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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去国救友竟围魏,桂陵古道心枉碎 ...

  •   那时的庞涓,却还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
      ——他的愤怒、她的哀怨,他的残腿、她的血泪,纷纷扰扰,恍若走马灯一般地在眼前不断地旋转,时而是和她的山盟海誓、时而是与他的并肩攻读——她的吻的温度、他的酒的醇香——吻里的血的腥甜、酒里的血的辛酸——什么恩爱、什么结拜,到头来都变作了一纸空文。可是,回想来,这一切的一切,有最终是由谁人造成的呢——兵法么?抑或,战争么?难道,自己本来,就不应该是一个将军?
      不,兵法算什么、战争又算什么?他只不过是不想失去他们罢了。可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纷纷与他变成永诀,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每一段感情,都是由自己,亲手葬送。
      如果注定要书写一段悲哀的历史,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起初我真的没有恶意,哥哥,我只是因为太孤单而想你,我只是想和你重新找回以前的那种日子。可是,可是当大王说要封你做副帅时,我突然就犹豫了:我知道你一直比我优秀,当我们同朝为官,大王他,一定会愈发器重你——我会为你开心,真的,可是我也真的好怕,怕如果有一天,当你拥有了你应该有的一切之后就会淡忘了我。那个时候你独驾长车,驱驰于疆场,纵并诸雄横扫六合,而我依然只是一员小小的副将。你每日忙于案牍劳于战事,就再也不会有空暇心疼我、再也不会有心情坐下来抚琴给我听了。哥哥,是我不好,我只是怕这一切发生,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我错了,大错而特错:兵法不知是谁人所言,但那真的也不过是藉口。当你说你要给我兵法时我很开心,但那才不是我伤害你的最终目的,我只是想弄残了你的双腿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呀——可是你还是恨透我了是么——就算你生前一直以为害你的人是大王,你的亡灵,可以宽恕涓儿这一次么?
      我曾想过你要离开魏国的书信可能是有人陷害,但是我从没能找到那是陷害的一点证据。当初的那个丁乙我也怀疑过,可是那时就只想着将计就计把你留在身边,现在时过境迁他早已经不知了去向。我痛恨自己、我很无助,如今的我,变成了千古罪人。只是如果你哀伤的亡灵,可以感觉到我的一点点痛惜与悔意,你可以在梦里惩罚我吗?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对我那么好——你一定恨我,那你就不要对我这么包容,因为你的每一次温柔的重现都会变成我心底最深的伤口——哥,我是一个将军,我不能有眼泪。可是我该怎样,才能不再这样撕心裂肺地痛下去……
      ——就连堕落的权利,也被残忍地剥夺掉了。
      桂陵道、桂陵道,这个地方看着不知怎么就总有那么一阵子不舒服。可是前面的探马去了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
      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你,再去探探,”他便走出了思绪,对另一个探子说。
      那探子于是纵马上前,刚跑出去没多远,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箭从山间飞下,自那探马的后背,穿胸而出。
      ——“不好,有埋伏!”
      他在一刹那间变得面色惨白,四周的流矢就如飞蝗如雨点般噼啪落下,伴随着自己的士兵的惨叫——怎么会这样!
      齐国的旗帜在眼前乱晃:他压根儿就不曾想到这田忌抄了自己的后路不说,竟然还有打伏击战的脑子,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对,这家伙的榆木脑袋是早就在实践中被证实掉了的——这年头,难道还真会再冒出什么高人不成?
      ——隐约记得是谁跟自己说过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个叫什么膑的军师,自己以为是江湖骗子也没大在意——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前队作后,后队作前,撤!”
      他一声令下,穿着青色战袍的魏国士兵们便退潮一样地弃甲曳兵而走了。易飞剑是蒙着面护在自己身边的,他用他的快剑与金线镖击飞了许多乱箭,护着自己一路撤退。慌乱中却见到一骑狂奔而来,马上的少年正用手中的长刀流利地挡箭——
      “葱葱!”
