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王》字道卿

15、小孔雀

　　那位一看就很闲的少年，握拳挡在唇边，似要掩盖住嘴角的笑意。他潇洒一展手中折扇，在身前随意扇了扇，环顾一圈，淡淡的道：“适才在楼上喝酒，便听到了楼下的热闹。本就是不大的事情，不如就此作罢了。”

　　那老妪闻言很是不甘心，但上下瞧着这少年的气度，出言却不似适才那般毫无忌惮。“如何作罢？伤在我身，你们自然可以轻轻松松说一句不理会……你们修真之人，便是这样草菅百姓吗？”

　　那很闲的少年挑起一边眉头，“凡事有一说一，莫要多做攀扯！你跌了一筐柿子，便让他赔你这一筐柿子便是。至于旁的，也莫多诬告人，到底是淤青还是断腿，你心里自有分明。又何苦欺他面嫩，仗着自己老脸，在这里撒泼耍赖！”

　　那少年一番话，说的很是义正严明，掷地有声。周围不少围观之人，都不由得跟着点头。“这位小真人说的是啊，便该是对错分明！谁人没有个难处，你这大娘也不能因为自己家贫不易，便逮住一点点理由来狮子大张口啊。谁人家的钱不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叫你空口白牙套了去，他家里又怎么过活？差不多得了……”

　　那少年在众声附和中，高昂着头，浑身散发的自信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向方愣愣的看着他，这样的一呼百应，这样的从容不迫，这样的气度高洁，自己从没有体会过。相比这样的气质，许利师兄太过孤傲自负，秦海天又太多灰头土脸，都难极其一二丰彩。

　　一瞬间让他忽然想起了大伦哥，好像他们这样的人，便该是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簇拥的中心。

　　但是也有些微的不同。如果说大伦哥是一块羊脂玉，温润如玉；眼前这少年就是一块绿翡翠，出挑夺目。

　　就好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向方还在愣愣的出神，小孔雀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向方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却不明白，在暗示自己什么。只能回报以瞪眼，希望他能再讲明白些。

　　那小孔雀有些叹服，走过来对他低声道：“事已至此，你掏出个二三两银子来，给了那大娘，此事便算罢了。”

　　向方微微睁大了双眼，紧紧抿着双唇，几番踌躇，还是拗不过心里的倔性子，低声道，“不妥。”

　　那人似乎不成想，如此地步了向方仍不同意，快有些笑不出来了，“哪里不妥？”

　　向方仰着下巴，看着那人清澈的眉眼，轻轻的道：“不是我碰伤的她，缘何要我来赔？我若是赔了，岂不是认了这番过错……我若是犯了这等低劣的错处，是要给家门蒙羞的……”

　　此话一出，引起周边一番小小议论声，与之前的各持己见不同，此番多处是说向方不识好歹的。

　　那人许久不语，眼神深深的看着向方。缓缓，才伸出一只手指向他，抖了抖，似是被他堵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你，你……你倒是有志气！”他一声又气又笑、似气似笑的叹息发出，扶额长叹，“你说我好好喝我的酒，何苦非要挺身而出，帮你这么个呆子！”

　　他悠然转着手里的折扇，潇洒几个转圜，忽然心里有了主意。几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折扇递给了那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老妪，“我这扇子，虽不是什么名贵材料做的，倒是扇柄上镶的一小块白玉，还算值点银子。不若您便拿去，权且当我替他赔的，如何？”

　　那老妪有些犹豫，浑浊的目光看向那少年，眼前的翩翩佳公子，眉目清秀，丰神俊朗，头上的白玉冠，脚上的云纹攒珠靴，处处彰显富贵气度。他弯着腰对自己笑，清澈的眼眸里，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浑身狼藉，被生活压完了脊梁的混赖样子。她忽然便有些自惭形秽的羞耻之心，慌乱的接过来扇子，揣在怀里，好像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药。

　　向方没有料到这小孔雀居然会如此行事，他伸出手，“不可，焉能用你的东西来顶……”

