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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为君甘赴生死决,争知千里人憔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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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兄弟,”独孤义脱口而出,“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
“只是……”易飞剑犹豫着,“此事殃及人命、关系重大,小弟本想要亲自去办,只是……”
他清澈狡黠的眼里,竟然有泪花了。
“四弟,”独孤义宽大的手掌于是友善地搭上了他的肩,“是什么事情,让四弟如此难过……”
易飞剑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举起酒壶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酒。独孤义实在看不过去了,同情心一起,开口就说不要紧,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帮忙。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便是易飞剑要他做什么他都必须答应了。当然,在独孤义,为朋友赴汤蹈火也该是在所不辞的。
“可是,可是我真没用啊……”易飞剑却失声哭起来,“可恨我空有一身功夫,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越哭越惨,“我的蓉儿,在魏国的时候庞涓就怀疑她是奸细要杀她,可我带她回到齐国,本想着在这边混个差事、找庞涓复仇,顺便也让蓉儿安心……竟然,竟然……唉,邹相国,他竟然得罪了那个炙手可热的田忌——你看他是个大功臣、像个老实人,其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弹劾邹相国不关我的事,欺辱我我也认了,可是,可是他竟然屡次三番地将我妻调戏——我一个小小的门客,官场上反抗不得,自己杀了他又怕把相国也牵扯进去……相国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连累他……”
看着一个为情所困的的七尺男儿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独孤义天生侠义心肠,路见不平都要两肋插刀,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兄弟——他也知道易飞剑搞政治不太容易。一方面奉劝易飞剑尽早远离政坛,另一方面他一口答应会帮他处理了这种他自家最讨厌见到的伪君子。
——然而独孤义毕竟懒得接触政治,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也仅仅停留在耳闻。况且近期临淄传说中的的情况是田忌和他的军师孙膑在谋划着夺取王位,这事本来就把兄弟交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独孤义对易飞剑的话更加深信不疑。况且如此奇耻大辱,易飞剑竟然能为了朋友能忍着不自己出手,这更坚定了他两肋插刀的决心。独孤义名如其人,几乎可以说是江湖上侠肝义胆又说话算数的第一号人物。他最看不得世间的不平,如今自己的兄弟遇上这样的事,他若袖手旁观,他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易飞剑太会看人了。想去刺杀田忌,那个人做事一定得保证万无一失,并且也得和自己有着过硬的交情:当初在商山论剑的时候结拜的三个大哥绝对都能符合这个要求,然而对当今所谓的天下大势,缑缃太关注、盛无名太不关注:找缑缃绝对会露出破绽,而盛无名太不好说话——最好的人选就是独孤义。独孤大侠义薄云天,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却也是他最容易被抓住的软肋。
他对独孤义说如今他们被大王遣送到楚国,我们大可以在楚国动手,不知不觉,谁也不会怀疑到商山。
在独孤义敲定帮她的一刻,易飞剑当即含泪跪倒。
“二哥的大恩,小弟没齿难忘……”
今生来世结草衔环地说了一大拖,独孤义最终劝他去睡了。两人同榻抵足而眠,冰蓝色的月光,纯洁了独孤义苍劲的发线与棱角分明的侧脸。
易飞剑静静地张开眼睛,在他的嘴角,却也挂着一丝冰蓝色的,怪异的笑容。
别了如意和兄弟们,独孤义只说是出去办点事,便带了一个小兄弟匆匆南下。这一夜,月黑风高。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是从齐国进入楚地的第一处驿馆。
驿外的断桥下河水早已经枯竭,只剩下干涸的河道。他一提气越过去,那个小兄弟跟着他,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向那个有灯光的地方靠近。
叫那小兄弟躲在树上望哨——因他的轻功远远拿不出来,万一附近有什么高手破绽就太明显了。独孤义几乎是足不点地:他可是武功卓绝,干掉一个只会在战车上拿着剑乱砍乱挥的将军他胸有成竹。根本不必要偷偷摸摸,因为没人能看得见他的身影: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住着人的地方的门口——
这时由梅花针演变出来的银针,比平常的梅花针上的花瓣要小得多——没淬毒,但以他的准头必然是一针致命而且不留痕迹。其实在他,暗杀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只不过耐不住易飞剑的苦苦哀求——他说他们人多,而且会乱箭齐发,万一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他会一辈子不安等等——他就直接用了暗器,对准窗内榻上两个晦暗的人影,五指一弹,针针直入心口。
——从此那传说中的田忌和他的狗头军师将不复存在——
他转身便走,四下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风吹动叶子的飒飒声——谁都不曾发觉他。
可就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回头,让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身后站着一位蒙了半个脸却俊雅绝伦的女子,那细挑的蛾眉和冰冷的秀眸倒还有几分像钟离如意。她右手持长剑,清澈的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姑娘是……”他冷静地问。
“来杀你的人,”蒙面女子冷冷地回答着,也不等他答话就舞起了一片剑光。那女子的身手竟也了得,最起初他只用商山基本剑法避开她的攻势,她却敏捷地离开他的锋芒继而又发起凌厉的攻势。女孩子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当然独孤义是高手,高手的优势就在于他可以化有为无,将对方打来的力道消弭于无形。夜风骤紧、木叶乱舞,剑气纷飞,也分不清哪里是月光,哪里是剑光了。两个人的招式越来越快,萧瑟的剑气直逼得人睁不开眼。也不知过了多少招,两个人的交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而此时双方的实力,已经是可见一斑。
“苍云的女侠,”独孤义的声音依然平静,“苍云和商山没什么冤仇,女侠何必要跟在下过不去呢?”
