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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此去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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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溅起花香,轻红浅碧一路呢喃。
白衣湛然拂过四月阡陌,风情淡淡,纤细的手握着缰绳,玉观音头也不回,牵着马缓缓而行。
马上的骆寒闭目良久终归化为绵长温柔的笑意,轻声低唤,“师姐——”
听不见回应,骆寒轻叹一声就要翻身而下,玉观音蓦然回首,“别动。”
恰迎上他俊眸流转的光华里尽是希冀,相对无言,却有太多的芳菲伴着天地间春色缭绕,落尽对方眼底,玉眸温润起来,她终是长叹一声,“怪不怪我?”
骆寒闻语竟似多年前那个孩子般唤道,“师姐——”玉观音微微摇首,止住他要下来的身体,翻身上马将他环在怀中,那背后片片荼蘼的花色瞬间浸了白衣。
片刻接触有瞬间钻心的疼痛,玉观音却轻轻一按他身子,骆寒放松了身体向她靠去,唇边挽起清月的弧线,他从来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最疼他,一定是她。
“撕书那件事——”骆寒恍惚觉得说那是倾城公子意欲陷害是不是有必要。
玉观音良久道,“不必说了,师姐知道你一直想知道宣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该知道事情都该顺其自然的,拦的那么紧也并没有用。现在你知道了,该放心了。”
放心?骆寒心中气血涌动,忍住咳出那口血,“他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玉观音闻此玉眸染了丝笑意,“你担心师姐嫁给他?”
骆寒放松气息,“不担心——”又缓缓道,“可是我担心宣帝那个人,誓死也要娶你,非闹得天下皆知,纵你终会化解,也必定满城风雨扰你心绪。”
玉观音掌心覆于骆寒背,轻轻暖意浸入,化解火辣辣的疼痛,话锋一转,“你想见他也不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御医阁的书是随便撕着玩儿的么,赵太医那个人能随便得罪?一百侍卫你竟然点他们穴,敛了锋芒是何等重要的事,你怎么就——不让我放心。”
骆寒道,“我只是想先回观音阁跟你解释一下怕你着急,可是那个赵老头儿还真的心急如焚到半夜去请旨。”
握缰绳的手轻轻一动,她早该猜到,当晚圣旨来的时候他那般听话,之前再次的叛逆锋芒只是先给她个提前的解释。
玉观音轻哼一声,“这件事暂且不说,陀罗阁包括新任阁主在内近千人死在谷中可是和你有关。”
骆寒瞬间意识到玄都是观音阁总部,那么多人死在那里怎会逃离他们的掌心,这两天她突然忙必然是去处理这件事,心中顿生愧意,将和毒女那日的相遇大体说了一遍。
玉观音眼眸一深,百番灵转,毒女,倾城公子,倾天楼,陀罗阁。
骆寒听她不语,歉然道,“师姐,你如此忙,我还是让你操心,你这么累,我来了却帮不上忙,你的解药我也还没有找到——”
她知道他一向是个骄傲的人,可是在她面前从来没有骄傲,她知道他从小便是个指天不认错的人,但只在她面前敛去一切锋芒如孩子般认错祈求她的谅解的眼神,她其实也知道如他举逐日在观音阁那刻的天神风姿,他其实是个旷世奇才,但在她面前只是个敛尽风华的少年。
她轻轻环住他有些憔悴的身体,伏在他颈边浅声问道,“寒,那一刻,你怕不怕——”
就是那一刻,下令处斩,就是她铁面无私要利用他到底,就是那一刻,她还在不动声色饮茶,为了玄国她用了多狠的心以骆寒的骄傲为代价,那一刻,已入绝境,任何人看不到她所布置的退路,所有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骆寒抬手抚上她柔软的青丝,“不怕,因为你在。”
