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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章 征途雨落将军冢,边城夜战得雪竹 ...

  •   大家跟随军队沿着山道一路南行,快到边城马陵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这雨一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停歇于是田婴和竹胤商量,决定就在这山中的安全地带驻扎,等待天晴。
      密密斜织的雨帘又如断了线的湖珠洒落琴弦,生生敲击在每一个征途人的心上。将士们抱膝坐在各自的营帐里,天色幽暗,心色惨淡。这样的天气,让竹胤几乎难以遏止心下飘飖的思绪:这些天他的关切的、温柔的眼神,很近,却又很远。虽然他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这次,最起码在他的本愿里,相对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子自己终于变成了胜利者。同时,她晓得他的心下一定也在踌躇:尽管她并不太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他明明更爱自己却还是要故意疏远自己——或许是因为如意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也或许是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总还有一个眼神清澈的女娲娘娘令他念念不忘。不觉间心下已是淡淡怅然:在这世上,究竟谁在爱着谁,又有谁和谁,会最终在一起呢……
      披着战甲走出去,谁也没带,就自己一个人,在泥泞的山路里彷徨。豆大的雨点润泽了她的发线、润泽了她的脸庞,整座大山倒映在浑浊的水里,原来自己的外貌也是这般的美丽。从没有那个倾城倾国的妹妹的惊艳,在外表上她从小就自惭形秽,因而她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如今的她,真的很优秀,优秀到可以得到一个英雄自心而生的青睐,优秀到可以像一个将军一样运筹帷幄。可是自心而生的青睐还是被淹没在现实中,好强的外表下也掩盖着说不出来的孤独:难道高处的广寒,真的就,那么冷么?
      看到不远处,如意湿淋淋的长发:难道她,也出来淋雨了么?在这淡淡忧伤的季节、淡淡忧伤的山里,堕落的美艳的她,也会寂寞么?也许罢,毕竟是自己亲手在她的心底烙下了那道自己一直没有勇气向她承认的,最深的疤痕,她还是难以忘情——尽管如今,她也迷恋着那个人,很快乐,她却清楚,其实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不可言说的伤。
      如意是和楚天一起出来的,甚至没披战甲,就那么在雨中淋漓着。她的长发散落在楚天的肩头,映着她血红的长袍,恍若是惨哭里淋湿的,恶灵的羽翼。只有用最邪恶却最妖艳的词语来形容她,其实她知道,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孩子,其实最需要别人的呵护。小的时候自己没能给她,总像个家长一样地怕她变坏;现在,她彻底地变坏了,却还是会跟从着卫国御侮的军队,带上她最亲的兄弟,和他们一起,一路前行。
      商山来的人不少,除了楚天,还有喻双飞和莫商。盛无名和宇文晓山,根据楚天的吩咐,在临淄暗中保护着孙伯灵和齐王的安全,留下闵秀莲和柳下蹊在山中坐镇。也许每次如意任性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都是楚天。楚天也是一个谋者,像禽古厘一样,只不过,他更喜欢当隐士。
      悲怆在飘雨的山道上,背开如意和楚天,她沿着那一条百转千回的小路向山坡绕行。回首处,已是雨幕层层,浑如谁的泪眼斑驳,而泪光阑珊处,竟是一处苍凉的石碑,在苍天的哭泣中黯然悄立,又不知所云。
      忍不住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起那些时糊时清的碑文——碑的年代并不久远,上面记载的是一位在齐国屡建奇功的将军遭到朝中小人谗害而被收掉兵权,流放异乡,仅率百余名亲信随行,中屯扎此地,不得归国,又值外国流寇前来进犯,百余人为保当地乡民戮力杀敌,最终全部埋骨此地的故事。故事的题头已经模糊不清,后三个字可以猜出大体是“将军记”,但前面的两个字,“×艸”却委实让她摸不着头绪。雨愈下愈大,用手指拨开雨帘,故事发生的时间似乎就是自己在外漂泊流浪的时候。碑文对战争的描述十分惨烈,最终提到因寡不敌众而走上穷途末路的将军将自己那柄斩杀过成千上万敌人的剑刺入自己的身体。那柄剑一直是将军的最爱,剑身上有竹节一样的倒钩,而上面的铭文大体是:艸、雪。