      庞葱听到叔父的声音,连忙拨着乱箭赶到他的面前。他只有幽幽一叹,说今天,我失算了。
      “待侄儿去看看是什么人,”庞葱说。
      “别乱,”易飞剑低声阻住他,“保护元帅,我们冲出去。”
      “庞涓,你跑不了,”这时,山间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睁开眼,看到一副俊美而瘦削的面容。那明朗的秀眉忧郁的眸子依然如旧,只是那张脸上却多了一份自己一直未曾见过的憔悴与沧桑——不,不可能——
      “你、你是什么人……”他的心彻底乱了。
      “涓儿,”山上的人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存,却在不觉间带了淡淡的讽刺,“怎么,小别数月,就忘了哥哥了?”
      “不可能,不……”他几乎想要打自己,“你骗人,你是假的——我哥哥,他……他已经死了……”
      说这话他总觉得万分吃力,这俨然是在触动着心下那块千钧重的磐石。
      “你见过孙先生的尸体吗——”说话的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女声,这个人他在飞剑成亲的时候见过,是匡蓉的结拜姐姐,叫钟离竹胤(后来才知道原来此人还是如意和诚儿的大姐),她就站在那人的身后,另一边是大块头的田忌。
      “那是金蝉脱壳,明白了吗?”
      ——哦对了,当时他们说的那个什么狗头军师,就叫孙膑——孙、膑——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就不曾想到——
      原来传说中的孙膑,竟然,是他。
      ——他在恨我了,他想——他真的恨我了。他竟然还没有死,他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逃了——不可以,这不可以!
      “雕虫小技,让你得逞一次!”
      ——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活着自己不应该开心才是么——不,不开心,这对自己来说是莫大的耻辱:现在他恨我了,他再也不可能重新爱我了。我们已经变成了永远的敌人,他一定会置我死地而后快的——我该,怎么办!
      “那就再得逞一次,”孙伯灵淡淡地笑了,“这次叫围魏救赵——放箭。”
      有一种想要死在这里的冲动,如果死了,就可以见到阿蓁了。
      可是,军队怎么办,魏国怎么办——滟滟,怎么办!
      是的,我还有滟滟,我不能丢下她。
      纷飞的箭雨像是两山的泪网纵横,他与飞剑庞葱层层拨开这片泪网,才终于退到了很远处的安全地带。
      数点兵将,发现就连一向以勇武著称得茅茅,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日落西山,天空里,繁星点点。
      那是他心里,流不出的泪吗?
      ……

      从桂陵道弃甲曳兵地回国,庞涓的心下,自然不是一般的难受。
      夜寂静,冬日的朔风里依稀传来古埙的凄凉。无眠,衾里太冷,却也许,是心里,太冷。一个人踱出中军大帐,要回家了。今晚数不落的星子,却怎生还在任性地眨着生痛的双眼,而心里那一杆惨淡的招魂的灵幡,却又为什么会摇摆飘忽,迟迟不肯落下……
      我本希图用她的温情将他淡忘,我本以为他的远逝可以减轻我灵魂最深处的愧疚与酸楚。可那些温柔竟然不过是一场梦,梦醒来,她已不在了,他却还活着。
      阿蓁,我本曾想把你当成替代品,可当你真正地远逝,我才发现你依旧是阿蓁,而他,却早已变得无可取代……
      庞涓自己,本不想太感性,于是面对战争,他总会尽量让自己冷却下来。只是,每当长夜寂寥、众睡而独醒之时,他却往往无奈地发现,自己的骨子里,竟然还是那么脆弱。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是哪一个同样无眠的人唱起了凄哀彻骨的《东山》之章?回家了、回家了,士兵们也一定,都想家了。打个胜仗,大家会很开心,会觉得离家再久也还是值得。可是如今,一战惨败,回家的路上,大家自然更是归心似箭,情不自禁地奏此哀曲——
      滟滟也在等我罢……
      经过一辆战车,却在不经意间发觉车下还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长戈倚在一边,那是他的士兵。
      ——原来,那诗中唱出的凄凉之景,竟俨然就在眼前——
      “兄弟,快醒来,”他蹲下身去,轻轻地拍那士兵的肩膀,“回帐篷里睡去……”
      士兵睁开朦胧的双眼,一看是他,吓了一跳。
      “元帅……”他连忙站起来。
      “外面冷,快回帐篷去,”他伸手揽住那士兵瘦小的肩膀,“要不然别人好说我虐待士兵了……”
      小兵本就年轻,被他这么一说小脸直接红到耳根。
      “元帅,我不是……”
      “我知道,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庞涓就那么揽着他缓缓地边走边说,“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想家吧?”