因为你在啊,只因那一袭白衣在眼前,愿意风轻云淡的将生死交付,愿意不设防的含笑而望,从小便是,只因她在,无惧。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不顾生死超越一切的信任。
玉观音低声道,“傻子——你要记得,以后不许这样了,生死面前,怎么那般放松,没有退路切不可那般散淡。”
骆寒唇角笑意上扬,只因那个人是你,若是别人,事情根本就到不了那一步,他不必去问退路在哪里,她就在那里,他就相信刀在颈,他也死不了。
瞬间觉得天地间春色有些荒凉的味道,骆寒吸吸鼻子,“我知道师姐的意思,一来为玄国为宣帝,二来也是让我知道江湖险恶。”
话及此刻,语音间竟出现了极不符合这英姿少年凌厉风华的一丝委屈,“我以为你只是会像小时般罚我那般,可是——”
玉观音扬扬眉,“就知道你心中无惧,不这样你会真正知道江湖险恶么,到了那时没有人可以救你,这个教训但愿你永远记得住。”
骆寒挑挑眉,“什么教训?——哎吆——师姐,你真下手——”
“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骆寒倒吸一口气,“师姐,疼——”
良久没有听到话,然后是她白纱掠过颈侧,低幽容涩,“师姐也疼。”
他疼的是身,而她是心,不动声色低眉饮茶,谁知道那一刻心刻骨般的疼。
玉观音将骆寒按在床榻扯开衣衫时,那伤口便闯入眼中,触目惊心,柔软的手抚上去,指间如心尖般一颤,“师姐,不疼。”
骆寒此刻反而趴在那里听话的很,“师姐,你要记得我们是从魔域里出来的人,这些伤痛真的什么都不是。”
玉观音轻轻抹着药,话语肃穆起来,“我原本一点不想让你接触这一切,但是师父昨天的一封信,说顺其自然,江湖险恶国家纷争也愿意让你历练。这四年我又不在你身边,其实——”有些变化我已经抓不到,师父该是比我更了解什么样的生活适应你。
骆寒安静的听着,感受着她绵软清凉的指消除那疼痛,“他与你倒是一见投缘,况且毒才愈,毒女这一类人物又在玄都,说不定倾天楼的人也在玄都,别人在他身边我还真不放心。”
骆寒痛叫,“给宣帝当侍卫啊。”突然意识道,“师姐,你要去哪里。”
玉观音温柔一笑,“不必当侍卫,他身边不缺高手,不过你有空去多看看,我看的出他对你的话应该会听个八分,这人心思太简单,我要离开三五天,你又拦下查毒之事,自己也要小心,这次杖刑不是偶然,是此后接触那些纷繁复杂血腥一个警醒而已。”
“师父让你历练,虽然也曾受魔域之苦,但江湖宫廷各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太过复杂,你如今又露了锋芒,我也不能时时常在你身边,这观音玉是我的信物,若有难时可随意调动观音阁三法六部。”
骆寒感觉掌心一暖,那玉似是还带着她的体温,心间便也伴随着温暖,轻声应着,微微侧身感觉颈子上的半月玉佩硌的有些疼,心头便似被绞在一起的刺痛,任由感觉肆意,那样安心的抚摸,竟然恍惚中要睡去,朦胧中那双眼又出现了,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容易显露真心。
“你没有死,你不能死,不会死——丫头——”紧紧握住玉观音的手,高烧的骆寒呓语喊道。
玉观音任由他握着,静静的看着,有些人,千万岁月中,天地浩大中,遇见了,便是注定一生的纠缠,因为是在最落寞艰苦的年华里遇到的最刻骨的人,纵然所有人以为那人死了,不过一年,深入骨髓。
心中无端生出些遗憾,虽然同被抓入魔域,当时他们却被分到不同的地方,那一年,她没有陪他,生死中翻滚,她似乎感慨那一年她也许错过了一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丫头,你可还在,纵使她给他温情,骆寒不羁的心总有一处是落寞的,她是他最亲的人,却也取代不了,这一刻,玉观音竟然也希望丫头还活着,可是,她握着他的手,这样想着,却有了丝酸涩的感觉。
落英缤纷的倾府,柔软的指捻着落花,清寂无痕一如往常。
“公子,子夜不懂,为什么你要救他?”