      ——不,原来,这个“艸”字——早就有着不祥的预感,不过她一直还是在安慰自己说那就是个“草”字,并不是“竹”的异体。有一些事情是本来就必然发生的,尽管自己,实在是太不希望,这一切的出现。
      ——此地的百姓为了纪念他,就树了这块碑。
      ——可是他的被称为竹之苗裔的大女儿却是至今,才晓得了他太早就去了的地方。
      骤雨倾盆而下,和着她的泪雨倾盆而下。被雨水冲散的长发随着她颀长的身影跌落,就一并,跪倒在石碑下的万丈尘埃中。
      不知道如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和自己一样呆立在雨里。冰冷的雨水如珍珠般顺着两人的发梢滑下,又辉映着两张,竟然也有很多处极为肖似的,绝丽而惨淡的脸庞。
      楚天就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哭得哀伤彻骨的掌门和她的平时并不亲密的姐姐。聪明如他,自然也大体猜出了碑文的原委。无论如何,在自己至亲的人遗留的石碑之前,总会有一种强烈的力量打通一对同胞姐妹的血脉:就算像她们从小就存在着某种隔阂,她们依旧有着同样的姓氏、同样的血缘,同样的儿时记忆、同样的武功基础,同样的瓜子脸和美丽的眼睛,也许,也拥有着同样的恩情与仇恨,同样的,使命与责任。
      愁容在疾风骤雨里定格成永恒,这样的刻骨,仿佛是,一越千年。

      那之后大家不难发现竹胤和如意亲密多了。天总会晴起来,太阳还是露出了笑容。军队不久便抵达马陵城下,田婴下令就在那里安营扎寨。他们的营帐与马陵城头遥遥相望:那座城池,本是他们的领土。
      临行前孙先生说过,这次最不好对付的人不是庞葱而是易飞剑,这一点田婴也清楚。易飞剑在,一切都不好办:他也是大王的近臣,大家不听他的他就会拿出大王相威胁,而听他的话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得连同那一万军队和马陵城,甚至整个齐国一块儿赔给庞涓——连一直相信朋友的缑缃都隐约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关于如何对付易飞剑,大家个个愁眉不展,竹胤甚至准备要写信问问孙先生——
      “我觉得没那么复杂,”在大家都绞尽脑汁,周围一片惨白的肃静的时候楚天突然悠悠开口,“小田将军不太清楚,但是钟离女侠,你应该明白,调走易飞剑,只需要何老前辈一句话……”
      也许是群豪心意相通,碰巧的是,在大家不得不由着易飞剑继续坚守的第二天,逍遥二弟子储飞雄就来到了他们的营里。
      “大师兄,这是师父的手谕,”他把一张绢帛递给易飞剑,“师父说帮中有重要事情,要大师兄务必速回,这里由小弟顶替……”
      看罢帛书,易飞剑沉默良久。
      “我不能回去,”他却还是说,“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里还没有……”
      “这里还有我们呢,”苍云随行的令狐雪很仗义地说,“没关系的。”
      “师父让飞雪小师妹也来了,”储飞雄也劝道,“师父一直最器重大师兄你,你可不能违抗命令,让他老人家失望啊。”
      “是啊易四弟,”缑缃则把他宽大的手掌搭在他瘦削的肩头,“这里弟兄们都在,无论出了什么事,大家扛着,可是何师叔那里不一样——你是逍遥帮的大弟子,有些事情,是只能你来做的……”
      在群豪“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易飞剑终于决定离开边城。当然,他也知道田婴他们的主要目的也不过是牵制庞葱而已。临行前他写信告诫庞葱这些江湖人没什么了不起,只要谨防暗杀就可以,战略上不用害怕,加大防守,不理他们便是。齐国方面查奸细查得很严不容易混进去,如果不放心,可以在周围设一些小哨岗,以监视那些“刺客”们的行踪。
      而作为竹胤他们,易飞剑走了,大家再无束缚,便商量起破敌之策来。楚天和竹胤分析着地形图,田婴和缑缃在一边看着。储飞雄认为大家应该保持稳定、牵制庞葱,伺机而动,毕竟己方军队太少,而竹胤觉得等下去肯定会出问题。楚天说他不太懂怎么打仗,但是在过招的时候偶尔也会讲一些虚招实招,比如说一些招式里要攻击对手的下盘,就要在上面虚晃一枪,那么运用在打仗上就应该是虚张声势,让敌人不知道我们要攻击哪里。
      “没错,”竹胤眼前一亮,“这一招孙先生讲过,叫……声东击西,对!”
