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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心里藏了事,虞易安辗转反侧,整夜都没能安稳入睡。

      待晨光熹微,朔南寺的晨钟如常响起,僧人们迎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吟唱起叩钟偈。

      浑厚肃穆的敲钟声,交杂着澄净绵长的诵经声,悠悠扬扬地传遍了寺中每一处角落,自然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使她略显浮躁的心神平静了不少。

      左右睡不着,索性起了身,收拾妥当后便出了厢房。

      昨夜的一场大雨,洗去了空气中漂浮不定的尘埃,被润湿的芳草清香扑鼻。

      鸟儿也起了早,叽叽喳喳地在树丛间飞来跳去。

      她驻足远眺了会儿,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息。重复几次后,周身的疲惫竟是一扫而光,只剩了万分的舒心惬意。

      瞧了瞧日头,估摸着也快到早斋的时辰了,她便索性担下了叫早的职责。

      阿姐与她住在一侧厢房,敲门唤一声就是。虞修夫妇及老太太则住在另一侧厢房,有一段路。

      朔南寺银钱紧缺,两排厢房之间并未修建方便行走的石子路。

      平时天晴还好,一旦似昨日那般落了雨,土路便格外的泥泞难行。

      虞易安双手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看一步走一步,鞋边仍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零星的泥点。

      慢吞吞行至半路,在檐下见到了已经开始晨练的虞修。

      虞修做了二十多年的武将,在严待手底下的将士之前先做到了严于律己,养成了雷打不动的操练习惯,从不曾有过丝毫懈怠。

      哪怕是在这不方便大展身手的处所,也依然早起来练些基础的拳脚。

      那边虞修也发现了一步三低头的小女儿。

      平日里小女儿惯是个会偷懒的,常常是要丫鬟三催四请才能起得了床。素来都是虞修下朝归家才能见着她的身影。

      今日稀奇地起个大早,使虞修意外非常。

      “起这么早?”虞修暂停打拳的动作,脚步纹丝不动,笑着问起她。

      虞易安仍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将裙角提得更高些。

      看准了路几个大步跨上廊道,她拍拍裙边,粗略行一礼答:“此地肃穆庄严,总得自觉勤快些。”

      虞修闻言啧一声,上前两步仔细瞧了瞧女儿的脸色,摇头道:“可是没休息好?瞧你有些疲态。”

      虞易安早知她爹爹的敏锐,也没想着瞒他。

      但昨日之事尚且未定,她到底不好现在就说给她脾气暴躁又爱女心切的爹爹听。

      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她随口应一声,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娘亲今儿可好些了?”

      虞修夫妻素来和睦,一听这个问句,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虞修稍稍蹙眉,露出关心神色:“你娘亲还没醒,早间我瞧着她的咳症倒像是好了些。”

      虞易安计谋得逞,忍不住掩唇偷笑,虞修瞟她一眼,也懒得与她计较,摸了摸下巴突然道:“说起来这朔南寺的环境倒是清静宜居,过会儿我问问你娘亲,她若愿意干脆在这多住些日子好好养病。省得在家总为些繁琐无用的小事心烦。”

      在这多住几日?

      虞易安心头一动。

      她正愁该怎样找机会与那位再见一面,爹爹这一手着实是误打误撞给她行了一次方便,宛若瞌睡时递来的枕头,正是时候。

      她拿定了主意,便开口与虞修商量:“若要住下,娘亲身边总不能离了人。”

      “爹爹公事繁忙,祖母年事已高,姐姐又出嫁在即,正巧趁着这次机会拿家中的庶务练练手。我倒是无事一身轻,不如就让我这个闲人留下陪着娘亲吧?”

      虞修听了没说妥与不妥,左右晃了晃头,上下拉拉筋骨,良久后才取笑道:“这么积极?打的什么主意?”

      虞易安被噎了一瞬,不过转眼间就想出了应对之策:“谁让您与娘亲祖母总不让我出府,难得有机会,我自然想多留些日子。”

      左右她早就想与家人说此事,索性借着这一回一并说清。

      虞修感知到她话间对于居家的不愿,惊讶于女儿小脾气的同时也严肃起来:“让你在家的缘由你也知道,这些年都好好的,怎的出来一趟突然有了情绪?”

      他不是不知道女儿不满,但与她说过利害关系后她即便不满也总是在照做,断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让她改了想法。

      虞易安没有马上回答。

      空气中的青草香气萦绕在鼻尖,她浅浅嗅了两口,驱散了些许紧张后侧目去看一碧如洗的天空。

      “爹爹。”她突然唤道。

      虞修一双鹰眼追随着女儿的动作,这一声轻轻缓缓的爹爹,使他紧绷的面容莫名柔软了些。

      “昨日随祖母去求签时,我们遇上了云家的女眷,”虞易安回眸对上虞修的目光,轻声说道:“即便她们什么都没说,明里暗里打量我的目光却是一刻不停。”

      “诚然,下次,再下次,祖母与阿姐也还是可以如同今日一般护着我。”

      象征着早斋备好的敲钟声在此刻突兀响起,她只好稍等片刻,等钟声余音消弭后才说下去:“可是爹爹,我们越是这般遮掩,旁人便越会想要挖掘我们想要遮掩的是什么。”

      “那便让她们去挖,我倒要看谁能把手伸到我大将军府来。”虞修双手抱臂,略不屑地哼了声。

      这话倒是不假,大将军府固若金汤,想要在府中打探消息确实比登天还难。

      虞易安无奈地笑了笑。

      她说:“女儿明白爹爹娘亲这些年如此藏着我不仅是因为当初道长的话,更是因为不想让我卷入王权纷争。

      “您怕我这张脸、怕我背后代表着的兵权助力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虞修点头,不乏憾叹:“世道如此,女子生得太过明媚耀眼,并非好事。”

      说罢看了一眼小女儿堪称倾城的容颜,沉沉叹了一口气,却自觉忽略了她所提及的后半句。

      虞易安没有再往下接话,话音一转却道:“知情人明白内情如此,可爹爹是否想过不知情的人会如何猜测?”