      “想,”受宠若惊的小兵那叫一个乖。
      “家里都有什么人?”他亲切地问。
      ——想这种威胁人都温柔得要命的大帅哥,发自内心的一种亲切倒真让小兵感激涕零了。在他们这些新兵的眼中,元帅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英武、威严,带着他们南征北战,这是第一次失利,又不是他的错。他现在那么温和,像个体贴的大哥哥,小兵感动得真是就差个肝脑涂地了。
      “有娘,还有妹妹……”
      “你也有妹妹,”他倒也不管人家说的妹妹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自顾动情地叹着,“我也有一个妹妹,很可爱的妹妹……”
      这是一个美丽得让人动情的夜晚。年轻的士兵,跟着他年轻的元帅一起漫步在军营里的星光下。《东山》的歌声渐行渐远,兵说元帅我们不怕,我们都听元帅的,我们魏国的军队永远都是最棒的,我们都相信只要跟着元帅就一定没错……
      霜色渐重,也不知心里感动着的与悲伤着的,究竟,都是谁。

      从桂陵悠然撤退,田忌笑逐颜开。
      “孙先生哇,”看他那样子就像一朵咧开的霸王花,“这下子我们齐国可是扬眉吐气啦——”
      孙伯灵勉强地牵牵嘴角。
      “那庞涓不可一世,今天终于吃了我们的败仗……”
      伯灵继续沉默。
      “孙先生啊,”却是田忌依然旁若无人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你可真是神机妙算,不打邯郸打大梁,抄庞涓的后路,还真亏你能想得出来——还有你是怎么想到庞涓会经过桂陵道的呀——我们可是凯旋归国了,回去大王一定会开心的……”
      “将军——”一旁的竹胤终于忍不住去扯他的袍子,“孙先生在想事情……”
      田忌这才意识到孙伯灵的确一直就没接过他的茬儿,就觉得很窘地抓了抓头皮。
      “还是钟离大小姐想得周到……”
      ——作为齐国的现任大将军,田忌也晓得竹胤将门之后的身份,因而平时一直叫她“大小姐”。竹胤再谦虚之余也逐渐认可了他的叫法。田忌停止了他的“讲座”,突然到来的静寂却让她平白无故地觉得不安起来:她觉得孙先生在想一些很复杂的东西,那也许并不是一场战争,就足以解决的。
      临近赵国国境的时候她向孙伯灵辞行,说是自己的两个师妹如今还在赵国办事,自己必须去接应一下。伯灵从不干涉她,随口便答应了。
      她于是一人一骑向西北方而去。不久后就要过新年了,现在仗也已经打完,当务之急便是帮助二师妹和三师妹尽快完成在赵国的使命,之后赶在年前回苍云去与师父团聚。
      师父对赵国前些日子面对的危难也相当上心,她说当今的七国是一个平衡,任何一个国家的灭亡都会威胁到其他的全部。齐赵是邻国,唇亡则齿寒,因而苍云女儿即使力量微薄,也应当尽力而为。于是奉师父的意旨,竹胤随着田忌和孙伯灵的军队上了前线,而澹台的二徒弟海飞燕和三徒弟欧阳靖雯就走进了赵国的民间,去帮助那些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也权当作是一次出山锻炼的机会。
      如今战争结束,她们的任务也算正式完成。于是作为大师姐,竹胤正好顺路接她们回去。
      穿过赵国的一座城市,会发现战争的创伤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随着一如既往的欢笑声渐渐隐没了。然而当她走到乡村,眼前却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衰草连天、房屋破败,竟和不远处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傍晚时分,她叩开了那里唯一一户看样子还有人的房子的门。
      “麻烦一下,我是过路的客人,”扮成男装的她看上去文质彬彬,“天色不早了,可以留我在这里借宿一晚吗?”
