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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将计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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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当众念完毁坏御医阁中医书的罪行有关条例时,宣帝最先皱眉了,这堂会审算是宣帝病愈后处理的第一桩朝政,用玉观音的话说不能留下话柄,是要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重立王威之意的。
可是,这个大理寺卿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定格在一个死罪上,这——但见玉观音淡漠坐在一旁,眉目清淡的不带一丝痕迹,宣帝更是为难了,玉儿不会要大义灭亲吧。
别的罪都好说,只有这死罪——他要是下旨杀人,玉观音心里定然要恨他,可是玉观音现在丝毫无求情之意啊。
宣帝肃穆良久,终于向堂下骆寒问道,“你可还有话说?”
骆寒摇摇头,没有半点儿委屈的样子,一样的风轻云淡,“无话。”
“这——”宣帝看着赵太医等人所有希冀的眼光,摸过那热茶喝起来,品的那叫一个慢,眼神那叫一个瞥,可是这茶也终有喝完的一刻。
“咳——那个,观音,你怎么看?”宣帝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玉观音清声道,“请皇上按玄朝律例秉公办理,玉某作为师姐,管教不严,也甘愿受罚。”
“咳——”宣帝又被噎着了,后悔自己闲着没事问什么问,笑道,“观音日理万机整日劳顿劳苦功高,哪里有什么罪,坐,坐——”
宣帝走下堂来,看着骆寒那一副甘心认罪无丝毫害怕的样子俯首低声道,“喂,有没有自救法子,朕没辙了——”
如此可爱的宣帝,令骆寒也难掩笑意,“皇上只管降罪便是,在坐官员可都看着你,莫要让师姐失望。”
宣帝轻声道,“你不怕?”骆寒浅笑,“不怕。”宣帝拧着俊秀的眉峰,“不愧是玉儿的师弟。”听的骆寒心中一寒,玉儿——除了师父还没人敢这么叫——
宣帝又小声道,“你是不是和玉儿关系不好?”他实在是找不到此时此刻这般情景的理由了。
骆寒低声道,“皇上,你忘了那一局棋里,有一招叫做天威必胜,这是一个帝王最根本就是让你的臣民心中有天威所在,让他们感觉他们的帝王是神是天,这时候是树立天威的好时刻——”见宣帝迷茫中为难的样子,缓缓一笑,“以玉观音的师弟来正天威 ,这是最有效的,你不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啊——”
宣帝心中动容,似乎也明了一些,他原本堕于政事,满朝文武对之不满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不甚在乎,那些时日玉观音来了力挽狂澜,有了她的辅佐,政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可是难免又听到外面流言宣帝耽于美色玉观音有夺权之嫌,今日若是真的顺应众人意定了骆寒的死罪,一来为以后清明掌管朝政树立良好形象,二来证明他没有沉迷美色权失于他人,她的师弟又如何,犯了玄朝律法一样要服罪。
却不知这二人低语别人是听不见,对于内力深厚的玉观音却是没有任何隔音效果,但听的那几句淡漠的眉间烟云婆娑,顿生风华,即便此刻,骆寒也是理解自己的,他这般少有的服从别人的安排只因为他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只是愿意配合自己而已。
宣帝回眸恰捕捉到玉观音那一丝怜惜的动容,定然是自己又让她失望了,她如此用心,怎能再辜负,思忖良久终归回首覆上骆寒的肩,轻声道,“虽然才遇见你,却知道你是红尘中的知音,你不要恨我,骆寒,但愿来世再遇见你。”
骆寒只觉的头大,看来人之将死即成宝贝——可是他觉得吧,宁愿不做人家宝贝也不能死才是王道——
宣帝回到上位,肃穆道,“经由各位爱卿严审,依据我玄朝律例,当斩——”
玉观音低眉不动声色的轻轻端起玉螺杯,即便此刻也没有抬眼看过骆寒,倒是骆寒扬眉对着玉观音展颜一笑,笑的光明磊落,怎么也不似是犯下那般低级错误的人。
宣帝闭眼抬手,便有侍卫上前,而玄朝几位在做的重臣看过宣帝的眼中溢出希冀的笑意,抑或微微颔首,抑或抚着花白的胡子,以各种方式表示对宣帝今日所为的满意程度。
“且慢——”缓淡舒雅的轻喝犹如月罩清辉,但还是令欲动手的侍卫立刻停下了动作。
过玉阶,朝天阙,一身无暇。
轮椅掠过骆寒身畔时,骆寒唇角笑意一扬,暧昧道,“良心发现了?”
