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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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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城堡时是夜里。因为夜色的缘故,城堡在漆黑中耸立,看上去陌生又庞大。德拉科几乎不认识它。住在这里时他一直病着,只在城堡中的几个房间里走动,从未在外面打量过这地方。
走进城堡,他有种悲哀的感觉。
他想回到那个夏天。那个他沉睡着、无忧无虑的夏天。
“我还想要那样的生活。”他轻声说。
“什么?”伏地魔问。
德拉科站在窗前,晚风吹来,温柔又冰凉,他的胳膊也被吹冷。
“我一无所知的那个夏天,”他微笑着,“没有重量的夏天。”
隔着几米,伏地魔向他望着。
“我希望我有办法能让你不那么痛苦。”他的声音像在叹息。
可是,没有办法啦。
一切都在坍塌,德拉科很清楚。一整个世界,黑魔王的势力。他的失势无法阻挡,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看着汤姆,觉得冷。
他感觉他在看着爱人死去。
他不想要那样的事发生,他承受不住。
德拉科走过去,抬起伏地魔的手看着。那双手很瘦,一层薄薄的苍白的肉包裹着骨头。德拉科抬头看他,摸着他苍白的、非人的面孔,看着他血红的眼睛。
他无法忍受这一切消失,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死去、再也不能和他交谈,无法想象再见不到他。
现在的每一天,德拉科都觉得他在对爱人道别,每天都像是倒计时。他受不了。
“世上有无法承受的东西,是不是?”德拉科问。
“没有。”伏地魔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就算我死了你也能活下去。”
“我当然能!”德拉科忽然恼火,用力去拔自己左手的戒指,“你早就想好了一切,等你死了,我连痛痛快快死了都不行!”
“你还没有主动赴死的资格,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有悲惨到只能死去的地步。”
“你根本不明白!”德拉科嚷着。
“我明白,”伏地魔说,“我不会让你悲惨到那种地步。”
“你是说我在物质上不会缺乏什么,是吗?”德拉科问,他笑着,语气讽刺。
“物质是你有资格为精神痛苦的基础——一定程度上。”
德拉科冷笑一声。他不认可,他觉得他痛苦得无法言说,缺乏物质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再者,他又怎么会缺乏物质?他这一辈子什么都没缺过。
你被宠坏了。他听见伏地魔说。
伏地魔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让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那样,在发脾气时依旧得到软声软气的安慰,在他发脾气时依旧哄着他,无论他是否在无理取闹。
“就算我失败,你也能在巫师社会生存下去。”
“我不要你失败,你以为我想看着你死吗?我们——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离开你要怎么活下去?”
“你就算苟延残喘也能活下去,”伏地魔说,“情况不至于那么差,我在古灵阁的一切都留给你了,你或许要在阿兹卡班呆上几年,但出来后至少还是可以重回巫师社会的。就算你不想回来也没关系,换个地方生活、去一片新大陆也很容易。”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去呢?”德拉科抬头看他,红着眼睛笑道。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伏地魔低头吻他,“在这之后,你的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他不想再说这些。
“我还能有什么愿望。”他吸着鼻子。
“我有,”伏地魔说,“我希望未来我们不必再分开,哪怕只是一两天。”
“这可怪不得我,”德拉科说,“是你每天都出门,去做那些我不想掺和的事。”
“你不能陪我一次两次吗?”伏地魔问。
德拉科看着他,忽然想笑。汤姆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德拉科才是提出种种要求然后被满足的那个,伏地魔几乎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这样的话,几乎像在示弱。而他是世上最不可能示弱的那个人,哪怕是在恋爱的关系中。
第二天伏地魔再度出门时,德拉科陪着他去了。
他有自己的要求:他不想知道任何事,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于是伏地魔给了他几个魔咒,让旁人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德拉科陪着伏地魔去了一个他和食死徒见面的地方。他只知道地点在一个岛上,但不知道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栋建筑具体有多大,他是直接幻影显形到建筑内部的。德拉科猜测他幻影显形来到的这片区域与其他地方并不相连,伏地魔和食死徒在另一个地方会面,那地方甚至可能是小岛的另一边,就算再一次有叛徒带着傲罗来到这里,也不会发现德拉科的容身之处。
德拉科呆在一间单独的套间里,他在里面看书打发时间。房间舒适,很宽敞,几乎像是在家一样。里面有好多书,有做魔药的坩埚和原料,还有书桌、一张床和几张沙发。
房间建在悬崖上,被嵌入其中一般。德拉科没见到任何一个食死徒,也没听到任何人的说话声,他所能听见的只有海浪。
那天他过得还算惬意。伏地魔有空时会来找他,和他说会儿话,还陪他吃了饭。午餐时德拉科胃口很好,破天荒地多吃了一点,还吃了些零食。
或许是换了环境的关系,平日在家里他顶多吃些水果,今天却吃了些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晚上伏地魔来看他时,他正慢吞吞地吃着梅子干看海。天气好,海面波光粼粼。
“我还以为你不会吃这些。”伏地魔说。
“以为我不吃你还准备?”
