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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章 归去把酒上稷山,醉里一剑万事穿 ...

  •   如意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前方不远处稀疏的村落的前院里,一个女孩在一群强盗中间左支右绌。
      “她是稷山的什么人?”看着熟悉的手法,如意一眼便晓得了女孩的武功路数。
      “大概是祝老前辈隐退之后带下来的小弟子,”竹胤说,“她是懂医的,我们临走前还送给我们了一些稷山的丹药。”
      “那好么,”如意淡淡地抬起眼皮,美丽的嘴角慵懒地上扬,“不过祝老前辈好像没怎么指点过她的武功啊……”
      话音未落,那柔美的身形就翩然落入战团。喊一声“妹妹让开”,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如意已是手提商山之剑,面无表情地默立于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当中。
      “各位听了,商山钟离如意在此,”她依旧那么冷冰冰地说,“这些废物从来就和商山没什么关系,今天算是清理假货,也免得大家伙儿麻烦——就这样了。”
      在乡亲们的一片感谢声中如意头也不抬地转身便走。楚天忙给大家抱拳,竹胤和庞葱也客气地跟村民们、跟蓼蓝母女告辞,继而随着如意同下山去。
      这是庞葱的印象里,第二次看到诚儿的两个姐姐一同行动——第一次便是自己收留诚儿的那天了。诚儿似乎一直比较喜欢二姐姐——也难怪多年来如意与庞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但这回她们姐妹俩竟然破天荒地走在了一起,还让自己吃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败仗——这倒真当是胜之不武。不过用竹胤的话说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做一行只要入乡随俗便是了。反正兵家抄后路算是计谋,管他怎么抄后路呢。
      从中得出的教训是:不能看着人家都是外行就掉以轻心——外行干出的外行是是你永远都无法用专业人士的思维所能想得通的。
      “哎对了庞葱,”走着说着竹胤突然没头没尾地掐了他一把,“你还是敌人呢……”
      “我说老大你也真不够仗义,”如意在一旁吊儿郎当地迈着小步,“好歹人家葱葱也救过我们……”
      “这是两码事,”竹胤争辩道,“我们在打仗……”
      不觉大家已行至马陵城下。马陵城头早已换上了齐国大旗,远远地可以凭身形推断出是田婴和缑缃站在城头指点江山。
      “我说葱葱,你回去吧,”如意把一只手臂搭到庞葱的肩上,就像是主人把客人送了很远,客人劝主人赶快回去一样。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竹胤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最起码得给庞将军准备个坐骑吧,”楚天笑眯眯地打断了她——他还是了解他们家掌门的。
      如意想想也是,便不由分说地把庞葱拖进了马陵城——这让庞葱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名义上是座上客,心理上却总感觉自己如同阶下囚一般。
      竹胤和田婴商量,最终决定放掉庞葱和他的残兵。如意还和商山的兄弟们搞了一点小酒好一个招待他,最后又大摇大摆地亲自送庞葱和他的残兵败将们出门。
      “回去跟庞涓说,”她倒跟玩儿游戏似的,“这回就算平手,要想出胜负下次再说哈——”
      庞葱像是被雷到了。

      送走庞葱后的如意大摇大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却发现竹胤在等她,而那柄修长的雪竹剑就放在她的条案上。
      “对了老大,你说你要把这剑给我?”这时的她,已然不像原先那般赌气:爱剑之人,对这样的宝物,尤其会等闲视之!
      “是的,如意,”竹胤的语气柔和得甚至让她难以置信,“这把剑就先送你保管……”
      “什么?只是保管?”如意一脸失望,“那你留着它好了。 ”
      “听我说完,”竹胤说着,缓缓将剑从鞘中抽出,并递给如意,让她仔细观察一下剑上的花纹。
      “这是……”如意的目光渐渐由不屑变成了难以置信,“雪竹……”
      “是的,这就是咱们钟离家的家传宝剑,”说这话时竹胤满脸严肃,“你是爹爹最喜欢的女儿也是咱家武功最出息的一个,这把雪竹剑,理应由你保管……”
      “可你是老大,”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如意却也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你是竹胤,是钟离家指定的继承人,这剑给你。”
      “如意,你听我说,”竹胤轻轻推回如意捧剑给她的双手,“姐姐已经有一把好剑了。这绛云剑是他人所赠,我也不好将它转赠与你;而雪竹剑,爹爹不在了,它就是我们姐妹三人共同拥有的。如意,剑中的君子,理所应当在齐国武林第一剑手的手中,况且,你不会辱没了它……”
      如意迟迟没有将剑收下,竹胤说若不然,你就真的是代为保管,将来我们姐妹三人,无论是谁,可以有一个有能力继承钟离家功夫的孩子,剑就给他,成吗?
