斥，“我讨厌爱哭鬼。”
　　小孩扁扁嘴，竟真的忍住了，“对不起。请不要讨厌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阿伽，可以给我一个名字吗？”
　　“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做？”

　　“因为，我只有你了。”

　　他看起来像小动物一样可怜，却无法触动阿修罗冷酷的心。金瞳漠然注视着对方，拒绝的话正要出口时，起风了。树叶扑簌簌落下，其中一枚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男孩的右眼上，遮住了那充满信赖的目光。

　　“一叶。”阿伽难舍忽然说，强行忽略掉心底那点犹豫，“你的名字是一叶。一叶障目的『一叶』。”
　　因为，他是如此地憎恨着这双眼睛。
　　这双夺走了他的自由的眼睛。

　　阿伽难舍本以为会再次弄哭他，可一叶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世界上再不会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这孩子并不理解这个恶毒的词语。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作为阿修罗的天敌降生，不知道阿伽难舍对他的憎恨，更不知道自己终会因为这份憎恨而死。
　　他仅仅是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那个瞬间阿伽难舍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

　　鲛珠投入托盘，神婆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钟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僵住的两人，一个恶毒的微笑绽放在唇角，快乐简直要溢出来了。
　　看啊，这就是谎言，互相欺骗互相伤害，然后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你们现在还在装什么呢？还打算像以前那样，继续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吗？可别那么恶心了！

　　来吧，来吧，把彼此撕得粉碎！
　　愤怒吧，报复吧，就像她曾经做的一样！

　　“一叶，我——”
　　阿伽难舍看着一叶，看着对方举着箭矢的手，几次张开口，最后却没法发出声音。他就像一头不知所措的野兽，可以轻易用利爪撕碎敌人，却没有办法捧起一只破碎的蝴蝶。此时神婆、钟心、汗青……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从他的世界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唯一的那人。

　　贴得太近了。箭镞离一叶的眼睛实在是太近了。
　　阿伽难舍几乎屏住了呼吸，只能注意到这件事。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之间的结局，愤怒也好憎恨也罢，当初种下了因，就要迎来注定的果。如果一叶现在让他去死，那么他就会去死，这就是阿伽难舍会为一叶做的一切。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
　　不能再一次——！

　　“阿伽，”一叶忽然笑了，停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他放下了箭矢，“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阿伽难舍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一叶。
　　“怎么啦？”一叶歪歪头，忽然发现众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里有点发怵，“你们这么安静我有点怕……”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卧槽，不动诚恳地问：“你刚刚怎么没一箭捅死自己？”
　　“我为什么要捅死自己！”一叶惊了。

　　“太有那气氛了。”咸鱼一脸酸爽，吃到了根本不想吃的瓜，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太尬了，“就那啥，小姑娘都喜欢看的那啥，火葬场什么的。你俩看起来就像浓缩了几十万字的狗血故事，BE的flag已经立得老高，只等你这一捅，作者又可以洋洋洒洒续个几百章了。”
　　“你真的好人模狗样啊！”一叶惊叹。
　　“你是想说人不可貌相吧……”

　　“不是……你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不动都给整无语了，“这个剧情……接下来不是应该……算了，反正你本来乱七八糟的！”
　　“什么怎么回事？”一叶满脸的问号，“我就是很喜欢『一叶』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迎上阿伽难舍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好啦，没关系的，我还蛮喜欢的。所以，这不是什么值得愧疚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阿伽难舍无言摇头。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说法。
　　准确来说，是他不想被原谅。

　　一叶轻轻跳到下一片莲叶上，阿伽难舍却后退一步，俱利伽罗划出一个拒绝的弧度。一叶眨眼，又跳了一步，一个脚滑向后栽倒。回过神的时候，阿伽难舍已经揪住了他，妥帖地放回了莲叶上。
　　就在那个瞬间，一叶抓住了阿伽难舍的手。

　　“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的。”他伸出手，慢慢拥抱了阿伽难舍，在阿修罗浑身僵硬之际，轻轻把脸贴过去，心跳在他耳边咚咚作响，“他心天的领域绝无谎言，不是吗？”