“以防万一。”他答道。
他在德拉科身旁坐下,德拉科靠到他身上,又拿了块梅子干吃着。
“明天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嘛。”
“我不想为你的安全分心。”
“我有戒指,你忘了?”德拉科抬起左手晃了一下,“而且你哪里就有必要担心安全了?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
“过去我们就有过叛徒,”伏地魔说,“他们当然伤不了你,但如果你被带走……”
德拉科拿起旁边的饮料喝了一口。他还不太习惯这种口感。
“好吧,我也觉得不大可能经常来这里陪你,我呆在家里也挺好,至少你不用为我担心。”
伏地魔在他的头发上吻了吻。德拉科多吃了几口梅子干,觉得脸颊又酸又涨。
“好酸啊,”他笑着嚷道,头埋进恋人怀里做鬼脸,“刚开始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酸……”
他感觉到伏地魔胸膛起伏的变化。
“你笑我!”德拉科嚷道,“真的——嘶——很酸——”
他捂着脸颊。伏地魔拿牛奶给他,德拉科看了一眼,没有去接。伏地魔让牛奶瓶里出现一根吸管,德拉科低头喝了。
接下来的几天德拉科还是被伏地魔带到这里。伏地魔原打算让他留在家里,但还是想让他呆在自己身边。
对德拉科来说,这和呆在家里区别不大,他见不到伏地魔之外的任何人,只不过这地方小了许多。
几天后,他们又一次回家时,德拉科提出要找个地方散散步,一个德拉科曾去过的城市。他今天忽然有兴致,想要再去看看。
伏地魔陪他一起去了。
那座城市不算大,夜里人也少。德拉科在马路中间走着,周围一辆车也没有,连行人也只见到一两个。过去这地方还繁华些,但到了战时人们都会避免出门,尤其是在夜晚。
“这里简直像在山谷中,”德拉科抬头看夜空,“连星星都能看清。”
“今天天气好。”伏地魔说。
因为太荒凉。德拉科想。少了人烟,少了城市的污染,夜空自然也看得清了。
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前走,过了几分钟,他们在路口见到一个步履蹒跚的女人。最初德拉科以为她病了,再仔细看才发觉她怀了孕。那女人太瘦,肚子大得异样。她神色痛苦,像是马上就要生了。
德拉科盯着她看了几秒。女人扶着墙,头上一层层冒着汗,她的衣襟早就湿透了。
德拉科挥动魔杖,不远处的医院忽然驶出一辆急救车,车上的工作人员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开车出来,但见了即将分娩的女人,他们立即将她带上车。
“你要去看看她吗?”伏地魔问。
“什么?”
“我以为你想知道她的情况。”伏地魔说。
他刚刚救了她,自然想知道她接下来是否会平安分娩。德拉科还没来得及想要不要去的问题,伏地魔就替他提前说出来了。
两人于是去了医院。德拉科用了咒语,旁人见不到他们。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女人所在的手术室,又用咒语让墙壁变得透明。
德拉科刚刚看清手术室内部就匆忙挪开目光。他其实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只觉得血肉模糊。缓了一秒,他才转回头来。伏地魔和他一起走到手术室的另一边。
手术室有种怪异的阴凉感。一切都是冷的,只有产妇是个例外,她不停地流汗,像一条热腾腾的、等着刀的鱼。
医生和护士围着她忙碌。
她流着汗,眼泪仿佛汗水的附加品,她甚至顾不得哭,就只是疼。
德拉科匆忙施了几个咒语给她,减轻她的疼痛。
医生与护士交谈,说着需要的种种器具,一面对她说话,让她用力,或停止用力。
德拉科忽然觉得难过。人怎么能孤独到这种地步?
她即将分娩,却没有家人、恋人或朋友的陪伴。而且她太瘦弱,作为孕妇来说,是更需要有人陪伴的那种……在临盆时,她怎么能独自一人?
她有个孩子,孩子却不是陪伴,只是让她受苦。
等它出生了,至少会终结一种痛苦,是吧?