      如意这才答应下来,她原本只是不愿意随便接受老大的馈赠罢了。然而老大说得没错,这毕竟是钟离家的东西:当初在去马陵的路上,她也从那段碑文里读出了爹爹后来的故事。只是如今,当这把雪竹剑回到了自己姐妹的手中,当初煊赫江湖的临淄钟离家功夫,又在哪里呢?
      大家都猜出来了:如今她也终于明白当初母亲要舍掉性命去保护的那件物事,就是钟离家的雪竹剑谱!
      “可是老大,当初所谓的小人,到底是谁?”在终于搞清楚了当初家破人亡的原委之后,久在江湖的如意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寻仇。
      “妹妹可知道冷无双?”
      竹胤已然正襟危坐,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这让如意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知道啊,”她说,“他的儿子叫冷默,当初成天在大街上欺负人,也没少挨我的整——怎么啦?难道是他?”
      “你杀掉的那个王久宝,”竹胤沉吟着,“据他所言这支雪竹剑是他在大街上听到某大户人家的女人在外面炫耀才见财起意,偷它来的,而且他的印象里那个女人会武功,还提到了苍云和钟离家——据师父说我曾经有两个师姐,一个叫欧阳菲,是魏国人;另一个叫皇甫嫣然,她嫁给了冷无双。”
      “并且,当初冷无双是和爹爹一起做官的对么?”如意已经有点明白了,“他当时是不是很有权势,我记得有一次我揍冷默的时候还见过他……”
      竹胤沉重地点头。
      “姐姐放心——”如意竟然破天荒地叫了她“姐姐”,她说以后有什么要动手的事就找我好了——出点子我帮不上,杀人还是可以的。
      闻得此言,竹胤汗流浃背。

      大梁。
      庞葱回到家没多久,庞涓就从秦国凯旋班师了。秦国的将军竟然是白邦才,庞涓胜得那叫一个过瘾——不和孙伯灵斗对于庞涓无论在脑力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个极大的放松。在心情极好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过分地批评庞葱,只是告诉他下次要小心,就算对手不堪一击也不能太过轻敌便是了。之后的日子里他基本上都在忙碌,这使本来就寂寞的庞滟感到更加孤单。一个人走出府去,走上大梁的街头——突然就很想去齐国转转,去看如意姐姐她们,但哥哥常常凶得很,这让她愈发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畏惧。
      稀里糊涂地晃进费记客栈,费老板连忙热情地请她进去。她要了一壶甜酒和几样点心,刚准备借零食打发一下无聊的日子,却听到费老板又在热情地招呼着另外一个熟人——
      “嘿,小易,好久不见,是不是把兄弟们都给忘了啊——”
      易飞剑?他不是在齐国么?
      ——转脸看见易飞剑走进客栈,却还带着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本来还以为是匡蓉,却感到费老板在跟他神秘兮兮地说着某些见不得人的事。凭她的直觉易飞剑应该是在托费老板给这个女人在客栈里安排一个住处。
      “小易哥哥,”她于是叫他,“怎么回来啦?”
      ——易飞剑和那女人同时回头,这让庞滟委实吓了一跳——
      “易飞剑见过小姐……”
      “小易哥哥,”她却把小脸一沉,“你敢带别的女人来大梁找住处,我要告诉匡蓉姐姐去!”