“大侠与他们也没什么冤仇,”那女子已然是气喘吁吁,却还倔强地开口反击,“大侠又何必找他们的麻烦?”
说着她又一次猱身上前,只是,刚出道不久的钟离竹胤哪里会是堂堂商山独孤掌门的对手,几十招下来她渐渐连还手的力气都不再有了。然而她依旧执着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管他是谁都不能让他害了那个人。而她这么个打法却让独孤义感到愈发为难:他也无非只是帮易飞剑出个头,并不想牵连无辜,更不想搞坏了与苍云的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苍云的大弟子钟离竹胤——还是如意的姐姐——她竟然要跟自己拼命!
跃上驿馆的房檐,剑气搅碎了昏暗的月色。混战中竹胤逼足了内力,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剑尖,就那么孤注一掷地朝独孤义刺去。独孤义用剑轻松地挡开,却在对方的内力冲击到自己身上的一刻自身强大的内功也本能地反弹出来——想卸掉全部已经来不及了,这一下竹胤非死即伤——虽然他已经尽力将力道收回,可那余威还是推着竹胤朝地面摔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后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轻轻托住,有一丝温热就沿着腰眼渐渐涌入体内。她吃力地张开眼睛,却迎上了那一双明朗而坚毅的瞳子。
只是思绪已经混乱了,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和那个人现在,各自在干什么。脑海里唯一清晰的依旧是那一个念头,这是那一片混乱里,唯一清晰的念头——
——闪电般地转出袖子里的短剑,她就将它直直地刺进那抱着她的人的腹中——
那双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虎目里,登时间变作了讶异的表情。
——他没想到她会杀他,就在自己运功救她的时候。此时自己的体力正在大规模地被消耗,而这一剑,便也成了致命的一击。
罩门的穴位,拿捏得相当精准,精准得让他甚至难以想象,这个女人是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杀人,就杀了一个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
——可是她做得太不光彩,她是在他出手救她的时候,杀掉他的。
内疚与惊惧同时涌上胸腔,两道泪水便像绝了堤的淄川一般奔涌而下。
“独孤、掌门……我、我……”已经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她痛苦得几乎站不直身子,“我不是有意,我只是、只是……”
再也说不下去,她只有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却微笑了,微笑着用目光捉住她的眼睛。那两泓明朗的星眸逐渐黯淡下去,可那里面,却愈发涨起了,潋滟的柔情——
“看着我,如意……看着我……”他的身体在慢慢下滑,可是双手却还要拼尽全力地去捧起她的脸——那带下了她的一缕飘零的青丝——“如意,大哥不能,照顾你了……你,好好,保重……带、带好,商山……”
竹胤惨哭着,在一片晶莹与模糊里看着他的眼光逐渐散乱。那一双苍劲的手从她泪网纵横的脸颊滑下,冰冷的唇,就这样压在自己因惊惶失措而变得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她杀死了妹妹的爱人。
抱着他沉重的身体,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唯一能做的,依然只有哭,哭得天昏地暗。
而下面,已是乱箭齐发。
“独、独孤大哥他……”
商山的山门外,那个浑身插满了箭矢的商山的小跟班,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下这半句,便倒在地上咽了气。
楚天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你说独孤大哥,他、她怎么了……”闵秀莲用力地摇晃着那个被扎得像个刺猬一样的人,她的眼睛已经湿了。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宇文晓山从那人身上拔出一支箭,仔细的观察着。
“四哥,有什么名堂?”楚天忙问。
“这是楚国驿馆里的箭,”宇文晓山沉吟着,“为什么会这样……”
“是楚国人,”喻双飞早已忍不住了,“那咱们就都到楚国去,杀他个娘的——”
楚天用眼神止住了他。
“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商突然问,“会不会是说大哥在楚国遇到了麻烦,让我们赶过去帮忙……”
“不对,”略通医术的柳下蹊则若有所思,“他不是来搬救兵的。看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过了很久,他能撑回来都已经是奇迹,也就是说……”
“他应该是大哥帐下的,”楚天看上去还比较镇静,“我们不妨点数一下各自手下的人数,先查出这个兄弟的来由,也许他周围的兄弟们会知道一些相关的事情……”
大家正表示同意,闵秀莲却突然惊叫起来:
“你们看他抓着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盛无名于是掰开了他的左手,而那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竟然是独孤义一直挂在颈间的商山掌门印,另外还有一撮深黑的长发。
看到掌门之印,所有的人都像被定住了一般。七双眼睛,悲哀,错愕,愤怒,惊恐,不安,呆滞,泪光……
然而,他们都想不明白的是,这长长的头发,所代表的,又是什么。
如意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凑过来,他似乎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对她来说,却足以使她全线崩溃。
难道,自己这么早,就要接手商山了吗?