倾城指间轻轻叩着轮椅上梨花图案,“世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倾某来验证下。”
骆寒闻语展眉而笑,“收效如何?”
倾城好整以暇道,“一样的犀利如剑,逼人太甚,收效甚微。”
骆寒凑过两步,双手一支停住了那滑动的轮椅,俊眸流转,眼底深处斑驳碎星尽数落尽倾城眼底,“你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感情颇深,我猜你是来救我的。”
然而倾城果然做了与他温文尔雅风格极为符合的回应,他清声道,“是。”
仰首向前行去,“倾某见过皇上。”
宣帝忙笑道,“公子多礼了,有话请讲。”
倾城却不再忙着跟宣帝讲话了,转头对赵太医道,“老太医,那些医书可有法子修补?”
老太医闻语触到了伤心事,“公子,那些书很多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很多是唯一的珍藏本,如今这一毁坏便是——唉——真是造孽啊——”
倾城微微颔首又对大理寺卿道,“玄朝一向律法宽容,善待子民,即便是偷盗抢劫也未至死罪,侍郎可知为何关于御医阁医书毁坏定的如此不留余地。”
“公子,想必如太医所说,因为那些医书一旦毁坏便再无可寻求,便是永远的绝迹,这将是我玄朝乃至天下医史上的损失。”
倾城淡淡道,“如此说来如果没有那个损害,是否可以留人一命?”
倾城公子,公子倾城,行事果然不是一般的。
观音一直静坐不语,明明是要救人,偏偏进殿不说明来意,因为如果直言救人,首先必会遭到群臣鄙夷堤防,只不过两句绕路的问话便点中要害,然后直言目的,柔软的行事作风里是果断必胜。
这时候拒绝已经晚了吧,因为是忠臣便知道利害所在,当然是医史重要,反正宣帝也已经下令正了天威,这时候因着这个天大的借口放人并无损害,其实从一开始也没有人针对这个无名少年仇恨到非要他死。
宣帝心中雀跃,展眉间喜悦难掩,他不想倾城公子怎么就有力量修补已经绝迹的东西,但是倾城此人,他从小就信,启唇便欲言如此当然可以放人,抬眼却见玉观音明湛湛一泓秋水笼着他,只觉得心一跳,良久才明白过来那是瞪他呢,莫要轻举妄动,待群臣发言,听取他们意见,宣帝却依然心喜,他是非常的不想骆寒死的。
大殿沉默良久,赵太医不敢置信道,“公子难道有回天之力,可以修复那些书?”