      “小姐误会了,”易飞剑连忙解释,“我这回是回来找元帅办事的,她叫璧儿,是齐王的女人——将来要送给齐王的……”
      “你当我们女人是什么呀,你说送就送?”庞滟很不开心地瞥了他一眼,继而却突然开始黯然神伤——
      “如果有一天,哥哥也把我送人了,怎么办……”
      “不会的,”易飞剑说着在她对面坐下,“元帅对小姐爱逾性命,又怎么会舍得轻易将小姐当做筹码……”
      “不轻易,那还是会的对吧……”庞滟竟带出了一种全然不符合她的性格的伤感,“他才不爱我。自从他爱上孙哥哥以后,就再也不爱我了——我也爱孙哥哥,可是他也不让我爱……”
      “小姐你搞混了……”听她这一番近乎荒谬的言论易飞剑倒真有些哭笑不得,“孙伯灵是元帅的死敌,元帅又怎么会‘爱’他——况且这些爱又不是一样……”
      “不,我觉得是一样的,”庞滟却似乎并不想让他说下去,只是仰着小脸,若有所思地望向外面的天空。
      “相爱的人,都会变成亲人,而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一种爱吗……”

      话说竹胤一行人正是浩浩荡荡,班师回京:料想那传说中的“一柱擎天陈国昌”应该是在得到消息的一刻就兴奋不已,只等着大家到城门的那天亲自出来迎接大队人马了。大家瞎猫碰死老鼠地胡乱打了个胜仗,竹胤连叫侥幸,田婴则大赞稀奇,倒是商山老七喻双飞一直不满地向莫商抱怨说有人冒充商山,清理门户这么大的事情掌门也不叫上我们。楚天郁闷地解释说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用大家麻烦,喻双飞却说杀两个假货过过瘾也是好的。
      说道冒充,缑缃也不禁慨叹起师门不幸:当初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妹却爱上了江湖第一大少女杀手容似玉,宁可跟师父师兄们全部闹翻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后来师父只好放她去了,她才知道是堕入迷途受尽了苦,后来就那样悲哀地死去了。并且,与那同时容似玉也利用她盗走了稷山大量禁用的毒药配方,也从此在江湖上飞扬跋扈。后来师父退出江湖、自己接手稷山之后,才在商山的帮助下除掉容似玉,终于得报此仇。而容似玉倒也使如意想起了当年悲哀无助的自己:当她满以为以后的爱就是爱、不会继续存在任何占有与欺骗的时候,当她满以为自己就可以那么融化在独孤大哥温暖的怀抱里的时候,上天鄙视地笑了。
      ——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你想要的完美?
      头一点、眼一眨,手中的红线,断了。
      ——孙君说得没错,当初大梁城从天而降的解救了那个疯子的女娲娘娘才是这个世上最最深刻的美好。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自心底而生的,只有正义。只有善良和爱。然而上天让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就连复仇都变得无从下手。她于是任由自己堕落至今,身为商山之主,终日无所事事,不仅没能重振商山之威、成为一代名侠,反而变作了江湖中第一大女妖精、女魔头。
      好在江湖兄弟们并没有嫌弃自己,况且,她还有他——
      他也没有嫌弃自己……
      “可是你们知道吗?”逍遥帮小弟子路飞雪清澈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师兄被师父禁足了,师父说他不务正业,学了计谋用来祸乱国家不是好孩子,就不让他出门了……”
      “这样也好,”竹胤淡淡地扫过沉默的大家,“也省得他没事瞎捣乱。”
      “但是昨天我看到了飞卿师姐给我写的信,”飞雪的眼睛扑闪闪的,“她说两天以后大师兄又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师父教飞卿师姐去了他们家,可是嫂子说她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二师兄,我们有了一个小师侄了,叫易平安,很可爱很可爱呢……”
      群豪闻此,各自沉默:易飞剑的逃离师门,很可能意味着江湖上——不,更确切地说,是齐国朝廷里一场巨大的浩劫。只是,对于竹胤,这个消息带给她更多的,是欣喜,与欣喜背后某一种天崩地坼式的悲哀:匡蓉有了一个孩子了,与她不爱的易飞剑。当初为了救他离开魏国她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她知道,义妹并不快乐,这些年来,她就这样将就着,度日如年地,捱一天算一天。孩子,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该是一生最大的安慰,可是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所生的孩子,义妹的心里,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作为大家的大师兄缑缃感觉也许气氛太凝重了。眼见大约日落时分便可以抵达稷山,他便约大家一同上山去喝上几杯,当夜就在山中歇息,待到天明再行起程。群豪纷纷赞同,一行人于是向稷山的方向迤逦而去。

      在大梁城的费记客栈里,易飞剑请庞滟和费老板一起喝酒,璧儿也坐在他们边上,一双秋波荡漾的魅惑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易飞剑;倒是易飞剑目不斜视,似乎当了她空气,只是对庞滟说希望她可以教璧儿一些武功。
      “要我教做什么?”庞滟对此大惑不解,“你的功夫可比我好的多哎。”
      “可是我的剑,”易飞剑于是从腰中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她,“它叫做霹雳剑,走的是刚猛路子。像她这种没有一点基础的女孩子学它太困难了,况且——况且我的武功有师承,是不敢轻易教人的……”
      “那你就找人家啊,”庞滟有点不开心,“再说了,你让她学剑干什么?是不是去刺杀齐王?”