倾城浅淡一笑,“殿外站着的是对骆寒死心塌地的唐竞,那是玉观音的后路,我求情总比他求情要好得多。”
子夜恍然醒悟,如果千钧一发唐竞进去了,战功赫赫,纵是玉观音,那个打板子倒是也未必。
倾城幽幽道,“况那人性子我摸不透。”
“所以公子如此一举,也让玉观音摸不透。”子夜转转心思,“亦真亦假,终归恩情,应该是错不了的。不管怎样,那人该是消停几天了,他和玉观音通过此事也有隔阂吧。”
“这倒未必——”倾城少有的幽幽一叹,继而又缓缓一笑,“既是难猜,就不要猜了,其实我真正心疼的是那些书。”然后唇边印出梨线,他一向端庄舒雅的声音竟有丝调皮,“子夜,你信不信,那些书其实是我先撕得。”
子夜只觉得有些变天的不正常,再抬眼时,却见青丝被他抬手掠开,她的笑容肆意而嚣张,除了那身白衣,俨然已经是毒女了,瞬间就信了,子夜英眉一敛,“公子,先听子夜把话说完。”他一旦换了那个身份,就不怎么处理公事了。
听他并未反对,子夜道,“公子,眼下我们还是把事情解决完就回去灵山养病,你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倾城公子,或者说毒女,手中把玩着缕缕青丝,“灵山那么闷,我不想去。”
子夜英气的眉蹙的像小山。
“主人——”那一声唤里的百般意味,倾城眸梢一亮,幽柔而笑,“子冥回来了。”抬手挽起了青丝,只片刻间桃花如玉几度翩翩,已经是那个安静的乾坤在握的倾城公子了。
英姿飒爽一脸肃穆的黑衣人来到倾城面前欲跪被倾城微微一抬手示意站了起来。
淡淡清辉里朱砂散发着惊艳的光芒,表达了这颗心的安然,倦怠的心却是有片刻欣喜,他回来了,代表天都一切暂时安然下来了。
子冥看着妩媚而憔悴的容颜却有片刻失神,别过眼终是汇报起情况来,一如往常的清淡容颜在落花中如此安然,“皇上还好吧。”良久终是问出那一句。
“好。”子冥答一句,从怀中掏出一叠近乎泛黄的雪笺,“主人,这是陌殿下要带给你的,他说皇上每年在倾城郡主坟墓前埋下一张雪笺,陌殿下给收了起来。”
苍白温柔的指尖微微一颤却并没有的打开只是放了起来,“子冥,天都局势既然安定下来,安邦王爷的大军可是又折回了边关去了。”
子冥摇摇头,“主人,安邦王爷的大军既不回京又不折回,而是奉命中途折入玄都,消弭此次战争给天玄两国带来的嫌隙,要献贡品于玄国以示友好。”
落花一颤从白衣上跳跃,倾城面色斑驳,眼底如墨似雪,却看不见一丝该有的涟漪,良久没有说话。
而子冥和子夜空中眸光相遇,二人均跪了下去,“主人,天都局势已定,玄都玉观音也已经高处不胜寒,子夜子冥请主人为了自己身体也为了倾天楼,回灵山养病。”
“你们放心,局势既定,不管是安邦王还是皇上,我都不会去管。”
情之为物,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她没有也不懂,余生了了,去做了那个肆意的毒女,快活几年,再无故人。
只是现在离开终归不妥——柔软的指扶住了眉间那点朱砂。
子冥似是看懂了那意思,“骆寒那人,子冥觉得他行事丝毫不懂敛了锋芒,既有任性也有随性,能够秀于江湖或国士中的无不是心机深沉内敛含蓄观而不语见机行事者,所以骆寒这样的人至今肆意嚣张也只是偶然的幸运,主人既不想在玄都暗杀了他,也就放任他去吧,不成大器。”
倾城深深看了子冥一眼,抬眼望尽落花深处,“子冥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另类往往成了大器,你说他任性一来玄都就锋芒四射,可是戴了斗篷谁人知道,你说他嚣张却没见他在宣帝面前朝堂上是怎样的低调含蓄逆来顺受,你说他随性却该知道他在殇阳是何等的机关算尽心狠手辣。”
子冥哑然,倾城又缓缓道,“他每一种表现都是在不妨碍大局的情况下,如果嚣张无害,他就嚣张,或者还是布满棋局,步步见机行事,越是性情难定,越是难猜难防。”
双子默然片刻, “公子的意思是必须见机除掉他。”
倾城笑笑,“这个倾天楼不得插手,那岂不是和观音阁再无余地了。”轻轻叩着手指,“他不是在查找毒得来处么,让他查去吧。”
待倾城进去药浴后,子夜回头叫住欲离开的的子冥“去哪里?”