      “可是,”小莫商迟疑着,“我们怎么‘声东击西’啊?”
      “虚张声势,攻城,然后……”楚天用羽扇柄指点着地图,刚待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得一个慵懒的声音唱歌一样地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尾韵:
      “我说弟兄们,我们是干什么的呀……”
      钟离如意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正弄得群豪不知所云,只是突然间粗豪的喻双飞猛地一拍大腿。
      “就是,掌门说得对呀,”他的嗓门还是那么大,“我们是剑手,刺杀才是我们的强项——跟你们在这里弯弯绕,都快绕出鸟来了……”
      众人爆笑。
      “可是,”储飞雄还是比较细心,“他们不可能没有防备——万一乱箭齐发怎么办?”
      “攻城呗,”如意懒洋洋地靠在楚天身上,“大伙儿不会有谁的功夫还能高强到被那帮废物发现吧……”
      “你的意思是,”竹胤骤然打起了精神,“对呀,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声东击西换一种方式来用呢——声东击西是隐蔽攻击点,而我们可以隐蔽攻击路线,只需要表面攻城,就可以分散掉他们的注意力,而大家早就埋伏在城中他们的内部,只要外面一攻城,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们已经混在了他们中间,并且,我们个个都可以以一当十!”
      “没错,”如意依旧是那样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如果能弄着两套魏国兵的衣服就更好了。”
      “真没想到,”竹胤的眼中甚至闪过一线自豪,“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长进。”
      “跟我们家孙君在一起,能没有长进么,”如意满脸理所当然的得意。
      “唉,真拿你没办法,”竹胤笑着摇头,“看来孙先生也的确是手段高明,竟然能把我们家不学无术的老二都带得会打仗了。”
      “但是,”楚天却没那么开心,“庞葱又不是傻子,易飞剑也不是没有可能已经告诉过他对手是我们。他如果知道了,就会加强对混入城中的人的防范……”
      “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职业的将军想得仔细,田婴的手指向桌面上铺着的军图,“大家忽略了一个问题,马陵城地处险要,面水依山。”
      “这种城楼易守难攻,”竹胤悠悠接口,“由是大军只能从一个方向攻城。庞葱不熟悉江湖,而兄弟姐妹们都完全有能力从不是路的地方进去。”
      群豪纷纷赞同,但如意说不能伤了庞葱。鉴于江湖人知恩图报的原则大家也答应放他一条生路。如意的歪点子是:让老大直接去庞葱帐里趁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拖他出去,把他带到大山里,等这边平息了再回来,顺便这两个当大姨子的也可以安抚一下未来的妹夫。竹胤本不想答应,但也知道如意是想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再加上这招擒贼擒王外加调虎离山也只有她办起来能最稳妥最让人放心,也就点头同意了。

      这天还没开城门,马陵城的百姓里就凭空增添了许多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的奇怪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操着一口齐国话:有扛着锄头的老农民父子、推着小车的修墙劳工,沿街乞讨的小兄妹、土里土气的乡下妇女,还有背着破书箱子的穷酸带着他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漂亮老婆。有两个过路的魏国兵企图调戏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穷酸连滚带爬地阻止,却被他们一掼摔出老远。书生挣扎着求饶,他们放荡地笑着,却在扑向那女人的一刻胸中莫名一堵——
      整个世界黑暗了。而那一副狼狈相的穷酸却在瞬间从地上跃起,和那个女人一道将两个兵拖到灌木丛下,换掉他们的衣服、拿起他们的武器,于是他们就变成了,青袍的魏国兵。
      将近正午,一直很安静的马陵城头突然想起警备声——齐军开始攻城,城上的魏国兵只顾得向城下放箭,却冷不防自己的背后,一阵透骨的冰凉。
      庞葱显然意识到出了乱子,但在他准备冲上城头去督战的一刻,手腕上的脉门竟被什么人紧紧扣住。
      “快走,”声音很熟悉,但是他也没看清这个小兵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扣住了自己的脉门,显然不是自己人。但如今命在别人手上,又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也就只好随着她一路几乎足不点地地冲进了城后暗无天日的深山里。才下过雨不久,山里坑洼的地面上还存有大量的积水,一个不当心,他就一头栽进了一潭巨大的泥坑里。
      ——一张和庞涓一样的俊俏的脸儿登时变得满是泥巴,那个穿着小兵衣服的家伙于是放开了他的脉门,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他狼狈不堪地从泥潭里面爬出来,一时也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就呆呆地问她你是谁。
      “我是诚儿的姐姐呀,”竹胤微微一笑,“庞少将军,还记得吗?”