是不是掌门人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要和独孤大哥在一起。
从那夜在茅屋里的相遇,到半途飘零时的一路护佑,他在她的眼睛里早已不啻于神。他曾经用自己的身体救过她的命,这使她从此心甘情愿地交给他了自己全部的心。如今的钟离如意,作为一个新任掌门,她的武功已经基本炼成,差的只是火候;然而作为一个刚刚长成的少女,她想要的,却在一夜之间,统统丢失了。
于是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之后就将自己锁进房间,饭也不吃,谁劝都不要出来。
楚天曾听见屋里她嘤嘤的哭声,可是她谁也不理、谁也不见,想要去开导她一下都难。
然而商山不可一日无主,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意作为指定好的商山继承人,她应该出门去行掌门大礼。只有她继承了商山掌门,大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门行动,去寻找凶手,去为大哥复仇。
更加悲哀的却是,凶手究竟是谁。看那些箭镞是官家之物,可是大哥,又何以惹上了楚国的官家?
也或许,一切都是误会?
但无论是什么,如意都必须出来。
于是几经思索,他还是叩响了如意的房门。
“小师妹,”他就那么自顾说着,也不管她在里面如何赶他离开,“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对大家打击都很大,所以,你难过五哥理解。五哥也不叫你出来,你心里不好受,就哭出声,可是千万别是太难过哭坏了身子……”
“无所谓,”如意竟然回答了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那好,五哥不逼你,”他说着,却仿佛开始自言自语,“独孤大哥啊独孤大哥,小师妹这样爱你,你会是开心还是难过呢?只是楚天有负你的嘱托,楚天无力劝慰小师妹,又不敢违背先师的遗命另换掌门。大哥啊大哥,你的在天之灵可不可以告诉楚天,商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若小师妹当真随你而去,谁来承袭我们的大业、谁来为你报仇雪恨,谁来……”
“够了!”门就在这一瞬间被猛地拉开,站在门口的正是泪容满面的钟离如意。
她却没有继续发火,只是不知道什么力量驱使,一下子就扑进楚天的怀里。
“五哥,那如意该怎么办啊……”她抽噎着,“这些日子如意都不想活了……”
“这不像你啊如意,”楚天轻轻拍着她,“你知道,你是师父的遗命里,注定的那个人,以后你的一言一行都将代表商山。所以,在大哥做掌门的时候,他一直是用一个大侠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他一心一意地希望商山好,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想要让你把商山继续发扬光大,想要你为他报仇而不是一天到晚地把自己闷在屋里自暴自弃。任何一个人生来都注定要受难,我们最爱的人和最爱我们的人都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我们只有笑着去面对,因为让逝者欣慰的最好方式,就是好好活着……”
他能感觉到如意哭得很厉害却也能感觉到,她在他的胸口点了头。
“那么如意该怎么做……”她听上去似乎好受了些。
“大丧过后,先去先贤祠继位,”楚天扶正了了她的身子,满眼期望地看着她,“之后我们一起,按照仅有的一点线索,去找凶手。”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说这话时如意已经不哭了。
“不知道,”楚天摇摇头,“但是大哥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官家的围攻按回来的兄弟的伤势来看,出事地点一般不会在楚国的腹地:最大的可能就是齐楚边境。所以,等你行过了继位大礼之后我们就去看看,好么?”