      “当然可以——是个姐姐吧?”开门的是一个声音脆脆的俊俏小子,他衣衫破旧,眼睛却格外清纯。竹胤走进房里他才告诉她其实自家也是个女孩儿,原本出身于燕国的说客家庭,因为家道中落流落此地,本来在人家做使唤,后来趁着前阵子打仗逃出来了,她就一直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呆着——扮成男装比较方便,每天打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也饿不着,就是自己一个人无聊得紧。只不过今天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方才还来了一对姐弟,就在里屋——“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的眼睛尖得很,“其实那个‘弟弟’也是个姐姐,比姐姐你装的还像,不过还是叫我看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一脸得意。而借着她出去打井水的工夫,竹胤看向里屋,才发现那所谓的“姐弟”中,“弟弟”果然是女的——她们正式她要找的二师妹海飞燕和同样扮了男装的三师妹欧阳靖雯。
      姐妹见面自是一番唏嘘,倒是小主人看着大家都是姐妹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四个女人了,大家便不知不觉聊得热火朝天。小主人看来是家学渊源,一张嘴好像是天生就能说会道,从谈话中她们知道原来她不仅从小就能干能闯,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令狐雪。
      令狐雪说要是家里人都还在,还能回到原来那样就好了——这些年过得真是太不容乐观。其实她很喜欢热闹,竹胤三姐妹的到来让她觉得就像过年一样。黑夜已经趁着大家没留神就拉开了帷幕,令狐雪点燃了那一盏晦暗却很珍贵的油灯,海飞燕就连忙帮着打理那些稻草堆成的铺。眼见天色不早、灯油又珍贵,竹胤劝大家早点歇息,这时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是因为我们点灯了,”令狐雪开心地就跑去开门,“今天这里人气真好,这么热闹……”
      可破旧的门扉一开,大家面对的,却是一伙披红挂彩却面目狰狞的官兵——
      “让开让开,莹公主大驾到此,赶紧打扫房子……”
      “你们是什么东西啊?”令狐雪到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这里是我的家,我爱让谁住让谁住,就是大王来了我让他滚他也得……”
      站在最前面的家伙一拳打过去,令狐雪闪身一躲,随即飞起一脚,虽没踢到要害,却也委实把对方吓了一跳:这丫头敢自己混倒也的确是有两把刷子,虽然不过乱打乱踢一般人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她。但是看见官兵欺负人,嫉恶如仇的欧阳靖雯早就坐不住了。她跨一步上前,随手拖过一个人的手臂,微微用力,哪一条胳膊的关节就被卸了下来。
      那群人开始吱哇乱叫,并肩子地要往屋里冲——入门还要早的竹胤和海飞燕更不是等闲之辈,那些家伙没过一忽儿就各自人仰马翻,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一群草包,”欧阳靖雯挽挽袖子,瞅着那一堆横七竖八的家伙,一脸鄙视。
      四周围接着就安静下来了,夜影深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架马车上马匹的响鼻声——
      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哭泣声——
      “你们这群废物!”
      车里的女孩子突然就极度没形象地从车上跳出来,一身鲜艳的吉服在黑夜里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那女孩子看上去应该比令狐雪还要小一些,打扮入时,皮肤也格外娇嫩。她满眼都是泪花,就那么怒气冲冲地走向她们,上去就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倒地呻吟的家伙踢了一脚。
      “没用的东西,活该!”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软公主还是硬公主的吗?”令狐雪真当是啥都不怕,反正咱只有小命一条——
      那女孩子却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哭着说我才不要做公主。做公主有什么好,齐国帮我们打仗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像礼物一样嫁给那个齐国的二公子……
      竹胤登时傻了眼:这么小,就要被送去和亲?