　　然后阿伽难舍想了起来了，啊，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直留在这个孩子身边。
　　因为，他总是这么的温暖，就跟小时候一样。

　　这一幕真是不可思议。
　　此前，一叶一直是那么的不显眼，像是阿伽难舍身上的挂件，虽然人在那里，却飘忽不定，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至少在不动和尚看来，他们两个是“男妈妈和他的崽”，而不是“阿
　　伽难舍和一叶”。
　　但是现在，一叶站了出来。仅仅是站在那里，却毋庸置疑地成为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为什么呢……不动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

　　“什么鬼？”钟心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空气，这一幕似乎比以往的一切更令她破防，“就这？我的权能是让你这样用的？我快吐了，圣母病也该有个限度吧？更愤怒一些啊！更憎恨一些啊！他毁了你的人生，那就剖开他的胸膛，把他打进地狱，让他永生永世在万劫不复中煎熬啊！”

　　那是他心天无法理解的东西。不动明白了。
　　他心天已经一百多岁了，但是辩才天谈及她时，却一直把她视作一个小女孩，语气中充满着怜悯。那是因为自一百年起，她就再也没有长大了，不是身体而是心理，她一直是当年那个偏执乖戾的小屁孩，仅此而已。

　　她无法理解谎言与原谅，因为她身上缺少一种东西。
　　其实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东西。

　　那就是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爱？”钟心瞥了不动一眼，显然是被他的想法笑到了，“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上的东西，也能被称之为爱？哈，那这位阿修罗知道梵天隐瞒的秘密吗？如果他知道了——”
　　“钟心。”一叶开口。
　　“怎么，怕了？”

　　一叶摇摇头，“自从听了咸鱼奶奶的故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然后，神婆的故事让我确定了这一点。”他发出致命一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即使面临死亡的威胁，人们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说谎？”
　　“……劣根性罢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一叶承认，“没有谎言的世界确实是完美的，但是人的心却是不完美的。”
　　“……”

　　“不完美的人，要如何在完美的世界中生存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如石子投入湖心，在龙女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的面色冷峻下来，头一次正视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梵天，“既然你这么自信——”
　　“可别当我不存在啊。”神婆说。

　　钟心正想叫她闭嘴，忽然内心一阵异样感，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水池里的倒影竟然发生了变化。画面中是金玉琉璃的宫殿，黑色巨龙的头颅垂落，鲜血染红了百级台阶。少年的汗青正畏惧地盯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颤抖着掰开巨龙的利齿，从里面救出了差点被咬成半截的龙女。

　　钟心骇然，她怎么可能——
　　“您动摇了。原来您也是会动摇的。”神婆古怪地盯着她，“但真是奇怪啊。我以为在您做的所有事当中，最不会后悔的就是这件了。毕竟您可是『弑父的龙女』，抽走父亲的脊椎做成弓，扒下父亲的经脉做成弦，曝尸荒野，直到蝇蛆生满残骸。你对他怀着如此强烈的恨，又为何会产生罪恶感？”

　　画面中，汗青抱着钟心，低低地啜泣。她活不了了。她的胸膛已经被龙牙刺穿，心脏成了一滩烂肉，再也不会跳动了。但是忽然的，汗青抬起头，盯着一息尚存的龙王。龙王的胸膛早已被钟心徒手撕开，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仍在顽强地跳动。

　　『对不起。』汗青哭了，『对不起。请原谅我。』
　　他将手伸向了濒死的龙王，熟料龙王黯淡的双眼再次燃烧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濒死的龙女。那是他曾经最爱也最恨的孩子，同时也是最像自己的孩子。

　　『我诅咒你，弑父的龙女啊，将来注定有一天，你要失去你的心。』
　　『但是，你并不会立刻死去，你还有机会向一个人提出一个问题：我已经没有了心，还能活下去吗？』
　　『他的回答……将决定你的生死！』

　　然后，汗青拿走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