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只有曲线》大象叔叔

67、重新开始

　　李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冷静下来，李曼后悔了。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从惨痛中恢复过来。她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冲着修彤发泄了。发泄完了，也无法走出来，自己的痛苦继续。而她的彤彤一定躲在她的爱人怀里安然入睡。也只有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曼才敢把自己灵魂深处的肮脏晒出来。那两个字叫“嫉妒”。从修彤遇到于小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虽说于小伟并不是佳配，她也不止一次的当着面，为她的好姐妹不值。还明里暗里的嘲笑、挖苦。她却不跟自己计较。尽管如此，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的未来会是幸福的。不是佳配，却是对的人。就像小时候饿了，一个人五块钱，自己会去买一个她从未吃过的，而修彤就一定会买一个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这么多年，那个阴影一直在李曼的心里挥之不去，她不敢正视，不敢去想，越来越重，越来越无法自拔。李曼开始过电影似的想起过往的人和事。那段灰色岁月和里面的每个男人；无疾而终的爱情和那个深爱她的男人赵树风；给了她一切又葬送掉一切，让她又爱又恨的冯军：还有那个觊觎自己身体，又嫌自己脏的金志高；当然还有未出世就去了天堂的那个孩子。曾经的人，曾经的经历，曾让她无比快乐，又让她锥心刺骨的痛过。痛过了就应该彻底忘记，但这些仍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又是一夜。天色微亮的时候，李曼从床上爬起来。她拉开窗帘，东方的鱼肚白正一点点蚕食周围的黑暗和沉寂。这样充满生命力的景象，李曼从未这样近距离，这样静静地欣赏过。以前的她是黑夜里的精灵，它出现的时候她应该沉睡在虚无缥缈的梦里。
　　镜子中的李曼，脸上的掌印已经消散，但能感觉火辣辣的疼。这一巴掌让李曼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真的是出了问题。谁能来救自己呢？最有可能带自己走出深渊的人，却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已经没有了从前的耐心，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一味宠着自己。这里似乎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她在某一瞬间会想到死亡。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李曼的事始终在修彤心里挥之不去。她觉得自己过于鲁莽了。这丫头，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修总，这是这个月的备用金申请，您签个字？修总，修总。小林在叫她。
　　啊！修彤回过神来。哦。
　　怎么了，修总，想什么呢？
　　没什么。对啦，林姐，我记得有一次听你说，你有个什么亲戚是心理医生。
　　是啊，怎么了？你产后抑郁？小林赶紧压低声音。
　　没有。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哦哦，要去提前给我说，我帮你安排。小林小声说完，出了修彤办公室。
　　修彤没了心思工作，恨自己鲁莽了，心里又骂，这不省心的丫头，活该如此。修彤来回地踱步，想着该怎么开口说这事。如此敏感的话题，关系好的时候尚且不敢提，更何况现在。正为难着，修彤想到了张婷。没有谁比她这个亲妈更适合去解决这个问题。
　　修彤立刻给张婷打电话，约午休的时候，一起午餐。两个人见了面，修彤开门见山，把事情告诉了张婷。
　　婷姨，我那天太冲动了？修彤的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彤彤，不怪你。这事也是阿姨连累了你。就像你说得，她确实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她找谁闹证明谁在心里位置重要。很遗憾那个人不是我。张婷冷静又有一丝悲凉地说。