倾城淡笑不语,赵太医对这几位重臣使眼色,几人便都道,“如若那样是玄朝大幸,我们做臣子的拼命去求皇上放人也未尝不可。”
倾城淡淡道,“当年有幸得先帝垂青,曾来编纂部分医书,贵国医书绝世,倾某皆曾一睹,虔心学习。”
众人唏嘘,民间是有此传言的,倾城公子是天才,从小过目不忘。
赵太医闻语老眼放光,激动的声音发颤,“难道民间传言乃是真的,公子真人间奇才。”
倾城微微一笑,“太医过奖,但倾某会努力一试,尽力不负诸位心意。”
老太医自然知道倾城公子言出必诺,激动道,“如此劳烦公子,但不知公子作何要求,老臣等必将合力向皇上求情。”
柔软的掌心轻轻挽了红线,“倾某此为一来是为庆贺皇上病愈,二来为弥补夕儿犯下的错,三来实在不忍亲眼见观音大义灭亲——”
骆寒剑眉一扬,笑道,“有公子这样的朋友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但是——”清眸浅浅掠过骆寒那副放荡不羁慵淡闲雅的神情,倾城颔首宣布,“改变玄律实在是无他法,所以倾某没有得寸进尺的要求,只要留下一命即可,其他但凭圣裁。”
骆寒心头微微一跳,他听懂了那意思其实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宣帝沉思良久才搞明白这几个人的意思,奈何他的玉儿低眉喝茶从不言语,这,放了吧,似乎不妥——打一顿——似乎也不妥——
大臣们这次果然也但凭圣裁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而立。
这是真的让他发挥才智啊,宣帝良久一拍案笑道,“如此就罚骆寒协助公子来修书好了。”
宣帝话毕觉得冷风吹过,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些大臣的眼神如剑,宣帝无奈的低眉喝茶,“咳,骆寒,你说个将功赎罪的法子来服众。”
这个烫手山芋宣帝只好扔给骆寒,骆寒那边丝毫不像罪犯一直像大理寺卿协助审案的这回子也要活动脑筋了,眸梢随意一挑,低眉的倾城只觉得有笑里藏刀的眸光掠过自己,但听骆寒道,“骆寒愿意去查皇上中毒案,逐日剑幕后下毒之人,以此谢罪。”
宣帝抚掌拍案,“好!”这一直是宣帝乃至玄朝上下官员一大心头之患,所以大家这次很一致的没有意见。
宣帝唇角笑出个春风弧度,终于要如释重负放人了,久坐不语的玉观音却在此刻扬袂站了起来,玉音清冽的不含一丝感情,“人犯错总要给个教训的,如果都来将功折罪,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宣帝干咳一声,眼巴巴的盯着玉观音,无声说道,玉儿,他是你师弟啊,你你你还要干什么——
白衣玉立殿中,洒落清辉如纱,逆光里骆寒看不清玉观音的脸,只听她清声道,“我这个当师姐的管教不严,替他领一百大板。”
倾城一如惯常清雅,微微扫过大殿,玉观音的手段微微领略,这一请命骆寒连退路都没有,闹也不必闹了,饶也不必绕了,就得果断以此结尾了。
宣帝则勉强坐在椅子上没有摔下来。
骆寒低叹一声,“骆寒自己犯的罪自己领,请皇上下令。”
玉观音不语则已,一语惊人。
于是骆寒闭了眼被人打,撕书事件自始至终他未曾有丝害怕,不经历一些事又怎能渗入了解到想要的东西,对于倾城的陷害他也只是顺藤摸瓜了,二人各取所需,原本也是想靠近宣帝此人,况玉观音在那里,她虽一直不说话,可是他知道她在那里,一切便是安全的,如小时候般那是一片天,如他立誓要给为她撑起的一片明净长天,从小到大她其实一直都给他撑着,但直至此刻,满朝文武都在欣赏他挨板子,虽不是爱面子之人,此刻也难免身心不舒服,只闭了眼觉得有片刻的伤心谁也不想看的到,但听的背后火辣辣的血液飞溅,一片荒凉的荼蘼。
殿外静候良久的一人见此心急如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殇阳之战玄军主将唐竞,玄军大败,他本接到圣旨回京请罪,但后来殇阳之战停止,他的罪也就少的多了,这位赶至半路的将军却也不想回去守边关上战场了,尤其想起被毒女赢的那一战,他毕生都不想再打仗了,尤其想起那位天纵绝才的军师被他出卖给毒女,至今生死未卜,心中歉疚,如此还是回京请罪降职安心过平安的日子,于是带领三百军士回都。