      “呃……你是诚儿的大姐姐罢……”他自然是认得出她不是如意的,“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马陵城里乱套了,为了确保你不血染城墙,”竹胤没好气地说,“算了罢,我们齐国的领土,你就就别瞎掺和了成吗?”
      “这么说,倒成了你救我?”庞葱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泥,“对不起姐姐,我是一个将军,打仗了我得回去。”
      “可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竹胤无奈地摊开双手,“我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了……”
      庞葱左右探了探,却也没找到个所以然,就只好和竹胤随便捡了条路迤逦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一瞬间就豁然开朗起来。
      ——前面竟然还有炊烟,料想他们应该走下山了才是,结果却发现那根本不算是一个村落:仅仅是几组小屋,最前头的院子里一个老婆婆正在生火烧饭。
      “打扰下老人家,”竹胤礼貌地上前行礼,老婆婆陡然一惊,看样子是被两个人的军人打扮吓到了。
      竹胤说他们在山中迷了路,希望可以向他们打听一下下山的路。老婆婆告诉她这里已经是大山的深处,要是出去不到半路天就黑了。竹胤当然不敢轻易透露她的江湖身份,也就只好礼貌地问她有没有地方借宿一晚。老婆婆说还好还有一间空房,是当初孩子她哥哥睡的,竹胤无奈,说那庞葱不好意思就委屈你睡外面罢。
      老婆婆这才发现竹胤的女儿身份,方才还存在的一点戒备的心理登时也作了烟消云散。但她嘱咐他们夜晚如果听到动静千万不要做声。竹胤和庞葱好奇心大起,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到让老婆婆悲从中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原来她们一家一直以采药为生,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不久前这附近山里来了一伙山大王,还说是什么商山牌儿的,为首的有一把砍什么断什么的宝剑,谁要是敢惹他们谁就要掉脑袋。一个村里能逃的人都逃光了,只剩下这么几户——她们家没了老头子,为了等着上京城去治病救人的儿子回来她和仅剩下的女儿一起守在这里。可是前天那个领头的大王来了,就看上了她家的女儿,非要带回去做什么压寨夫人,今晚就要来迎亲了。讲到可怜的女儿,老婆婆泪如雨下,竹胤和原本就很善良的庞葱都听得同情心大起,两人说是既然都留在人家这里过夜了,就顺手帮她们对付了这帮宵小之辈。
      庞葱在外面打井水洗脸,竹胤则随着老婆婆走进房间,见到了她家女儿:那女孩儿撑死了也就十六岁,清水芙蓉一般的倒也委实十分好看。她说她姓水,闺名是蓼蓝,竹胤说妹妹放心罢,既然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妹妹的事,我就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那帮山大王凶得很喏,”老婆婆还是愁眉不展。
      “放心罢,”竹胤的眼中灵光乍现,“到晚上,我们尽管收拾一下,把新房装扮了,然后让妹妹躲起来,我就在帐子后面……”
      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主意,也真当够馊的。
      夜幕降临了。
      小屋里张灯结彩,山里的穷人家本没什么钱财,老婆婆说这些红缎子都是那大王给的。低头看看腰间,那把齐王“赐”的绛云剑还完好地悬在那里——有它对付所谓“砍什么断什么”的剑应该最差也是个平手。把庞葱的佩刀藏在新房的被子下面,她就强制性地给庞葱披上了新娘子的衣服——庞葱那叫一个郁闷哪——自己还没娶上新娘子到是就先当了一回“新娘子”。熄灭掉所有的油灯,她让他面朝里躺在榻上,而自己悄无声息地握着剑立在帷帐后。想起庞葱本来挺俊的一张小脸儿被涂得跟朵菜花儿似的,她又不禁暗自好笑起来。
      忽然听得外面吵嚷,料是那伙山大王来了。屏住呼吸,她却听到一个公鸭一样的嗓音在跟“岳母大人”道喜。
      ——脚步声,愈来愈响。
      “夫人,”那鸭嗓子大王就踩着月色走进所谓的新房。黑暗中竹胤看不清他的脸,却看到了他腰后佩的,那柄剑的轮廓。
      ——怎生这般眼熟?