      她于是去安慰她了,四个女孩纷纷围到小公主的面前,听她哭诉着姐姐被魏国人害死了,父王本来不舍得嫁她出去,可是齐王一定要一个公主嫁给他的二公子。齐国帮了赵国赵国不能不答应他,可是她不想嫁给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她边抱怨着边扯下头上沉重的装饰,披下长长的黑发。
      “我不要走了,”她说,“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这里?”令狐雪表示不可思议,“这里很差的呀,你会受不了的……”
      “反正我就是不要嫁人,”公主的态度听上去很坚决。
      “若不然,”还是欧阳靖雯心眼直,“若不然你们就都跟我们回齐国去,到苍……”
      竹胤一脚踏住了她,顺便看了看周围被封了穴道,倒地呻吟的家伙们。
      靖雯于是几脚把他们都踢出门外,之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反正她们都没有家可以回去了呢,”她接着就霹雳炮一样地说,“去苍云之山,拜师父学武功去……”
      竹胤还是没能止住她。
      令狐雪很开心,因她早就想学武功,又太羡慕刚才苍云三女侠如风似电的身法了,而小公主说她只要不嫁人去哪里都可以。竹胤于是也不再好多说什么,她想师父也一直教育大家江湖人要以侠义为怀,她们又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但愿师父会收下她们。
      “师父会的,”一直沉默着的海飞燕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于是当晚一行人便无视那些官兵驾上送亲的马车大摇大摆地上路了。公主叫赵莹,和令狐雪一样的年纪,只不过她生在十月,令狐雪却生在腊月,于是赵莹做了四姐。
      不出所料地澹台镜心收下了她们,一切皆大欢喜。

      话分两头,在西南方的魏国,形势却不容乐观。
      对于庞涓,孙伯灵逃走了,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的。一定有人告诉了他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又是谁放了他——他会恨我一辈子的!
      庞涓觉得孙伯灵对自己的仇恨一定很深了,而伯灵所知道的内情,也一定就是如今在人们中间盛传的那种说法,就是他庞涓为了得到《孙子兵法》对自己的结拜哥哥设下了一系列的圈套。在他总觉得多少有些委屈:有人添油加醋过加上一系列误解而产生的这样的说法已经足以让自己声名狼藉,但自己又无法去澄清——怎么澄清?难道说,说是魏国的元帅那个时候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
      魏国必有内奸,而且不止一个。想想当时派过去照顾他的匡蓉王娥和诚儿,只有匡蓉最有可能,而匡蓉就直接牵扯到两个人:钟离竹胤和易飞剑。
      在桂陵道看见钟离竹胤单方面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于是怀疑起易飞剑来——他不知道易飞剑现在还是不是真心地向着自己,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今的易飞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易了。他是齐国人,他现在是齐国江湖上的名角儿,还有着逍遥帮帮助继承人的秘密身份。况且易飞剑不仅不傻,相反地还相当有头脑,他是绝对不会甘心于沦为自己的棋子的。于是在某些方面,他根本也不可能,完全捍卫自己的利益。突破点就是匡蓉:匡蓉在孙伯灵失踪之前不久才嫁给了他,这其中是不是也存在了一些关节——于是他叫人把匡蓉请到了自家前厅。
      “易夫人,别来无恙,”他的语气依旧那么温存。
      “元帅找我有什么事?”从竹胤那里得到孙伯灵一事的内幕又最终被迫嫁给易飞剑的匡蓉,对庞涓始终没有好脸色。
      “你知道么,”他却轻描淡写,“孙伯灵没死,他在齐国。”
      “哦,”匡蓉也很平淡,“那又怎么样?”
      “你不高兴么?”他再一次使出那极具杀伤力的目光,“你成功了。”
      “元帅说什么,我不明白,”匡蓉眼皮都不抬。
      “你实话告诉我罢,”他却柔和地笑了,“是谁放他走的?”