子冥唇角动了动,见子夜清峻的神色,便知道相处经年,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然被她看得透彻,干脆也不相瞒,沉声道,“子夜,听主人的意思是要以毒女的身份来除掉他,可她的身体……你我二人从跟了她便从没有违逆过命令,可是这次让我去吧。”
子夜微微摇头,“从一开始我便觉得她和骆寒在玩儿一场生死游戏,我们却参与不得的,这个决定既是倾城公子做的,便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子冥握拳,子夜缓缓走近,清湛的眸光紧紧锁进子冥眼底,直到子冥的眸光再也无处可躲才轻声道,“相信她。”见他眸光终于由凌厉变的平静,才转身而去,回首刹那轻声道,“最近奔波劳累,自己也要注意休息。”
桃花菲雨里,她口中吹花嚼蕊,柔白的足尖踢着水花,培养了最佳心情,半寐半醒间,“子夜念来听吧。”
子夜应了一声,自是懂他的意思,那坟墓中陵熙帝的亲笔信,她就是以这样的无情的状态来听。
缓缓打开,那时候倾城郡主死的第一年,十三岁。子夜却也不禁震惊,原来只是一句诗。
“从此无心爱良月,任它明月下西楼。”
青丝半掩氤氲容颜,见不得情绪,子夜又来念她离去的第二年。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君圆”
倾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子夜便继续念下去,七句诗,七年情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年,十七岁的陵熙帝第一次纳妃。
第四年,“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五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第六年,“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
第七年,“夜夜笙歌不复醒,黄泉碧落曾见卿”
……空留我江山无限,留不住知己红颜……
子夜念完无情的心都觉瞬间恍惚,这难道就是传言间天朝陵熙帝沉迷声色的原因。
“子夜,我很伤心。”良久启唇的倾城说的坦白而率性,“为着这世间太多的事。”又仰首道,“逸轩让我很失望。”她笑道,“情是什么东西呢,他可以为一个虚无的东西坚守七年,如此心心念念,却并不懂,不是很可悲么。”子夜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抬首看见她晶莹的眼眸里似是绽放的冰莲,刺痛心窝。
“七年了,他为何还一如当日,所有人耗尽心血为了他,为了天朝江山,却只换来他夜夜笙歌,沉迷声色,他若真正懂得,就不该记得倾城这个人。”
子夜道,“子夜不懂爱恨情仇,却知道皇上虽然以为主人已逝,却仍旧经年不忘情,说明皇上骨子里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要佞臣去除,贤臣引导,再由倾天楼暗中护佑,他一定会成为营造盛世的君主,主人万不能再殚精竭虑,切要保重自己。”
“不懂,为何不懂……记得倾城就可以作为堕落逃脱责任的理由吗——”倾城捏起半枚玉佩,半月的破碎润泽而寂静,一抹清光莹莹笼着淸颜如水,“我所伤心不是他记得不记得,只是他不懂得,他不懂我的良苦用心。”指尖勾勒半月清光,低叹一声,“罢了,各有各的劫,何必质问他不懂。”
她失神良久,脸上又浮现起那种婴儿般的寂静欢喜,皈依似的宁静,似乎感受到子夜停留在半枚玉佩上疑惑目光,她静静道,“子夜,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一年,就是你们发动了倾天楼也找不到我的那一年,当我知道倾天七毒渗入筋脉,自己不能碰触世间万物,对任何都是毒害的时候,我成了另类的妖孽,我很绝望,离开逸轩,再也不见,荒凉荼蘼的黄沙,处处绝望,一千多人互相厮杀,每日都要互相残杀,杀一个人有一个奖励,所谓奖励在那个环境下,人们都是要水,或者要饭,那样的环境,一天不吃不喝,也许第二天就死在兄弟剑下了,而我那时很懦弱,不想活,我想死未必不是幸福。”
话至此她的声音清明了些,“我常常觉得自己无情是有理由的,我没有欠了谁,纵然死也并不觉得遗憾,不欠爹爹,不欠逸轩——”
“不欠——”子夜感觉到手背发凉才发现自己原来会哭,她用半生骄傲后的伤痕累累还了他们的情谊,可是若非他们,骄傲如她,当初又怎会顺应了命运的安排。
她冰清的脸上忽而有了丝遗憾,“但是,也许我欠了一个人。”子夜看着倾城锁紧半月玉佩的容颜,知道自己将要听到她疑惑已久的秘密。