      “不是,”易飞剑连忙示意她打住,“真的不是——小姐,我让一个刚刚学了点武功架子的女孩子杀齐王,要这样杀齐王还不如我自己去。”
      庞滟不语。
      “麻烦小姐,教她一点花架子就够了,”他便接着说,“好看就好。”
      庞滟听得如此,便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就随手拿起一支食箸,叫璧儿看着,当即交给她一招所谓的“庞家剑法”。璧儿学得很快,只看了两遍就可以很到位地做出来,只是在动作到位之余,无论是气质还是力度,那全然都是在跳舞。
      “我说小易哥,”庞滟无奈地将那箸往桌面上一丢,“还是你教他霹雳剑吧——等她学完,那就变彩虹剑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易飞剑也只好作罢。他叫璧儿从此改名叫吉祥,这让庞滟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钟离如意。
      ——要是说到美观,如意姐姐那套根据梅花掌法创立的梅花剑,才叫一个漂亮呢……

      再说田婴和四大门派的群豪一起登上稷山,缑缃欢快地请大家喝酒,并叫山中的师弟师妹们依次出来相见。稷山的人大多低调,除了二弟子古兴洲和缑缃带出去的小师弟简阳以外几乎都是默默无闻。但是席间的缑缃,却不无自豪地为大家介绍起了一位客居稷山的,就像是当年的小如意未入商山门而在商山常住的兄弟,唤作苏默。
      “小默空有一身好本事,却只能落魄江湖,”缑缃说,“他本来想报效国家,去投奔京城的邹相国,又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去成。我们在比剑中认识,惺惺相惜,九拜做了异性兄弟——”
      “苏默见过诸位大侠,”一旁的苏默就向大家抱拳。
      相互答礼间,也许是女人天性中的敏锐,竹胤和如意竟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苏默的外表:那全然算不上出彩,清长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微阖的双眼里还略带了一点轻蔑——那态度竟还有几分像如意,却也可以就此推断出他一定是个清高的少年。落日的余晖透过西面的窗棂勾画出他的轮廓,于是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镏上了一层金黄。
      淡淡的冰冷,淡淡的悲哀。
      ——这让如意想起了盛二哥:他也是一脸的事不关己,仅把纷繁的俗物视为粪土。她不知道二哥的曾经,但也许二哥又像她自己一样也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深切的悲哀,因而变得孤高落寞,甚至有些麻木。只不过,二哥木讷而冷淡的外表下,却总还是关心着商山、关心着兄弟、关心着自己,并且不会摆出一点飞雪夺魂盛二侠的架子的;而这个苏默,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脸上的那种冰冷的神情,就会让她立即想到倨傲。这只不过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新手,尽管大家都是平辈,他的这份倨傲也委实让别人觉得有些别扭:也许他也像那个“一柱擎天陈国昌”一样开口就把自己当块料,不过那个大王张扬得可爱,他却让她有些想吐。
      ——真不知道缑大哥是怎么想的。
      也许缑缃是看出了大家对苏默表现出的怀疑,他便让苏默为大家舞一段剑助兴。苏默也不推辞,拿枝剑就在堂中心舞了起来。一时间剑气缭乱、剑花纷飞,在场的众人都不住啧啧称奇: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届无名新手,倒真是本领非凡,全然不若前些日子那个一柱擎天纯粹是自己吹出来的。
      只有竹胤默然了:她看苏默的表情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出必然有些异样。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少年豪侠,这应该值得所有的人开心,只是,这人的剑路,为何明明是完全陌生,却又觉得那般熟悉!