　　婷姨，她是不敢找您，她怕您，从骨子里怕，您可能是这个世界唯一能镇住她的人了。她找我是因为我能迁就她，她有今天我也有责任。修彤也感到了深深地自责。
　　不！彤彤，你对小曼没有责任。你对她做得已经超过了你应该为她做得。你们的感情也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和闺蜜。很高兴小曼能有你。
　　婷姨，你这么说我更加自惭形秽了。修彤有些懊恼。
　　这事你不用管了，心理医生我来找，我带她去北京，我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至于怎么跟她说，我得想想办法。张婷面露难色。这都是我的错，原生家庭的影响比什么都大，都深刻。我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种下了恶果。
　　张婷低下高傲的头颅。修彤心里被震撼着，也许这个世界能打败这个女人的只有血缘和亲情了。张婷感慨道，人啊！年轻时不知因果循环，人老了只能用这半条命去接下“回报”。
　　修彤看着张婷，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赶紧转移了话题，换个环境会不会好些？
　　我问过她，要不要跟我去美国，深造，帮我，或者自己干点什么，她拒绝了。彤彤你不用担心和她的关系，给她点时间，慢慢会好起来的。你也要注意你的身体，你还有孩子呢。
　　修彤点点头，心里有些许安慰，却不足以安定。是非对错和情感偏颇，后者多占上风。而修彤选择了前者。
　　两个人结束了谈话。张婷一刻也不敢停歇，她不知道自己倔犟敏感的女儿，能否同意接受心理治疗。张婷给李曼打电话，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李曼觉得有事，您有事，就直说。
　　我就是想你了，昨晚做了个噩梦，吓醒了，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看到你。张婷骗自己的女儿。其实也不算骗，这些天她心里没有一刻能真正踏实。
　　您这样的大人物，还信梦暗示什么好事坏事？您就是最近累着了，没什么，我挺好的。李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难道真的是母女间有心灵感应吗？
　　人老了，就这样，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李曼干脆地答应着。这点让张婷很欣慰。
　　那你想吃什么？张婷问。
　　嗯？李曼想着。我没什么想吃的，倒是您，要不我带您尝尝咱们这的地道的小饭馆，味道很棒，十足的烟火气，也让您回忆回忆以前的生活。
　　行！张婷笑了，心想女儿已经可以把自己当朋友处了。
　　到了晚上，张婷准时到了李家楼下，接了李曼直奔目的地。李曼看张婷的打扮，一下乐了，忘了告诉您穿点休闲的。这是一家不大的饭馆。门脸破旧，面积也不大，装修也都很老了，桌椅倒是新的，但都是便宜货，生意却爆满，门口也都摆了桌子。坐外面？李曼征求张婷的意见。张婷看着这市井的嘈杂的环境，心里不爽，一脸难色，但为了女儿，她只好忍。她点了点头，两个人就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好多人投过来异样的眼光。李曼很随意地一屁股坐下去，张婷则用纸巾擦了擦凳子，又擦了擦眼前的桌子，抽纸上已经有了些黑色。张婷想说，要不换一家。但还是忍住了。
　　您想吃什么？我请您。这里的菜做得很地道，尤其是这的八鲜面，全家福，白菜炖丸子，还有三鲜小豆腐。你看这么多人就知道了，好多人专门从外地开车来呢。
　　张婷点点头说，你想吃什么就点，我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点了。以前穷的时候这也不能总来，后来有钱了，去吃高档的酒店，吃来吃去，还是这样的味道更难忘记，值得回味。说到这，李曼的脸上露出些微苦涩的神情。
　　那就把你觉得好吃的，都点一遍。张婷说。
　　您是有钱，可也不能浪费呀，下次我再带您来。
　　好。趁着上菜的功夫，张婷开始铺垫话题。看你最近状态还不错。
　　不错？是不错。李曼冷笑一声。
　　要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张婷突然发现可以轻松解决很多棘手难题的自己，此刻竟毫无章法。
　　您说话不是充满矛盾吗？
　　菜一个个上来了。李曼想叫酒，被张婷坚决制止了。李曼自己一边大口地吃，一边给张婷夹菜。
　　味道是不错。张婷说。
　　没骗您吧？在吃这方面，我是内行中的内行。
　　张婷笑了笑，又想着该怎么把话题引到心理方面，对于菜的味道，她完全是机械似的吃。小曼，我听说母女都是心灵相通，有感应的。
　　听说过，您感应到了什么？李曼大体已经猜出了张婷是有事想跟自己说。