却不想今日还真是热闹,大殿外热烈的日头晒了半天,名动天下的玉观音走过他身边将他深深打量,居然还问起他个无名小辈,“可是殇阳战将唐竞?”唐竞应声后,她便走了。
然后是是美名天下的倾城公子从身边掠过,居然也对他青眼有加,浅淡眸光却深了好几深,才走过他身旁。
然后殿内的情况他不甚清楚,但是后来有一人被拽出来打板子,心里还嘀咕原来是有人犯了罪,皇上才忙的没空见他,可是在那一百大板打完后,挨打之人神色慵淡的站起身,他才觉得有些不对,这人不用人扶,挨打之后还走的很是自如,待那人回首,唐竞只觉眼睛刺目,暖阳里那熟悉的眉眼,颀长潇洒的身形,他怎会忘得了。
这就是被他恩将仇报生死未卜使他良心日夜不安的那位天才军师啊——
啊啊啊——他居然在挨打——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唐竞声音里带了些沙哑的哭意,“唐竞请求面圣,有急事禀报。”
朱成也知道殿内情况处理的差不多了,想起玉观音的嘱托,便带着唐竞进了殿。
唐竞心情激动,都没按照常理的先说一下殇阳战况和他们面见圣上如何的心有惭愧之类的,上来指着骆寒向宣帝道,“之前每次捷报中提到的那位力挽狂澜,七战大捷的军师就是他呀!皇上英明,不管军师有何不对之处,战功赫赫也该抵消了。”
所有文武官员闻此看骆寒的眼只一亮,宣帝更甚,难怪从第一眼看见就亲切,看来不只是因为是玉儿的师弟,还因为他是连连捷报中为玄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军师——
宣帝道,“如此骆寒回去好好养伤——”骆寒一下子就看出宣帝在考虑封他什么官职,忙道,“待查完皇上中毒一案骆寒就要回去了,请皇上三思。”
宣帝求救似的看了玉观音一眼,但见她微微摇首,有些痛惜也只得道,“以后骆寒贵为我玄国上宾,可随便出入皇宫,另外,唐竞你刚才说的告老还乡还是免了吧,你不是带回三百精兵,就赏给骆侠士了,协助他查案。”
撕书案件算是就此了解,骆寒也不用人扶,就那般慵懒闲淡的自行出了殿门,要不是背后那一片鲜血淋淋,丝毫不似受了杖刑之人,才出皇宫,一直在后默默追随的唐竞上前就要跪倒,骆寒抬手扶住他,笑道,“唐将军,才几日不见,怎的如此生疏,见面竟要如此礼数。”
唐竞见他嘴唇苍白,却还有心思开玩笑,只觉得心间动容,跟了这样的人也不委屈他,惭愧道,“军师,我曾答应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却在危难时刻出卖了你,如今唐竞在此,要杀要刮随军师的便。”
骆寒随性一笑,“唐竞,那时那刻,你不把我交给毒女,难道任由几万大军惨死?”
唐竞脸色极是难堪,骆寒又道,“换作是谁,都会那般做,不必愧疚,所以,你也不必听皇上什么命令追随于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
唐竞痛声道,“不,军师,我唐竞这些年其实就是小小武将一个,智谋不够,这次天玄之战突然被命主将,本心里得意,但经历这场战争,切实知道唐竞并不适合做将军,此后只愿跟随自己心服口服之人,唐竞余生但凭军师吩咐。若军师不应,上次之欠唐竞将愧疚一生而不得心安。”
骆寒眼底清辉流转,伸手搂住唐竞,“唐兄,如此也好,也许这是你我兄弟的缘分。”唐竞也并不觉得受宠若惊,毕竟曾经同在战场,有了生死之谊,只是摸头笑的很可爱 ,“我去找辆马车,把你送回去。”
骆寒笑道,“这倒不必了。”然后在他耳边低语道,“不过真要麻烦你件事,你派那三百兄弟帮我把玄都甚至附近州府的会琵琶的女子全部找出来……另外此事切不可张扬,要秘密进行。”
唐竞一拍胸脯,一脸的视死如归,“包在我身上。”
骆寒笑笑,“如此去吧。”唐竞刚欲开口要把他送回去,骆寒笑着摇头,唐竞觉得一向随性放荡不羁的笑意此刻在阳光斑驳里竟有丝温柔绵长的暖意,抬眼望过去,那边樱花树下,轻纱遮面的女子手中牵着白马,如一朵莲花在那满树樱花里夺目,唐竞看的有些移不开眼,骆寒已经转身而去,“师姐在等我,唐兄,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