      令狐雪说姐姐你不用慌张,因为任何武功其实都是有相通之处的。但是竹胤认为不然,她总觉得苏默这一套新奇的剑法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每当剑锋陡起时,她都会感觉到体内有种弃置已久的能量几欲喷发,动摇激荡,恍若旧日的重生。
      ——难道是,雪竹剑法?
      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但又有一种欲望想要找到一些证据让自己相信她于是请苏默再舞一段,说是要抚琴与他相和。
      缑缃显得格外开心:苏默是他的结拜兄弟,他初出江湖就能得到心高气傲的钟离竹胤女侠如此青睐。竹胤取来瑶琴,横置膝头,用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如意似乎也是若有所思。
      琴声从指间淌出,恍若是一春朝阳初上,草间还凝着珠露的时候,鲜绿的竹笋悄然从松软清香的泥土里挺直了身子。细雨滋润着,它们就蓬勃生长、枝枝如画,有的情俏峻拔、有的淡雅脱俗;山风起了,竹子就随风跳舞,空气里仿佛还弥散着淡淡的竹香,扑鼻而来,又沁入人心。舞剑的苏默,则愈发紧扣琴的韵律,将一支长剑使得枝影斑驳。天晴了,剑也吐出一道长长的虹气;下雪了,冰冷的剑刃又点出朵朵碎银。竹风的高洁表露得丝毫不差,周围的群豪也无一不为这天衣无缝的配合叹为观止。竹胤的琴、苏默的剑,浑然一处,每一个人都如临其境,虽是身在稷山厅堂之上竟浑如是闲坐在绿筠轩中听雨似的。
      ——一曲如意听到耳朵生茧的《筠风操》,那是她从童年姐姐还刚开始练指法的时候就在听的:其实她委实很喜欢这支曲子,不过一定要是爹爹弹的,只要弹琴的人是竹胤,她就会全不假思索地将它当做噪音。而如今,当她们姐妹共同经历过了许多之后,再次听到这支琴曲,她才觉得这是平生第一次感触良多。原来这些年,老大的琴技已经不亚于爹爹当初,那时他在家里教她们打坐习剑,就常常坐在一旁弹这支曲子。从自己有印象的时候老大就在学弹,可轮到自己却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学那些枯燥乏味的基本功。于是挑抹勾剔逐渐成为了钟离竹胤的专利。如今琴谱虽然佚失,这支曲子好听不好听,却也还是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里。竹胤的琴声也许代表不了什么,但当苏默开始和着竹胤的琴声舞剑的瞬间,她却觉得,这许多年来,自己的心里好像,一直缺了些什么。
      儿时的一幕幕纷纷涌上心头。当时那间植满修竹的院子,虽然形象早已模糊,轮廓却依旧是脑海里抹不去的印记。那时她和老大也常常拌嘴,但更多的时间却还是在一起习琴论剑、煮酒烹茶,或是抱着诚儿在竹林里追逐嬉闹。每每在幽闺里梳起自己漂亮的长发,窗外的竹影像早春的酣梦一般丝丝入扣。每一个人都有一段美好的童年,那童年里却都是悠扬的琴,和清雅的剑。
      剑气破空、琴音穿云,音色变得雄壮而激烈起来。原本一团和气的竹林里不知什么时候杀气顿生,仿佛是那个宁静的夜晚,贴着地面传来的,官兵的脚步的杂沓。三个女孩被匆匆忙忙地塞上马车,惊慌失措的母亲还装作满不在乎地交代着让大女儿照顾好两个尚小的妹妹。马车向城外冲去,一路的颠簸与奔逃,一切都来得太过偶然。掌心的泪痕、指尖的鲜血,一路的颠沛,小姐妹饱食了凄凉。每当孤单与绝望如潮袭来,每当危险与恐惧从天而降,每一个藏起来抹眼泪的日子:其实她们早已相依为命,却还一定要任性着,走向分道扬镳。
      但真的,无论心的距离相隔有多远,当看到雪竹谱的一刻,她们还是在一起的!