“那时的我等死,什么都逆来顺受,一千个人换了同样的衣服,我就穿着一白衣不说话也不换,当那批魔域徒的圣主用剑尖指着我的时候,我以为可以解脱了,却有一个人跑来说,他不要今天的奖励了,不吃饭不喝水,只要这个丫头活着,那是第一次救我,我当时心已死,只觉得这人太过多事,再后来每个人一天都要杀一个人,而我不愿意杀,他每日都替我杀两个,那时候人的体力不相上下,杀两个人也便没有多少体力了,可那个人可真傻,他依然还有体力,杀完人带饭来不停地说话,直到看到我吃掉他才不再唠叨,累的昏睡过去。”
子夜心里忽而动容,原来她从来不讲,心里有这样尘封的往事,有这样一个尘封的人,那个人该是倾天楼的救星,不是他,她也许就挺不过来了,没有现在杀伐果断的倾天楼主。
指尖掠着水花拨弄着半月柔光,使得那久远的梦更加梦幻清濛,“直到有一天我生病了,大漠荒烟却是冷的要死,因为体内的毒,我从来离人群很远,从不碰触别人,甚至远离所有生命的生灵,然而那个少年不知死活,他居然抱着我抱了一夜,不必想也知道他中了多深的毒,我醒来后神思也好了,觉得人活着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我感叹少年的生命力,又觉得自己那些天真的是犯傻了,谁活着容易,逸轩不容易,先帝不容易,爹爹不容易,就连给我算卦的神算子也不容易吧,如果因为这个理由而死,岂非枉走这一遭,所以那日我替昏死的他杀了两个人,在沙漠中找到解药终于把他救醒了。”
此后的日夜生死中翻滚,身边却多了一个人,他总带着她看月亮,他总说吹的越开见月明,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饥寒交迫生死血腥的岁月,无论怎样,都要像月一样去闯,总会击破长天,光照尘寰。
子夜只觉得手心都出了冷汗,“那个少年还在么——”
倾城说的很平静,“不在,死了。”合了五指,将那玉佩握紧在掌心,她静静的呼吸中并无混沌,“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戴着斗篷,我没见过他的模样不记得他的声音,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年后人都被杀死了,他武功很好,我便用毒杀人,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圣主让我们决斗,因为那样的磨练千人中只为了选出一个绝世杀手。”
子夜哑声道,“主人的意思是你把他杀了,或者是他让你把他杀了。”
清淡的苦笑蔓延唇边,“我虽无情,一年来跟他没说过一句话,却也还是下不去手的,当时——”
那时,目光穿透斗篷穿透轻纱,在黄沙落落中一相遇,在圣主以为杀气中二人要决战时,便觉得毒和剑一起向他逼来,他是魔域中数一数二的好手,那次却死的不明不白。
子夜听完,缓了一口气,“你们合力把圣主杀了?”
倾城无力的笑笑,落花流连香肩,盘旋着不肯去,“是啊,可是杀了问题更大,我们两个成了魔域追捕的逃犯,在大漠中无法逃脱,我们逃到玄国边境,有一次血痕累累体无完肤,他引开杀手让我走——”
闭眼犹在眼前,满身血腥的喊,丫头,一定好好活着,若是我死了,也替我好好活着——他将那破碎的玉佩一半放在她的掌心,这世间没有圆满,世事如半月,另一半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后来你们找到我,你都知道了,回去只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就这样死了。”她托起那半枚璧月,“他说,我们都只是一半,再苦再累想到他,便觉得自己不委屈,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只是在争取自己的另一半,命运怎样,都叫不得委屈。”
子夜终于明白为何她对着半枚璧月会有那种令人捉摸不透不怨不艾皈依般的寂静与欢喜。
寂静,因为看透,欢喜,因为想起,世间曾有他相伴那刻骨的岁月。
倾城说的出奇的平静,“子夜你说,我是不是欠了他,一生无法偿还。””
“没有——”子夜向温泉中加了药草,低声道,“因为主人替他好好的活下来了。”
倾城再开口时,一如浮华落尽的秋湖,多少拂尘辗转入渊处,平静而释然,“不知道样子,不知道名字,连当时的声音都是黄沙中的沙哑,了然无痕,只记得这句话。”
“很奇怪,你刚才念逸轩的书信,我很伤心,可是想起那个少年,我却并不伤心,即便他已经死了,总觉得那样的人,死也不能阻挡一些东西,所以连我自己从来也不惧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