      绛云剑出鞘了。以前从来是那个一柱擎天齐宣王拿它到处招摇撞骗瞎晃悠,如今,它才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宝贝儿,怎生这么早就歇息了?”鸭嗓子呼唤着,就伸手朝“新娘子”的胸口摸去——
      ——这年头,倒真当是太平盛世啦?
      眼前猛地一花,一柄长刀已然横在他的面前——这哪里是什么新娘子:月光下分明是个小脸儿涂得花花绿绿的祭司一样的少年。少年的刀风极其刚猛,他根本躲闪不过,慌乱之中连忙抽出腰后的宝剑,照着庞葱的刀口剁去——
      “铛——”
      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另外一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剑下。那剑丝毫未见损坏,而剑的主人出手如电,剑尖连封他身上几处大穴。他手里一松,那剑就直接跌在地上。
      收好绛云,竹胤轻轻拾起地上的剑:那冰冷的剑身在月光下折射着摄人心魄的寒芒——细看那剑身上,竟也雕琢着淡淡的竹节纹,而剑刃上的倒钩,也使整支长剑看上去,仿佛就能随风跳起舞来似的。
      ——她看向剑柄处,两汪清泪呼之欲出。她明白这铭文上的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这天下,还会有比它更珍贵的剑吗?
      青竹,残雪。
      ——雪竹将军,钟离靖。
      这家传的宝剑,竟也沦落到江湖骗子之手——
      要是妹妹知道这家伙还在冒充商山的名号,她还不虐死他!
      和齐宣王一样,他也只是靠着剑的锋利与人相争。只不过,那瘦小的陈国昌,以后宫养尊处优的身子,竟敢跳上台去,向那头一个顶他三个的秦国大力士讨要齐国的尊严;可这个皮糙肉厚的壮汉,禁不起自己半个剑招,却还凭着一柄昧着良心得来的剑中极品,欺压良善,为祸一方!
      真是可恶透顶!