      在一起,握紧手心里的雪竹剑,早已无暇顾及周围群豪陶醉再琴曲里的紧张与心痛。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从琴声转向激昂的一刻,抚琴与舞剑的两个人,已不再是默契地配合,而是用心力较量起来了。埋葬在那激越悲怆的琴声里,像路飞雪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许只能因为七根弦上浓墨重彩的怨气而哭得梨花带雨,而群豪也许更关注的是双方较量的结局,却只有如意在琴声中弄懂了曾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懂音律的人,但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一直不屑于,用心去倾听。
      她知道苏默是谁了,在竹胤的琴声里她能感觉到他对这一切的恐惧;但他还是学会了她们家的高深精妙的剑法与心法。雪竹剑谱一定在他的手里,而他,就是——
      “泼”地一声闷响,随着竹胤一个幅度极大的泼弦,一张瑶琴最粗的三个音,竟然应声而断。
      悄悄捂住心口,竹胤的容色变得很难看。一瞬间如意美丽的脸立即沉下来,冷若玄冰的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了仗剑而立的冷默。
      “冷默,接招。”
      ——雪竹剑已然出鞘,清冷的寒光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睛。两个人打在一起,出剑速度之快,竟让周围许多高手都觉得目不暇接。像缑缃、竹胤这样的行家能数上来的转眼间也过了数百招,结果竟然还是如意略处于下风。
      ——雪竹剑谱神力无穷,这冷默,无师自通已经可以学到如此境界,此仇,看来是难报了。
      缑缃只好冲上去叫停,停下来的如意依旧对冷默怒目而视,这似乎让缑缃觉得很难理解。
      “钟离掌门,不知小默是哪一点,得罪了掌门……”
      如意冷眼不语,却是竹胤沉默着站起身来,走到冷默的面前。
      “恐怕这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事,就是别人用你家的剑法打败了你自己,”她竟然还能够保持得这么冷静,“冷默,告诉我,雪竹剑谱在哪里?”
      众人都愣了——钟离女侠是说,那失传已久的临淄钟离家?
      “它没有失传,的确没有失传,”倒是冷默阴森森地一笑,“二位,若是冷默猜得不错的话——”他已经自称“冷默”了——“而为一定是当初临淄城里的第一才女和第一美人儿,钟离将军家的两位千金吧——嗯,竹胤妹妹弹琴弹得还是那么好,还有我的如意妹妹——”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捏如意的下巴。如意扬手一掌朝他打去,竟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轻轻拨开。
      “如意妹妹真的是越来越漂亮过了,真个是活脱脱地气死西施啊,”他的嘴角划出一线轻浮的弧度,“真没想到,你们都走进了江湖。”
      “你的言外之意,”竹胤冷冰冰地斜睨着他,“恐怕应该是‘真没想到,你们姐妹都还活着’罢。”
      “两位钟离妹妹还活在这世上,做哥哥的我当然开心,”冷默说着这些,两只眼睛却始终没能离开如意冷艳而姣好的脸,“等回来罢,回来再说——倒是还要多谢缑大哥给冷默这些天练成雪竹内功找了一个清静的去处儿,”假惺惺地给缑缃一抱拳,他又朝向钟离姐妹,“嗯,现在好了,我原本还发愁没办法对付他府上那个什么飞剑的——如今我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剑法,该上京去了——我也有仇要报,待我报过自己的仇之后再来找你们——”暧昧地一笑——“到了那个时候,我拿到你们家这套剑法将变得名正言顺,因为你们的人,都是我的……”
      说着他施展轻功,一跃就出了大厅,如意和竹胤仗剑追去。群豪得知了冷默的真实身份,也纷纷是愤愤不平地追出山门,只剩下缑缃一人,坐在位子上,双眼失神地望向空洞的前方。
      “唉,我这人真失败啊……”
      猛地一捶桌子,他也抽出稷山的天齐之剑,随着群豪向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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