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要男妈妈》解缘

10、第 10 章

　　神婆伫立在巨大的睡莲叶子上，视线中是近乎无尽的水域。白雾茫茫的远处，一架鱼车慢悠悠地朝她驶来。她不知道是谁启动了龙宫城的结界，但是她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她一直想问钟心一个问题。

　　鱼车停下，客人鱼贯而出，陆续站到了莲叶上。

　　“说到鲛人，一般不都是美少女吗？哪怕御姐也行啊！”咸鱼显然对神婆失望极了。
　　“死宅真恶心。”不动翻了个白眼。
　　“哇！这睡莲真的好大！”一叶发出热烈赞叹，“你是鲛人吗？为什么没有尾巴？”
　　“可能变异了吧。”阿伽难舍也不大确定，他从不关心这种无聊小事。

　　神婆绷不住了，拐杖敲得咚咚响，“鲛人成年后会分尾！”

　　敲击声中，最后一名客人已经站到了莲叶上，却没有说话。她身份尊贵，断没有主动跟下属打招呼的道理。神婆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躬身行礼，“他心天大人，老身已在此恭候多时。”
　　钟心矜持点点头，权当回应。

　　“他们是您的朋友吗？”神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闲话免谈，我赶时间。”

　　神婆老脸上的褶子颤动了一下，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愤怒。天问这边的人都有点同情她了。她按捺片刻，又询问天问众人，“审判是可以分开的，你们也可以选择单独进行。跟他心天大人一道，过关可不容易。”
　　“废什么话，快开始啊。”钟心不耐烦了。

　　众人已经不忍心去看神婆的表情了。

　　良久，神婆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伸展双手，开启了古老的吟诵。水面泛起粼粼波纹，巨大的骷髅自她身后破水而出，掀起磅礴水汽！
　　莲叶飘摇动荡险些被撕断，淅沥沥的雨水中，古铜色的骷髅逐渐显露了它的真身。那是有着三个头颅的巨人，眼眶深处亮起肃穆的金色，冰冷的视线犹如实质般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他们已经被拉入了它的领域，在它的审视下无从遁形。

　　骷髅巨人手执天平悬在神婆上方，无数莹白色的鲛珠落入右侧托盘，沉甸甸地倾斜了过去。
　　“我是三天司命之昨天。”神婆缓缓睁开双眼，“在此，执行『昨日审判』。”

　　咸鱼看着那堆小山一样的鲛珠，顿时哽住了，“那么多砝码，得干多少缺德事情才能通关啊……”

　　很快他就没了感慨的余地，因为水面一阵波动，竟然像投影屏一样显示出了画面。众人好奇地低头看去，画面的正中央，是咸鱼在工作时间躲在厕所里，美滋滋地肝美少女手游。

　　咸鱼：“……”
　　咸鱼：“我靠！这审判是公开的啊！这不就是黑历史大回放吗！太羞耻了吧！”

　　“你们自己选的。”神婆面无表情，投了一枚鲛珠到左侧托盘。

　　“你们都什么眼神？”咸鱼梗着脖子回怼众人，理直气壮地哼哼，“打工人的摸鱼，能叫摸鱼吗……我这是合法剥削资本家！”他转头腆着脸催促神婆，“快快快，快点爆下一个人的黑历史。”

　　水中画面一转，切换到了船舱外。因为不想写作业而摸鱼的一叶，借口要上厕所推门而入，却意外发现咸鱼在肝手游。他凑过去，咸鱼瞅了他一眼，叮嘱他不要说出去。作为贿赂，他挪了半个坑位，两人蹲在一起，喜滋滋地玩了起来。

　　“草草草，你们这故事还是连续的？！”不动惊了。
　　一叶羞愧地捂住脸，“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一定好好学习。”
　　“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对。”阿伽难舍摸摸一叶的小脑袋，“手机屏幕太小对眼睛不好，下次早点跟我说，给你买个大的。”

　　不动：“……快点切下一个画面，请。”

　　神婆显然也看不下去了，往托盘里又投了一颗鲛珠，大手一挥，画面切换到了船舱内。
　　阿伽难舍坐在小桌前，面前是一本摊开的作业本，他已经等去厕所的一叶好一会儿了。按照这样的进度，恐怕根本写不完。只见他眉头微皱，稍加思索，开始模仿一叶的笔迹替他写作业。

　　“合着他这么笨都是你惯的啊！”不动抓狂了。
　　“他不笨！”阿伽难舍怒怼，“只是成长得比较慢而已！”
　　“那不就是笨吗！！！”

　　神婆痛苦地捂住眼睛，挥挥手，唤出下一个画面。

　　还是那个放着作业的船舱。不动开了一罐啤酒，熟料一个大浪颠簸，啤酒泼到了阿伽难舍写完的作业上。哼，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倒不动和尚？只见他双手合十，结了个印，施展出清洁的法术。
　　当然，作业本上的字也被清空了。