　　我最近老是做噩梦，所以老不放心你。
　　您是有事想跟我说吧，直说好了，您可不是那种犹豫不决磨磨唧唧的人。
　　张婷听李曼这么说，心想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还是直奔主题吧，我想带你去趟北京。
　　行啊！李曼的回答干脆利落，让张婷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你答应了？你也不问问去干什么？
　　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你这孩子！我想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张婷弱弱地说。我看你……
　　去吧。李曼似乎又变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无论别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少有拒绝。但从内心里，李曼是抗拒的。她抗拒的并不是接受治疗，是不允许别人走进她的内心世界的。同时她又想有人能洗净她内心的欲望、沉重和邪恶。当左右为难时，随其自然比较好，或者跟着你信任的人走。在经历过一次磨难之后，李曼开始这样劝自己。
　　张婷有些瞠目结舌，本来觉得很难的事，竟然如此轻松。那好，那我今天约，明天咱们就去。
　　李曼点点头说，就这事，你至于吗？以后有话您直说就行了，您说什么我不得好好听着。快吃吧，您都没怎么吃，都让我吃了。
　　好好好，这里的味道确实不错。张婷立马有了食欲。张婷接到一个电话，要去处理一些事，就说要先送李曼回去。李曼说，您忙您的，我正好一个人走走，也消化消化食。说着李曼起身要走。
　　小曼，等等。
　　怎么了，还有事？
　　能让我抱抱你吗？
　　李曼从张婷那祈求的眼神，看到了脆弱。这个强大的女人，终究败在自己身上。那眼神，让人疼惜。李曼感到鼻子一酸，心中爱恨交缠。李曼走过去，抱住了张婷。那一瞬间，那熟悉又陌生的温暖从张婷的身体里，传导到李曼的身体里。李曼强忍着泪水，深呼吸着，稳定着情绪。您想抱就抱，又不花钱，以您的性格，不都是不容商量吗？
　　李曼松开了怀抱，转身逃离了。张婷在李曼转身的那一刻也流下了泪水。李曼心想，自己这算是原谅她了吗？她又想到了修彤，那么多累积的恨都在慢慢消融，可自己和她，那是恨吗？或许明天的人会给她答案。
　　第二天两个人坐早班飞机飞往北京。是个挺大的私人诊所。老板兼首席心理咨询师叫齐璐，是张婷的朋友。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人不算漂亮，却有柔和温婉的气质，说话轻柔低沉，很好听，自带三分微笑，不知道是人本身，还是职业素养。这样本身就给人以安全感，能让人放下芥蒂，很快松弛下来。
　　一番寒暄，张婷被请出门去。李曼在齐璐的催眠下，渐渐地进入梦乡。梦的色彩是暖色的基调，温和的光，明亮却不刺眼，穿过翠绿的树叶，在黄土地上，留下光晕。风轻柔，水波微漾，无声无息。李曼漫步着，似乎在找寻。远处的河岸边，芳草萋萋，一家三口正嬉闹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如雨露滋润着李曼干涸的心房。李曼走近他们，渐渐地看清他们的样子，很熟悉却又陌很生，她不断在记忆里寻找，慢慢记忆清晰起来，那个孩子是三岁时候的自己。
　　李曼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她爬起身，顿时感觉周身一阵轻松，混沌的头脑也清晰了许多。她深深地伸了个懒腰，她看了看表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问题不大，就是焦虑，有点轻微的抑郁。她心理素质很好，就是太要强了，对所有的物质和精神层面的东西都有很大的执念，所求不得，又出现这样的变故。齐璐开始剖析李曼的病情。
　　跟家庭有关吗？张婷问。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你过早的离开她，让她对爱产生怀疑，在新的家庭里就表现出不信任，抵触，防备，对很多人和事过分敏感。她并不应该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这都是长期隐忍，迎合他人造成的。
　　她的那个男人，是她潜意识的表达，他的身上应该有一部分是对你前夫的期许，换句话说她希望她父亲是那个样子。她渴望有个人来救赎她，带她走，去建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
　　张婷频频点头，心里既心酸又高兴。