德拉科想起伏地魔的母亲。他总觉得自己曾见过那画面,他想象的画面,或许曾梦到过。雪天,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女孩,在刚刚成年的年纪独自跋涉在风雪中,踉跄地晕倒在孤儿院门口,生下她无法养育的孩子。
“人不能孤独到这种地步。”他喃喃说道。眼前的女人和伏地魔母亲的形象重合。
一只手搭在德拉科的后背上轻轻摩挲,安抚着他。
他等着医生们为她接生孩子,结果听到的却是医生确认她无法自然分娩、需要手术的结果。
“他们疯了,怎么能开刀……”德拉科惊惧地望着医生,又望向伏地魔,“你知道应对这种情况的咒语吗?”
“不,”伏地魔说,“我想到的和你想到的一样,都是减缓痛苦、缝合伤口的咒语。”
德拉科忽然被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他竟如此无能,他知道上百种治疗的咒语,却对如何帮助一个母亲分娩一无所知,他自己竟然还想要怀孕……就好像怀孕与生产都能轻轻松松、水到渠成。
德拉科拿起魔杖对准女人,用了其他咒语减少她的痛苦,让她恢复些力气。
医生开始准备手术。
手术室变热了,连走廊也热了起来。德拉科甚至觉得他闻到了血腥味,他开始发抖。
一个咒语落在他身上,让他暖和起来。
他等待着,无时无刻不想逃走。但又觉得他不能走,他应该看着那痛苦发生,就好像这是他的责任。
原来,他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没经历过。
他从未见过胎儿出生,却不知怎么对出生这一事习以为常。就像死亡,到处都在发生,没有什么稀奇……是吗?
窗外刮着风。树叶与细沙、石子被吹得打在玻璃上,声音细碎而猛烈。房中是银白的器械,血和热。德拉科的咒语不必要地、一遍又一遍地落在女人身上,唯恐她感觉到痛苦。女人也似乎真的体会不到疼痛,她半睁着眼,像在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带着婚戒的手轻轻攥着。
许久后,医生终于取出胎儿。
德拉科长舒一口气,刚要放下心来,却见医生开始了对胎儿的抢救。
他还以为在手术后孩子就能顺利生下……
德拉科再次打量女人,这才发现她面黄肌瘦,脸颊凹陷,似乎营养不良。
他用魔杖对准胎儿,试图救他的命,可治疗咒语不起效果。
“你救不了他,我也不能,”伏地魔说,“胎儿没有发育好。”
“你也救不了他?”德拉科仓皇问道。
伏地魔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并解释说胎儿已经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他注定无法存活。
医生们分成两批忙碌着,一些为女人缝好伤口,另外的忙着让胎儿活下来。
他们没有忙碌很久。
在医生宣布胎儿死亡时,德拉科连动也不能动了。他看着医生将胎儿递给女人,好像在进行一个必须看完全程的仪式。
女人接过孩子对他告别。她竟然没有崩溃,德拉科不由诧异。
她只是哭着,无声无息,像是预知了胎儿的离去,也预知了命运,接受了命运。
就好像有谁能反抗。
她说着什么,但发不出声音。咧着嘴哭也无声无息。眼泪一直淌到下巴,拖到她脏污的脖子上。
德拉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女人头上有伤,指甲里有土,她浑身都是灰尘,像是从瓦砾中爬出……她在战争中幸存,在战争中受苦。
“我们走吧。”伏地魔说。
德拉科没有答话,浑噩地跟着他幻影显形。
回到家里,伏地魔帮他换了衣服,还倒了热茶给他。德拉科甚至没有接过来。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早知道如此,就不让你留在医院里了。”
“是我们的错。”德拉科说。
他在说战争。
伏地魔抱住德拉科,想安慰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等到战争结束,我们会让麻瓜知道巫师的存在,也会让他们接受巫师的治疗方式。等到一切平稳……这只是暂时的混乱。”片刻后,伏地魔说。
德拉科没说话,只在他怀中靠着。伏地魔以为他在生气,可过了几秒他才发现德拉科在发抖,肩膀抽动着。
“怎么了?”他抱紧了男孩,“怎么了,宝贝?”