如意终于答应了他,她一身惨白的丧服已经被几日不断地泪水洇得精湿。但她说她会出门去前堂为大哥守丧,并且过了丧期之后她就会如期继位,之后要找到仇人,更要找到大哥的遗体安葬。
跟随着楚天走出去,双泪,却再一度决堤。
这是钟离如意,第二次走进商山先贤祠。
肃穆的祠堂、幽黯的火光,惨澹的天色——一切如旧。
只是当年陪伴她的那个人,如今也和堂前的两位先贤一般,化作了一方绢帛。
——又是柳下蹊的手笔,作为下一任的商山掌门她要将它亲手悬挂在师父的画像的左边,之后恭敬地将独孤掌门的灵牌,供在画像前。
以后有一天,我也会在这里的——她想。
只是那时,也不晓得会是谁,为我送葬。
生与死之间,有时只是一瞬间的距离:可能是一时疏漏、也可能是一念之仁,还有可能,只是阴差阳错。
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这一天,这是每一个生命从出生的一刻开始,就早已注定好的了。
都说商山掌门个个才高而命薄,自祖师爷带下四个弟子、师父自立门户之后即时如此。看画像上师父是很英俊的,有着两泓忧伤的瞳仁,可传说他开创商山没几年就咯血而终,也不知道是体虚还是心病;而独孤大哥,那个最疼爱她,也是她最深爱的独孤大哥,如今竟也已跻身先贤之列了。从她开始流浪到现在大概过了八九年的光景,那么独孤大哥做掌门也没做多久。生命如此短暂,先贤们竟都在最得意的年华里匆匆而去,空留下星月轮转,也留下后人,无穷无尽的凭吊。
虔诚地接过二师兄捧来的掌门之印,将它贴在胸前——那上面曾经沾满了独孤大哥的体温。如今,他不在了,只剩下它在她的身边,从今往后,片刻不离,就像是他在她的身边一样。
她在祠里默默起誓,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为先掌门报仇雪恨。抽出商山之剑,妙目里跳跃着青锋上辉映的烛火的光芒。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就是商山的主人,从此以后,她必须背负起商山的全部,而不再任性得像个孩子。
“商山弟子,参见钟离掌门——”在山呼声中商山的师兄师姐们以及大量的跟班弟兄们齐齐拜倒,倒让她的脸颊,不由的飞红了。
从此以后,她将不再有依靠,只有一个人,踏上征途。
而这新任掌门下的第一道令,也和所有的商山人想的一般:去楚国寻找线索,为前掌门报仇。
一路走、一路问,一路思量;一路寻,一路探,一路失望。驿站周围毕竟尽是荒凉之所,加上几日的阴雨又将先前的痕迹洗刷殆尽,更兼楚国人说话像鸟语、晦涩难懂,本来就没有什么耐性,又复仇心切的如意几乎被逼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丫头还没负起几天责任,以往那些骄纵任性、不顾大局的坏女孩脾气就重新显现出来。她不喜欢和大家一块儿走,便往往独自出动,一个人去些荒郊野店的地方独自寻访,访不到就晃进酒肆里买醉——她又从不扮男装,一个貌若天人难描难画的绝世佳丽独个儿在本就人烟稀少的地方喝得烂醉如泥又哭得梨花带雨,纵是神仙看见了也难免会心动,更不用说是那些龌龊的凡人。于是那天晚上,在她神智极其不清晰的情况下,她也经历了在江湖中一般都会经历的第一次——杀人。
因为心里极度难受而灌醉了自己,可当她醒来时却发觉自己躺在什么人的睡榻上。枕边响起的,是令人生厌的鼾声。
夜凉如水,深蓝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散落一地。有一点点痛、有一点点乏,有一点点睡眼惺忪的她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的具体样子。只是在这一刻重新想起恍若隔世的某段时光里,有一个人曾经用这种最让她迷恋的痛与温柔救了她的命。然而如今,他们已是天人永隔,取而代之的,却只有身边,这个恶心的家伙。
冰凉的指尖触上那人的肩头那人睁开眼,却迎上了她媚若游丝的目光。一缕青丝、半句娇吟,之后便是比当年容似玉还要炽烈的疯狂。她似乎为之陶醉,修长的十指滑腻在他的颈间。那人于是叫着心肝宝贝说我的心都是你的,却冷不防脑后玉枕穴上微微一凉,之后便在眼睛睁大的瞬间,失去了一切。
“你会把心给我么?”她推开他,就那样含着泪在月光里惨笑着,“那么,好罢……”
就是用当初在大梁城买的那一对短剑中的一支,她随意地就打开他的胸腔,掏出一枚血淋淋的心来。夜晚的风带着刻骨的冷意,而那团血淋淋的嫣红,却还在夜的冷中,冒着丝丝白气。
带着泪放荡地笑着,她就用指尖蘸着鲜血,悠然自得地将自己的十个指甲染得怵目惊心。而后,用身上的白衣拭净了心爱的剑,整理一下散乱的青丝,她便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
而她雪白的长袍上早已被鲜血洇得斑斑:星星点点,浑如片片红蝶。