　　一叶：“……”

　　神婆的眼神已经死了。
　　这群奇葩到底在搞什么啊！这么严肃的场合也能搞笑吗！这是天人派来折磨她的吧！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本来重点就不是他们。

　　“他心天大人，老身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神婆伸手抹掉上一场审判的画面，开启下一场之前，悬停的手微微颤抖。她想起了她的孩子，上一秒还是灿烂的笑脸，下一秒就只剩下满手鲜血。直到今天，那些血也没能洗净。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死了……您后悔过吗？”

　　“这个问题，”钟心勾起嘴角，“你为什么不亲自确认呢？”

　　神婆屏住呼吸，盯紧水面。
　　没有任何变化。

　　神婆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钟心，对上一双含着刀剑清光的眼睛。这双眼睛真叫人颤栗啊，仿佛只要有谁挡在她的道路前，即便是神佛也会杀掉。

　　“难道，”神婆颤抖了，“难道您就没有一点……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忏悔……？”
　　“我没有罪。”钟心坦坦荡荡，“我的所作所为，皆是正义。”

　　神婆崩溃了。
　　她一直憋着股气，就为了等这一天，等一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歉意……可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血亦无泪的怪物。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老身以为，您至少——至少——”

　　“我何罪之有？”钟心反问，“我制定了苛捐杂税吗？我推行了暴政酷刑吗？我妄用了奸臣贼子吗？我放任了罪恶横生吗？难道我不是给了你们一个没有谎言的完美世界吗？”
　　“只是不允许谎言而已，只是这么简单的规则，难道都无法遵守吗？”

　　“那老身的孩子呢？”神婆绝望地问，“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贪吃了一颗糖不敢说而已。就因为这么小一件事，他就要被你杀害吗？”

　　见情况不对，不动立刻上前一步摁住钟心，低声警告，“你可闭嘴吧！”
　　“别对我指手画脚。”钟心一掌挥开他，“啊，如果你这么想要一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

　　不动一个禁言咒拍了下去，这也许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事了。但是钟心连躲都不躲，无所谓地挨了这一记。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张开口，也能将想法直接送到别人心里，所有与心相关的法则都是她的权能。

　　她没有开口，但是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回荡在每个人心中。
　　『如果你的孩子因此而死，也只是他该死，仅此而已。』

　　……
　　一片死寂。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苍老的脸上流淌下来，爬过那些时间刻下的褶皱沟壑，最终化作一枚硕大的鲛珠。她的眼神黯淡了，仿佛被抽掉了脊骨，再也没有站直的能力。

　　“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是反派……”咸鱼弱弱地说。
　　“别说了，别说了。”不动头都大了。

　　然而顷刻间，神婆的眼神再次充满了力量。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咔哒声，三头骷髅的关节变动，从后背猛地伸展出四只手臂，牢牢地锁住了天平右侧，使它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鲜血从神婆嘴角溢出来，看起来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她死死地盯着钟心，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老身是绝对不会允许您过去的。龙宫城好不容易才摆脱您这个暴君，就请您在这里下地狱吧。”

　　阿伽难舍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黑炎燃起，俱利伽罗具现化在右手中，看起来是打算杀掉神婆硬闯了。

　　“等等！她是无辜的！”一叶紧紧地抓住阿伽难舍。
　　“无所谓。只要是为了你，我会做任何事。”
　　“他心天没有选择杀她一定是有理由的！”不动连忙帮腔，这阵仗真的好有既视感啊，“杀死她也不能解决问题！”

　　然而，阿伽难舍已然消失在原地。
　　极光残影掠过，恶鬼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瞬间突破了钟心的阻拦，直取神婆头颅。就在那个瞬间，钟心忽然意识到，阿伽难舍的力量并不适合用于保护，所以先前的战斗才那么局促。他是天生的杀戮与毁灭者，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展现出真正的力量。

　　就在俱利伽罗即将贯穿头颅之际，一声惊天爆吼炸开——
　　“阿伽难舍——！”

　　枪尖以毫厘之差贴着神婆的额头，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阿伽难舍缓缓回头，看见一叶手持箭矢，对准了自己剩下的那只眼睛。

　　“一叶……？”

　　就在那个瞬间，神婆伸手指向阿伽难舍，开启了新一轮审判。

　　水中浮现出漫山遍野的梅花林，一个小小的孩子，赤着脚在其中奔跑。他看起来脏兮兮的，浑身都是擦伤，脚也在流血。但他不知疲倦地跑着，因为他实在太害怕了，只要停下来，孤独就会追上他。
　　“阿伽——你在哪里——”

　　他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是阿伽难舍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