德拉科摇着头,在他怀里不住地淌着眼泪。
“让它结束……”他抬起头,“让它结束吧……我们不能离开吗?”他抓着伏地魔的衣服,咽下哽咽和眼泪,“我们不能走吗?扔下这一切,什么都不要……那场战争,让它输掉好了,不要再坚持了……”
他恨眼泪,也恨自己。眼泪没用,他也没用。
“停下吧,”德拉科呜咽着,“我受不了,痛苦太多了,别人的,我们的……”他努力吸着气,呼吸也困难起来。
“我什么也不要,”他哭泣着,不知为什么却在笑,“我只要你……我们走吧,再也不回来……”
透过窗,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层冰。
有那么一瞬间,伏地魔似乎动摇了。至少他在想象那副画面。
“很快就会结束的。”
最终,伏地魔说。
“我会恨你,”他低声说,“我真的会。”
“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我在乎的不是这些。”
“我只在乎你。”
他们好像在两个世界说话。德拉科感觉无力,却无法发火,在无力的同时也感觉到他被爱着。
他不能说他不想被爱着,但这种爱太沉重了。
他忽然喘不过气。多少空气都不够,他的喉咙被堵住了,他大口吸气,拳头用力敲在胸口上,就是无法消解窒息的痛苦。
伏地魔立即拉开他的手臂,施了个咒语给他。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他抱起德拉科放到床上,又一个咒语落下,德拉科逐渐晕沉。
睡着就好了。他不必思考任何问题,任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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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德拉科带哈利去了一座海岛,那里是有名的度假胜地,但现在不是旺季,人不多。他们没有提前订住处,来到岛上后漫无目的地乱走,打算看到个顺眼的地方就住进去。天气暖,他们悠闲地走着,太阳把后背晒得暖暖的。
路过一家餐厅时,他们被门口招揽客人的工作人员叫住,对方向他们介绍店里的情侣套餐,建议他们晚上过来试一试。
德拉科看了看工作人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情侣?”
“一眼就看出来了呀,”女孩快活地答道,“难道两位不是吗?”
“可能我们真的不是。”德拉科笑道。他和哈利并未牵手,刚刚也没有亲密的言行。
女孩不信。她说这太明显,他们自然是情侣。她说话时喜气洋洋,对自己的话坚信不疑。
德拉科随女孩去了餐厅门口,预约了晚餐。回来时,他握住哈利的手,哈利倒揽住他的腰。
“这太夸张了。”他笑道。
“我刚刚反应过来,现在我想让人们都知道我们是情侣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他们在不在乎。”哈利说。
两人笑起来。
德拉科原想走上很久很久,去寻一个最合意的住处。但很快他就走累了,于是随便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度假村。因为是淡季,两人理所应当地住进了视野最好的一间房子。
工作人员带他们走去房子时,哈利依旧揽着德拉科的腰。走上房前的台阶时,大门的反光装饰映射出两人的身形,德拉科扫了一眼,见哈利的手臂依旧揽在自己腰上。
德拉科忽然想起汤姆。他和汤姆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然后理所应当地被认为是情侣。就算最后伏地魔赢了那场战争,德拉科也不会愿意与他一同出现在外人面前,他不想狐假虎威地站在黑魔王身旁,他也不喜欢汤姆的所作所为。他崇拜他的力量,又以他为耻。
但这没什么可惊讶,他自然会这样想……事情本就如此。
他们走进房子,工作人员倒酒给他们。冰块碰撞着,冰凉的酒水滑进喉咙。德拉科打开窗,穿堂的风如海浪般涌进来将他淹没。夏天永远都这样惬意。
房中有一间带露台的大卧室,中间格挡的窗户可以打开,让室内与室外的露台相连。哈利提议将床向前挪动一些,让它有大半的位置都处于露台上,同时他们再用几个咒语确保不会有任何人见到他们,也驱赶走蚊虫。
“怪不得会有巫师藐视麻瓜,”德拉科布置好魔咒,在大床上躺下望着云朵和星星,“和我们相比,他们有时确实生活得很原始。”
哈利向他看了一眼,将眼镜放在床头。
“再说点儿,让我回顾一下过去熟悉的那个马尔福。”
“我没有更多感叹了。”德拉科笑道,抬起腿去蹭哈利的腿,理所当然被攥住了脚踝,拉到床边。
床榻晃动时,德拉科看着夜空,想到自己或许是第一次在夜空下做。
但他立刻想起太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终于破解了伏地魔的魔咒,将房子的一角炸得粉碎。他们在废墟中亲吻,在夜色下拥抱,在星与月的注视下交缠到一起。他的后背抵着发硬的砖石,然后变成汤姆的手垫在那里。
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短暂分神,不禁愧疚,匆忙搂住哈利吻着。
他像个只剩下一半的人,总有另一半被曾经的自己占了,那个自己还在爱着汤姆……他当然可以爱他,他甚至觉得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这是不行的吗?
行不行又能怎么样?他做过的错事还少吗?