——这是她在楚国,也是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手段极其残忍地杀掉了他。
而从那以后,她便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快感。她,钟离如意,终于在独孤义死后,像她姐姐最不愿意见到的那样,彻底地堕落了。
那时起江湖上开始盛传一个号称“血蝴蝶”的白衣杀手,专杀男人,并且手段比当年的容似玉还要残忍。商山七杰也都晓得那一定是他们那个心理有点扭曲的漂亮掌门,而像正气凛然的宇文晓山、带着文人的傲气的柳下蹊和直爽暴躁的喻双飞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不满。闵秀莲从女人的角度表示理解,小莫商却天真地说也许她杀死的都是些恶贯满盈的人呢。盛无名依旧不发表任何意见,而楚天似乎站在如意的立场上。
他说掌门乱杀无辜自然是不对,但是她现在心里真的很难受,需要发泄一下。她毕竟还小,我们应该开导她,而不是单刀直入地反对——否则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做得更加过分的。
楚天是商山的智囊,他说的话在七杰中一向很有分量。于是大家最终商定,由闵秀莲和宇文晓山回商山坐镇,楚天带领其他的人按照原先的思路继续寻访——除了武功最高的盛无名:楚天请他在暗中保护钟离如意,也顺便监督她,别让她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于是大家兵分三路,各自去了。
但说盛无名,他一个人跟踪如意一路南下,也亲眼目睹了如意亲手做下的一场场淋漓的血案。他曾问她有什么理由杀他们,她说他们那些人可都是一个个自己主动贴上我的——这样的臭男人难道还不该杀吗。
他便也懒得废话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如意倒也有她的道理。在她眼中或许真正的君子也不会跟她用这种方式瞎混。然而人非圣贤,自古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较真起来,像她这么个形容姣好又风情万种的小美人儿摆在面前,是个正常男人不动点儿心都不太可能,更何况是加上她那么一引逗、一挑拨,估计君子都会坐不住……
——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行走在繁华的街上——这里已经是楚国的都城郢都了。钟离如意一路血淋淋地来到这里,盛无名就一路屁颠屁颠地跟到了这里:倒也这是为难了这位以冷面无情著称的飞雪夺魂侠。还记得今天早上进城门的时候看到城墙上贴的通知,那上面画了一个没面目的长发人物,文字如是说:
有凶犯号血蝴蝶者一名,真实名姓不详。日着素衣而被(披)发,传曰身量轻盈且形容姣好。每於人定后入室行凶,死者状貌极惨,盖其杀伐践踏凡十邑矣。其人以剑为器,告国民但见少年男子有素衣而执利刃者,须当心慎行,并速报于有司。宣王十六年五月某日。
他曾淡笑而过:原来楚人还一直认为凶犯是一名男子,殊不知那惊动天下的血蝴蝶竟是一位绝世佳丽——一般人也许很难想象一个女人会有如此毒辣的手段,但他心下也可以理解——毕竟独孤大哥的突然离开,对她打击太重。
经过一家铸剑铺,他便不由驻足:楚国的铜剑几乎都是上品。虽然如今无论行军打仗还是行走江湖大家都喜欢用锋利轻便的铁剑,可他一直更偏好青铜——一个真正爱剑的人都会喜欢青铜剑那种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的的锋利与古雅。细细端详着青铜上那些细致的花纹,他这一生,只爱剑,也无法不停下匆匆前行的步伐,去欣赏那种种不同的神秘与冷锐的美。
他的目光就被那一支悬在墙壁上的长剑吸引过去了。凝视许久也舍不得离开,他决定问个价钱,可刚打算开口,就感觉手臂已经被不由纷说地左右架住。
回头一看,竟是一帮奇形怪状的楚国官兵,他们有的佩刀有的持剑口中呜哩哇啦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若不是刚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剑上以他的武功是绝对可以轻易逃脱的。不过现在既然被抓住了,他知道反抗只能让对方生疑:反正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索性被他们捆绑了手脚这么不明不白地带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里面还尽是通天的木栅栏和蓬乱的稻草——一个兵还很礼貌地带走了他的佩剑,然后他就被一头雾水地丢进了大狱里。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