　　齐璐继续说，那个女孩，她闺蜜，是她的情感寄托，是她唯一的退路。可她认为她无论对错都是要和她统一战线的。在她们那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你和我。
　　你也不用自责，谁都年轻过。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想着该如何补救。你做得对。好在她心理素质非常好，这点她遗传了你，会好起来的，给她点时间。再做几次治疗，就应该没问题了，所有的事就自然而然的解决了。你也不用劝她和她的闺蜜重归于好，让她们自己解决。
　　我哪敢提，怕触动她脆弱的神经。
　　我看你也该疏导疏导了，我看你最近也没少花心思。
　　我就算了，我还好。
　　李曼走出屋子。她先前的担心并没有发生，没有人去探究她内心深处的东西。有深深的爱恨和嫉妒，有不能见天日的过往。只是让她睡了一觉，醒来后就轻松了好多。她看到张婷和齐璐两个人正在走廊的尽头聊着什么。她走过去。
　　怎么样？齐璐问。睡得好吗？
　　李曼点点头，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谢谢您。李曼想对张婷也说声谢谢，没好意思开口，心里却感觉了放下了很多。
　　那我们先走了，晚上一起吃饭。张婷和齐璐告别。
　　治疗需要五个疗程，要不在这住一段时间？张婷问。
　　李曼点点头，只是……。
　　我明白，不打扰你的生活，我还有别的事，你自己应该可以吧？张婷很识趣，仍然还是有隔阂，但心与心的距离更近了。
　　您忙您的。我没事就周边转转。
　　晚上母女俩宴请了齐璐，表示感谢。席间李曼做好乖乖女，在一旁一边吃，一边听着。张婷和齐璐两个人聊起张婷的新项目。
　　听说你准备在宁夏建一个葡萄酒庄园？齐璐问。
　　张婷点点头。已经在准备阶段，葡萄园和厂址都已经选好了。
　　你还真是说干就干。化工那么大个项目你也是说不干就不干。
　　这也算是我的本行，正好也有这么个机会。以后打算在国内发展了，现在国家对农业相关的行业也都有政策。
　　你这是准备投身到祖国的建设中来吗？齐璐笑着和张婷轻轻地碰了一下杯，然后轻抿了一口红酒。
　　算是吧，人岁数大了就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不一定要赚多少钱。张婷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曼。三个人都心照不宣。我现在正在找一个可以盯在那边筹建的人，你应该认识有这方面经验的吧，可以给我介绍下。
　　没问题。
　　两个人的谈话，李曼却听在了心里。她早就想换个环境，去外面广阔的天地伸伸筋骨，也让自己彻底地脱离过去，逃离过去。回去的车上，李曼跟张婷提起了刚才的事。
　　如果您没有合适的人，我去可以吗？和各种人打交道是我的优势。
　　张婷喜出望外，这是女儿第一次跟自己提要求。但知道那里的艰苦，尤其刚开始筹建时，一定是尘土飞扬的，那里的各种条件都不好，还要应付各种繁琐。尤其她现在她的身体刚刚开始恢复。她实在是心疼女儿，又要不能直接拒绝女儿的第一次要求。
　　我不质疑你的能力，只是那太艰苦了，你的身体能受得了吗，这才刚刚恢复。
　　我需要换个环境，在滨城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人和事，不如换个地方，等心彻底平静了，一切就都释然了，再回来岂不是更好。
　　李曼的话让张婷感动和欣慰，这样的交谈是女儿在向妈妈征求意见。这样一次痛苦的经历让她真正的长大了。心里的担心又是切切实实的。
　　你说得有道理，想换个环境也不一定选个艰苦的环境，如果你愿意，我公司的职位随你选，地方随你选，留在北京也行。
　　大老板说话就是这么豪横。谢谢您了，可我觉得那个艰苦的地方更适合我。这么多年，我在男人的庇护下过着优质的姨太太生活，是该让自己吃点苦了。李曼戏谑地说。
　　小曼，不是说了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
　　我没事。你就依了我吧。那里是个真正能静心的地方，那里天地广阔，没有城市的喧嚣；那里民风淳朴，没有这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起到效果。况且我去，不比一个外人放心呀，钱你看着给就行。
　　你铁了心要去？
　　说得好像是去干什么坏事，您不用再说，就这么定了。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依你。不过得等治疗做完了再走，有什么事你得给我打电话，给齐璐阿姨打电话也行。
　　那是一定的，挨了一刀，以后且得仔细着自己。李曼真心的笑了，张婷却笑的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