夜里,他们靠在床上喝酒。德拉科坐一会儿躺一会儿,有时靠着许多个靠枕,有时枕着哈利的腿。晚风清凉,将天空中的几缕云都吹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漫天的星。
“从我们再见面算起已经有好几年了,”德拉科算着时间,“总也有三四年了吧?”
“差不多,但感觉好像只有一两年似的,”哈利答道,“最初的一年我们几乎完全没有来往。”
“浪费了一年。”
“我倒觉得正好,”哈利说,“早一年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我只会更幼稚,更会惹你生气。”
“你没有那么糟。”
“我认真的,”哈利说,“我很庆幸在这个年纪再次遇见你,如果是过去,我一定会为很多事生气——我是说关于感情。我会对你问很多不该问的问题,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不满意或者不相信,我无法处理自己的情绪,把痛苦转移给你,让我们都很煎熬,还以为煎熬就是爱情的表现和必需品。”
德拉科倒真能想象出哈利的那种模样。这并非哈利的错,只是,年轻时人们都是如此,有很多事想不开,有很多事又一定要有个答案。
“就算是那样我们也会在一起,但多了很多痛苦,”哈利说,“在感情上我被自己折磨,也折磨你。你能想象到吗?”
“能,”德拉科答,“太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就是这样,”哈利说,“大家说我是救世主,实际上我和所有同龄人一样迷茫,身上还多套了几层光环,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们竟然还有共同点,我也套着光环,”德拉科笑道,“污点光环。”
德拉科不当回事,哈利陪着他笑。
笑着,喝酒,又吻到一起。碰翻了酒杯,没关系,一个咒语就会消失。
他不要暴露在天地之间了。尽管他只想睡觉。
他抬起魔杖,酒水的污渍消失,蔓藤一条条缠上来,将他们裹在里面。一个湿的、凉的,从未有过的被植物包围的床榻,一个破碎的茧。
似乎冷。他渴望冷。
月亮在天上某处,看不见,蔓藤遮住了眼,他在新的恋人怀里睡去。
新的恋人。
他吸着鼻子。没有眼泪,只是一时的湿与冷。他怀疑起自己,他真的能接受哈利吗?可以,当然可以,他同样可以永远爱着汤姆,永远不从那悲伤的巢穴走出。
“我没办法做到很多事。”他低声说,靠在哈利怀中。
“没关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哈利答道,“小时候我觉得人们总是说废话,他们说‘不要想那么多’,我觉得他们蠢到了我无法理解的地步,现在我认同这句话了。”
德拉科张了张嘴,想再问些什么——进一步的问题,进一步的挖掘和刺痛,逼问他也逼问自己。
但他没了年少的勇气和冲动,也没有年少的鲁莽和愚蠢。
他不想说话。一切都是轻的,风吹动叶子也是轻手轻脚,几乎听不到响动,也感觉不到风,只有叶子在轻轻晃动。
他正发着呆,忽然对上哈利的眼睛。碧绿的一片贴了过来,春日,湖泊倾泻。
“我很喜欢你。”声音很轻。黑色的头发垂下来一绺。
“比不上我喜欢你。”德拉科笑着将他那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个圈。
“你还在难过,”哈利说,“我让你好起来了吗?”
“当然,只是这需要更多时间。”
他们轻声细语,不知是怕吵醒了什么人。蔓藤格挡了海洋与天地,除了他们,天地间空无一人。
哈利望着他,眼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泪水涌上来,毫无预兆。
德拉科匆忙坐起来,紧攥着他的手。
“你怎么了?”他没见过哈利掉泪,简直吓到了。
“我不知道,”哈利抹了下眼睛,仓促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很快乐,又难过。好像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快乐。”
他的喉咙紧了,再说不下去,德拉科匆忙抱住他。
两人拥抱着,哈利不做声地淌着泪。他实在快乐,又不知这快乐能持续多久。心里有个声音说,足够了,哪怕只能拥有这一时一刻也够了,哪怕这段感情迟早要终结,他也体会到此刻浓烈的、绵长的幸福,这足够滋养他接下来的几年甚至更久。
他轻轻叹气,呼吸间,那些重量都消失了。这世界真不错,从他身上夺取了那么多,却仍旧给了他无限悲悯,无限柔情,无可计量的美好。
“你甚至不能把它从我身上夺走。”哈利说。
“什么?”
他笑着,没有答话。
他总是觉得留不住德拉科,那么,也就罢了,如果他要走,也只有让他离开,毕竟他有他的意愿。但就算德拉科离开他,那份快乐也如一株植物似的长在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