      “我,”匡蓉几乎是没经过考虑地脱口而出。
      “你一个人办不到吧?”他倒是饶有兴趣地抬起头,“还有谁?”
      “我姐姐,”她说——这全然不是庞涓想要得到的答案。当然,钟离竹胤他压根儿管不着,人家现在是不折不扣的齐国人,职业是游侠。
      “光凭你们两个?”他竟然还是那么温柔,“一定有内线,比如,易飞剑?”
      “和他没关系,”她半句废话都懒得多说。
      “其实你也不用护着他,匡蓉姑娘,”可以注意到他对她已经改了称呼,“告诉我,你为什么嫁给他?”
      匡蓉垂首不语。
      “不说是吧,”他还是丝毫也没有着恼,“那么你还是乖乖地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罢。”
      “我说了,是我和我姐姐把孙先生偷偷送出去的。”
      “那么内线是谁?”他微笑着,可以听出那温柔的语气已经温柔得接近刻薄,“匡蓉姑娘,说实话你与我无关,你姐姐更与我无关。但是能让孙伯灵瞒过我的眼睛,我的内部一定出了问题。所以,还是说实话罢,我都晓得的。”
      “那么好,”她便索性两眼一闭,“问你的宝贝妹妹去。”
      ——也许是因为竹胤一直不看好如意,更也许是因为自己讨厌庞涓,反正无论如何,她一直就是不喜欢庞滟:她从没想过自己回去栽赃别人,但是对庞涓说庞滟的坏话,恐怕是意义不大。
      “我敢说滟滟不知道,”不出所料他的眼睛里就带上了杀气,“孙伯灵不是傻子,匡蓉姑娘——”他说这句话已经全然用的是假惺惺的语气——“其实我不喜欢对女孩子动粗,但是,如果她逼得我忍无可忍了……”他阴森森地一笑,“我会用最恶毒的方式惩治你,你还是说罢。”
      “我已经说过了,”匡蓉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硬骨头。
      “那好罢,”他便微阖了双眼,眯成一条缝看她,“不过我还是懂得心疼漂亮女孩子的,”他冷笑着,“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这时他坐正了身子。
      “来人,把她带出去,绞死好了。”
      两个士兵应声而上,就将一路诅咒着他的匡蓉押出了帅府。
      正午时分。
      炎炎的烈日炙烤着匡蓉惨白的脸。她默默地闭着眼睛,任行刑官将她送上绞架——围观的魏国人们也不由得议论纷纷:他们不再抱着一副看大戏的心态了,毕竟,她委实,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漂亮女孩子。
      生命往往是这般脆弱。苦命的匡蓉,自幼父母双亡,不久相依为命的爷爷又因病去世。好容易遇上了个肯照顾她、保护她的结拜姐姐,又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抛弃;好容易遇上了一个值得自己真心爱的人又卷入了一场阴谋。就算是最终不得不被当作交换条件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却又还是逃不过死神的捉弄。
      算了、算了,死了也罢。死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可是,为什么迟迟还是没有痛觉?