      但是竹胤是有心计的,庞葱也是有心计的:一天到晚跟着孙伯灵或是庞涓南征北战的人都不会想到就此罢休。经过审问,竹胤得知他叫王久宝,因为斗蟋蟀赌输了钱,就跑出去干一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有一次经过一户大户人家,听说这支剑值钱就偷了它来;后来想想直接卖掉不是长久之计,又听说有一个商山派,剑手都特别厉害,于是就心想在这里冒充一下,倒也连抢带骗地得了不少钱,还收了一群小弟。
      但是他早已记不清这支剑究竟是从哪里偷来,也全然不知当初的大户人家姓什么。他还企图为自己辩解,说那家人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竹胤冷冷一笑,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把剑,他也是偷来的。
      王久宝如获大赦,就想挣扎起来磕头,无奈手脚穴道被封,竟也动弹不得。
      “对,对了大侠……”为了活命他当然言无不尽,竹胤的话突然打开了他的记忆,就连忙把刚想到的说与竹胤听,“那个,那个藏剑的人家,家里有一个女的,会武功——小人,小人当初就是看到、看到她跟别人显摆这把剑,说、说什么有了猪肉脯,什么官人又刚从南方找来了这个——还说了什么苍蝇派,还有什么……什么临淄妯娌家……”
      庞葱当场笑翻,而竹胤都有想撞死的冲动了。
      “姐姐,你今天可被这人损得不轻,”庞葱又有点儿无奈。
      “我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竹胤兀自喃喃地说着,却在不觉间,陷入了沉思。
      天色渐明。经历了一夜的混乱之后,整个村庄又平静了下来。仅剩的几乎人家都出来了,直说竹胤和庞葱是天兵天将下凡(竹胤只落了个天兵,而且还是魏国的),拯救了他们全村人,水蓼蓝更是感恩不尽。她从家中拿出几副上好的伤药,一定要竹胤和庞葱带着,说是以后用得着。竹胤道过谢之后接来,一眼看出竟然是稷山的独门方子,却并没有说破。
      辞别了乡亲们,竹胤和庞葱押着王久宝按照老乡们的指示一路下山。刚走了不到一半,就有对面一个穷酸书生模样儿的家伙占了他们下山的窄道——他还领着他如花似玉的老婆。狭路相逢,倒也无从退让,加之王久宝脚下一滑,就直接向那书生撞去。却见那看上去貌不惊人的穷酸信手将他在地上一按,竟将偌大一个汉子的双脚,陷进了山道旁边的岩石里。
      “钟离女侠?”他抬起头,“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好么,”一旁的如意依旧是妖娆地咬着修长的指甲,慵懒又不无讽刺地冷笑着,“两边儿的主帅全丢了,倒教部下们好一个找。”
      竹胤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下,如意却绝对识货地一眼看到了她手中的雪竹剑。
      “哎老大,把你那剑给我看看,”她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你要珍重才是,”竹胤小心翼翼地将剑递给她,“这可是件宝贝。”
      “啐,什么宝贝,”如意不屑地说着就抽出剑,一双眼睛,却立即被这剑摄人心魄的寒芒附过去了。
      “果然是件宝贝……”这句话是她由衷说的。将剑收回鞘中,她抬眼问竹胤这剑从哪里弄来的。
      “你认识他么?”竹胤向她指了指一边被楚天“钉”在了岩石里的王久宝,“我是问,你们商山有这么个人吗?”
      “没呀?”如意大概讶异于老大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无厘头的问题,“怎么啦?”
      “他说他是商山掌门,”却是庞葱在一旁插口道,“还说这剑是商山的镇山之宝——”
      “哦,这样儿啊,”如意淡淡一笑,素手轻挥,雪竹剑再度出鞘。她轻手轻脚地将剑尖抵在他的脖子上,就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知道姐姐是谁么?”
      看见这样的美女,却又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王久宝眼都直了,上面的口水和下面乱七八糟的一堆排泄物就纷纷什么衣服啊裤子啊地流了一身。
      “真是把好剑,”如意轻声赞叹着,就随手在王久宝的颈上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老大,你可真够有福,”她爱不释手地玩着它,又心不在焉地说,“你看你,有个国君当情郎:那把绛云可是堪称剑里的钟离如意了,如今这剑中的君子,又落到你的手里……”
      “妹妹……我……”竹胤欲言又止。
      “放心,不跟你讨,你的就是你的,”如意全然一脸不屑。
      “不是,如意……”竹胤不知怎么就有些乱套了,“姐姐把这剑送你,回来再跟你解释……”
      “我才不稀罕呢,”如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尖稍微一用力,王久宝就当即僵在那里,气绝身亡。
      然后她就冷冷地将那尸身踢翻,站在一旁的楚天连忙闪身避让,那王久宝就骨碌碌地滚下山去。
      “想玩儿我血蝴蝶,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可是妹妹,你怎么杀了他——我还想去端了他的老巢呢……”
      说到这里,竹胤陡然色变,叫声不好,拖着他们就向山上的村庄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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