      大女儿如常与权贵世家交际,却偏偏要将小女儿藏于府邸。

      即便是无盐羞于见人,行事向来潇洒的大将军教养出来的女儿又如何会畏惧那些流言蜚语?再者,虞家小辈一个赛一个的英俊貌美,说无盐约莫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那十几年如一日的严防死守,便只剩了两种可能。

      一是她们真正的目的即远离皇室权贵独善其身,二则......

      虞修面露冷色,神情凝重:“猜我虞家野心渐丰,要用女儿图谋更高的权势。”

      比权贵世家更高的权势,还能是什么。

      云家总将那个位置视为囊中之物,如此情况下,来自云家的一切试探一切意味深长便都有了理由。

      同样的,那位提出的结盟,也何尝不是在猜疑忌惮些什么呢。

      站在他的立场上,与其放任发展什么都不做给自己留下隐患,不如选择先下手为强,以结盟对抗云家为由在明面上将虞家划到自己的阵营。

      毕竟放在身边总比藏在暗处要来得安全得多。

      虞易安看着眉头紧锁的虞修,不再多嘴,任由他慢慢思考。

      沉寂良久,虞修问:“如若我不藏你,你可知道第一个动心思的会是谁?”

      虞易安眸光一闪。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止她知道,虞修也知道,只是他们都默契地选择避之不谈罢了,她不由苦涩地笑了笑。

      况且,那位不是已经循信而来,主动出击了么?

      可是如今云相势大是真,野心膨胀是真,国家动荡飘摇难安亦是真。

      即便给她防备的机会,她当真会去防么?

      身为虞家之后,她和父兄乃至祖祖辈辈一样,都有着忧国忧民的赤忱衷心以及不畏艰险甘愿一搏的豪情勇气。

      “爹爹,女儿有一问。”虞易安不答反问。

      虞修并不意外,挑眉示意她说。

      “如果有一日,为了国之安宁,女儿有不得不为之事,您会拦着女儿,不让女儿去么?”

      她这话几乎已经将这些年虞修刻意回避的问题剖出摆到了明面上,虞修骤然间呼吸一滞。

      然而不等他作出回答,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自两人后方传来——

      “自然要去。”

      是老太太的声音。

      父女俩同时回头,只见老太太扶门而立,发已花白,精神气却仍似壮年,眸中满是坚定刚毅。

      老太太朝虞易安招招手。

      等小孙女在她身前站定,她定神细细看了许久,忽地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坚定道:“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漂亮,做得果断,永绝后患。”

      老太太年过半百,脊背也隐隐有些弯驼了,可虞易安突然觉得,老太太的风骨仍然如同竹节一般刚正不屈。

      老太太的目光继而慈爱,唇边是赞许的笑意:“祖母活了这些年头,到头来居然不及你看得通透,真是叫祖母好生羞愧。”

      虞易安内心一角被狠狠触动,眼眶中莹莹有了水光微粼,她朝着祖母柔柔一笑,依偎在她身旁。

      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倒是虞修似乎还有话要说,正要张口,却瞧见了同样倚在门边、面色仍有些病去抽丝的苍白却用欣慰目光注视着小女儿的妻子以及不知何时与妻子站在一处的大女儿。

      他一个在战场上兵戎半生的大男人,反倒成了全家最是畏首畏尾的人。

      虞修倏地闭眼用手抚上额头,垂首沉沉笑出了声。

      再抬头时,脸上眼中再没了犹豫。

      两步走到母亲妻女面前,他拍板定音:“那就这样定了吧,往后安儿不必再拒了那些个帖子,咱们大大方方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听到虞修这样说,虞易安也算是了了一桩积压数载的心事,总算露出了一丝轻快的笑容。

      “嗯!”

      插曲过后,一家人便相携去用斋。

      席间,虞修提了让苏氏多留几日安心养病的建议。苏氏喜静自然没有异议,老太太心疼儿媳,见她愿意自然也不阻拦,只忧心问了句:“此处条件贫苦了些,如沅可会有些住不习惯?”

      闻言苏氏恬静一笑,温柔道:“儿媳过过的苦日子可比这儿要苦得多了,何况这儿环境清幽,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也算不得苦。”

      老太太一听这话,想起曾经听友人当趣事提起的诚阳侯府后宅的那些事儿,沉默片刻,才轻轻拍了拍苏氏的手,以示无声的安慰。

      苏氏自己却不避讳提起这些,反过来宽慰老太太:“都是些过去的事了。老天到底是公平的,这不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婆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谁会不喜欢如此窝心的话呢,老太太听了顿时散了忧思,乐呵呵地给苏氏多夹了几筷子菜,惹得虞修大呼母亲偏心,又得了老太太几句真情实感的教训。

      一家人和谐融洽的气氛让虞易安也悠然自得了起来,与姐姐相视一笑,齐齐笑弯了眼。

      如今万事俱备,就望那一位的东风也还暂时停留在这朔南寺吧。

      她将一箸素面送入口中,垂眸暗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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