      睁开眼,却见几个刽子手纷纷倒在地上。身体被什么人轻轻抱住,那种清沁的温柔恍若是盛夏里一泓冰凉的湖水,在不觉间就浸淫了她干涸依已久的心。
      ——是易飞剑。易飞剑,她的夫君。
      “蓉儿,不会有事的,”他安慰着她,继而对周围的士兵们说他要去面见元帅。
      ——他去了,空留下匡蓉无边的惆怅。
      次日她便随他逃往齐国,他几乎让全天下都知道了,他与庞涓,从此不共戴天。
      但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到齐国之后他并没有去投奔田忌与孙伯灵,却去找了相国邹忌,并顺利地成为了邹忌的门客。
      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了。

      最近齐国人都过得不是一般的舒服:那个自称孙膑的军师成了齐国的大英雄,围魏救赵一战又让齐国赚尽了威风。而这个地处东海之滨,全无后顾之忧的大国里,国民们都很懂得享受。临淄的大街上永远都是那般繁华,而在繁华的街的尽头,那府第林立的巷子里的一个角落,两个家伙正在很欢快地对着棋盘酣战——那是竹胤和当初救孙伯灵的禽古厘。
      竹胤是得到了师父的批准之后下山来保护孙伯灵的,如今就住在田忌的这座将军府里。让禽古厘记忆犹新的是,曾经有一个夏天她也来过这里,是为了救孙伯灵而在大街上拦住了田忌的马车,之后就随他们走进了这座后来几乎被她当作了第二个家的田府。那个时候禽古厘力主让田忌冒险,与她一起救出了孙伯灵,在他,至今也觉得那么荣幸,不为孙伯灵,却是为了她。
      她的才华、她的诚挚、她的勇气,和她从家族里带来的,秀丽的容颜与高雅的气质都足以将他深深吸引。这次他约她下棋,说是谁输了就必须要说一句真心话。竹胤跟他下,第一局她就赢了。
      “跟我说,”她倒也真不是个好哄的,“你今天叫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无聊了,陪我玩儿个么,”禽古厘挠挠头——这哪敢直说。
      “好,你狠,”竹胤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一部分原因,却也没过于追究。下过第二局,禽古厘赢了。
      “钟离大小姐才貌双全,请问……”这家伙一脸八卦相,“请问大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呢?”
      ——好八卦呀这……
      “我还没想呢,”对于一向矜持自重的竹胤,这种话又岂是可以轻易说得出来的——
      “你可要如实回答呀,”他可不会放过打探内情的机会,“说吧,是不是孙先生那种类型的?”
      “抱歉,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竹胤只是大方地一笑,“我们玩儿别的吧。”
      ——只不过,被禽古厘这么一说,倒是触动了竹胤深埋已久的心事。孙伯灵、孙伯灵,以前还在为蓉儿埋怨不值,但如今,她才发觉自己,早已经陷得,有些难以自拔了。

      至于禽古厘,炖排骨可得用慢火啊。
      回到屋里发愣:他知道竹胤大抵是害羞不肯说,但同时也觉得那对象十有八九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着就拿起占卜的卦筒,晃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之后把卜骨一根一根地往外丢——
      “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
      “禽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孙伯灵出现在身后,他说话依旧是那样温文尔雅,“占卜不是这样占的……”
      “我知道不是这样占的呀……”禽古厘一脸无奈,因他正好在说“她不喜欢我”的时候被打断了。
      不过说到怎么占卜,他倒是眼前一亮,继而就非要拖着孙伯灵陪他去卦馆占上一卦。
      “你要占什么呀……”伯灵比较郁闷。
      “占卜我美丽的爱情——”禽古厘看上去倒是格外神圣,“孙先生,你可不要怪我想抢你的……”
      “我又没有爱情,抢什么呀——”这整一榆木疙瘩。
      禽古厘和他一起笑了。不知不觉马车就到了卜馆门口,他们走进去,却没注意到邹忌和易飞剑的马车正从他们的身后经过。
      于是第二天,田府就莫名其妙地出事了。

      ——传说中田忌觊觎王位,派人占卜,后来占卜的被灭口了。为了少惹麻烦,田忌将军就采取孙伯灵的建议和他一起交了兵权封了大印。而在这一系列事情相继发生的时候,一直埋头在相国府里的易飞剑却去了趟商山。
      独孤义亲自接见了他——当初在商山论剑的时候,三派四侠惺惺相惜,便在后山拜为兄弟。按照年龄稷山缑缃是大哥,之后是商山独孤义、盛无名,易飞剑做了小弟。兄弟见面自然是把酒论剑促膝长谈,酒至半酣时不知怎么就讲到了匡蓉。本来是一讲到爱妻就会满脸幸福、滔滔不绝的,可是这次易飞剑却神情严肃的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他放下了酒樽,站起身来向独孤一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二哥,小弟有一事相求,还请二哥,务必要帮帮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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