　　只是他的阻拦尚未奏效，那老妪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捡起落在一旁的竹篮子，将几个还没有摔的太烂的柿子匆匆装了回去。一手揽着怀里的扇子，一手挎着篮子，蹒跚着背对他而去了。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去了。向方独立在街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犹豫很久，终于跟着那小孔雀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位兄台，你跟着我做什么？”小孔雀看着身后默默跟了自己半条街的向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向方慢吞吞走上前，“你……你那把扇子多少钱？我还给你……”

　　小孔雀有些意外的打量他：“你这人倒还真是有趣得紧，适才我为你解围时你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百般不从，如今怎的倒上赶着追来了？”

　　向方不喜欢被人自上而下的来回打量，微微有些难堪的别过脸去，“这如何能一样？我既不曾伤到她，自然不能认了这错！只是不曾想到，你却这般莽撞，代我认了。”

　　他叹一口气，“你年纪轻，想来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这般毛躁替人出头，委实是不妥。也就是我脾气好，不与你计较。若是遇上那脾气硬的，怕是会吃亏。你且记得，以后可万万不可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毕竟是为了帮我，纵然行为有失，我却不能让你替我受过。这扇子钱，我是定要还你的！”

　　那小孔雀的嘴巴微微张大，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初涉江湖？我轻浮毛躁？我……我这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怎么碰上你这样的小呆子！我真是，活见鬼了！”他有气发不出，在只能徒劳在原地转了两圈。

　　向方见他气鼓鼓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禁也放低了声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扇子，多少钱买的……”

　　“绝版了，再买不到了！”那小孔雀没头没脑扔出一句，等回过味来，不仅向方愣住了，他自己也愣住了。

　　随即，面对向方困惑的表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坏坏的一笑，“那扇柄的木头是少室山桃树的枝丫上折来的，虽不是名贵木料，却也沐浴了几年佛光；那扇面是我自己画的，虽不是出自名家，却也是我的得意之作；还有镶在扇柄的白玉，玉虽不大，可据传是和氏璧的边角料切割化来。”

　　他看着向方越睁越大的眼睛，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这三样，若是拿到当铺去问，都不值钱！可是背后的寓意，谁又能说他不是绝版了呢？小呆子，你说你要陪我多少银钱？”

　　向方在他的节节逼近下，有种手足无措的窘态，艰涩的开口道：“我……我现在好像赔不起……”顶着头顶的视线，他绝望的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口朝下在手心里倒了倒，将里面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银裸子往边上拨了拨，一枚一枚认真数着铜板。

　　其实不用数也知道，肯定是不够的。但向方就是单纯的想知道，他还差多少钱。

　　“今日只带了这么多。你，你住哪里？等我凑够后，便去还给你……”向方眼神有些不敢看他。

　　良久没有动静，却听那人闷闷的笑意传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向方的脸慢慢涨红了。

　　“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呆子？依我看，你才是初涉江湖吧？呆呆笨笨的，也不怕被人骗走卖了去！我在酒楼上，就看到你活像个被冤枉的小狗，蔫头耷脑的，若是再不出手，感觉你都快要哭出来了……我这些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能被乡野村妇欺负哭的修真人……你是修真之人吧？”

　　向方迟钝很久，“哦”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这个人了。

　　他错了，这个人根本不配和温柔的大伦哥相比。

　　他讨人厌的很。

　　云山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很急的哨声，在哄哄闹闹的大街上并不明显。

　　但向方耳朵一向很灵敏，他觉得这哨声很有些不寻常，好像带着某种很急切的讯号。

　　他回过头，发现对面那小孔雀的神色已然变了。之前笑意中带着的那点促狭，都化成了凝重。他目光沉沉的看向东方，不知思索些什么。

　　“你……”向方迟疑的道。

　　那人回过神来，对着向方浅浅笑了下，“小呆子，我得走了。天道恒长，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转身随身携带的长剑，只见光芒一绽，人已稳稳的站在剑上。

　　向方紧忙追过去两步，“你还没告诉我，你住什么地方？我去哪里还你的扇子钱？”

　　一道清风平地而起，他人已经飞在了半空中，风中飘荡回来的声音，有些缥缈虚幻。

　　“待你变得聪明些，再来与我道谢吧……”

　　向方摸摸脸，深深觉得对方这句话，好似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可是，又没什么凭据，不禁有些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