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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宣帝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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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华殿。
黄帐飘摇,帐内有病在身的宣帝眉间一丝焦虑,宣帝才登基一年,正值年少风华,只是因中毒脸色稍微憔悴。
一双眼倒影着帐内光影,丝丝流转,手指有节奏的敲着床榻,似是在等什么人,不知过了多久,腾的坐起来掀开帷帐,内侍朱成跪在外面道,“皇上别再等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观音是不会来了。”微微一顿,“派去的人说观音今日是出城办事了。”
宣帝英气的眉目掠过失望,“朱成,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朕病好了。”
“这——”跪在地上低眉难答。
宣帝摸摸鼻子,“她肯定是觉得朕骗了她。唉——”
思量一会又叹道,“游荡江湖这些年,才回来几天又要走——”
伺候先帝多年的朱成心微微发凉,想着先帝去驾崩时那满眼的期望,张了张嘴,只得说,“陛下早些安寝吧。”
“皇上,我要见皇上。”外面喧闹声起。
朱成起身向外喊道,“大胆,龙体欠安岂容这般喧哗。”
宣帝倒似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还在以手支颐的沉思。
到了外殿的朱成一见来的竟是三朝老御医赵太医,语气缓和下来,躬身道,“不管有什么事,赵大人还是等陛下龙体痊愈了再来吧。”
赵太医双目赤红,胡子颤的完全没有节奏,“昨天玉观音走的时候跟老臣说了,陛下龙体已经康复,任何重要的事都可面圣禀告。”
殿内宣帝只觉得一阵冷风无言吹过,玉儿,果然是知道他的病,其实在前天就是在装了——不禁眉皱的更深。
朱成心中亦是感慨,玉观音此等做法明显是不让宣帝耽搁朝政,他赖在龙床,她干脆通知了下属抱着奏折追到床上,能这样对付宣帝的人,这世上也只有玉观音吧,可是——
朱成吸了口气,“大人,再急的事也还是到了明早再说吧,皇上——”
赵太医觉得满眼星星,想起他发现了惨不忍睹的书时,立刻让侍卫捆了骆寒,结果骆寒跟他优哉游哉的打商量,说有事明天再说,这么晚了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赵太医气血上涌,捧着那残破的惊世医术,恨不能让侍卫就砍了他,结果他不慌不忙的转悠了几下,御医阁近百名侍卫全部被点了穴,还歉意的跟他说,太医,骆寒看了一天书实在累,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自会负荆请罪——
赵太医瞪着那把人气死再气活再气死的慵懒表情,他毁了他的心肝,竟然这样面无惭色无辜的要睡觉——太医再无他念,抬脚直奔宣帝寝宫,“老朽要面见皇上,诛你九族!”
骆寒无奈地摇摇头,“这么晚了,皇帝也是会睡觉的。”
赵太医听得身后那声打着哈欠的叹息走的头重脚轻,他就不信他三朝元老就不能把皇帝叫起来。
天不遂人意,皇上果然是不好叫的,可是他这样回去,那岂不是丢了书又丢了这张老脸,赵太医扯开嘶哑的嗓子,“皇上给老臣做主啊——”
朱成皱眉,殿内宣帝恍然未闻,托腮沉思,玉儿,你这时去了哪里呢,我要是亲自打理朝政,你岂不是更撒手不回来了——
赵太医跪下身去,再次扯开嗓子,“那个人胡作非为,目无法纪,皇上圣明,为臣作主啊——”
朱成向前几步,压低声音,“大人——”
赵太医见皇帝始终没有动静,又见伺候先帝的朱成如今也是这般前怕后怕,外殿水夜凉透,冷风吹透官服,竟有了旧日江山不再的苍凉,当年先帝何等英明神武体察下情,他虽在职太医院,他的话先帝也是极其看重的,而宣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的话都没有用了啊——
一时间失了神魂,也便没有害怕二字,想起宣帝这两年的表现,便是国将不国的苍凉,瞬间老泪纵横,“想我玄国泱泱大国,却容他人来插手,一个倾城公子的娃娃得罪不起,一个玉观音的师弟得罪不起,皇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你难道不记得先帝对你的期望吗?你难道忍心浩浩江山如此折损下去吗——”
“大人!”朱成上前一步沉声道,“你说的这些话足够诛九族了——”
见赵太医不理会他的劝告还要胡闹,朱成一挥手两边侍卫已经上前,而在这位老臣就要很不风光的被侍卫拎出去的时刻,珠帘玉动,吹着宣帝的声音在内殿响起,“赵太医请进来吧。”
宣帝端坐在榻,听赵太医激动的说完,宣帝立刻派人去把骆寒抓来。
宣帝一副沉思的明君模样,赵太医泪花在眼,却哭不出来了,觉得苍凉无望中又有了希望,他们的皇帝还没有糊涂到什么都不管不顾,兴许他那几句如晨钟暮鼓般起了醍醐灌顶的作用。
朱成瞥过这一切却只是在心底叹气,宣帝一晚上所有心思都在玉观音身上,刚才的转变他如果没猜错的话定然是玉观音的师弟那几个字起了作用,宣帝在病中的时候听闻玉观音有一师弟来了,就几次欲见,却皆被玉观音挡了去,看到赵太医满足的样子,只觉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切不可太忠心,不然下场一个比一个可怜。
那边骆寒刚回到观音阁,玉观音不在,圣旨就已经到了,骆寒并没有像赵太医想象的那般——抗旨然后被御林军围攻然后反抗然后有个就地正法或乱箭穿心的结局也未不可知,玉观音一旦回来怕是宣帝又不下手了。
然而骆寒慵懒的喝了两口茶就乖乖跟着下旨之人进宫面圣了。
承华殿御座上端坐着玄国帝王五官端正双眸流动,那一身蟒袍衬着帝王的威仪,骆寒第一次见到宣帝,虽无英明神武之相,却也没有传言的荒诞不堪,应该说有些平凡,平凡的不容易被人记住,骆寒心中却无由的一叹,这就是玉观音心力交瘁辅佐的那位帝王。
“刚才赵太医所说可皆是事实?”宣帝敲着玉案,审视了骆寒半天终于发话。
骆寒躬身道,“回皇上,是真的。”
宣帝的眸光亮色一掠,“你没有听见太医如何说的,就承认是真的?”挑挑眉,“你不怕朕治你的罪?”
骆寒并不辩驳,“老太医为人正直,对皇上忠心一片,他的话是毋须怀疑的,况做错了事接受该有的惩罚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骆寒但凭皇帝发落。”
宣帝审视骆寒良久,这一身青衫,话语散淡是不卑不亢的男儿傲骨,雍容眉目间坦荡与慵淡散发着江湖侠客的气息,眉眼微微一勾,又瞬间肃穆,“太医劳累半天回去歇息吧,朕一定会秉公处理,明日给太医一个答复。”
赵太医却还愣在骆寒刚才的话里,他竟然这样说,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说他是忠臣,而且还老老实实的认罪,这和点御林军穴的那个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朱成见他发愣,怕他又是要违背宣帝的意思,忙走进几步温声道,“大人,君无戏言,皇上既然说了明早给您个交代就一定会给您个交代。”
赵太医思忖了半天,看骆寒的眼神终究还是带着愤恨,“如此老臣告退。”行了礼便出去了。
宣帝看了骆寒半天,“你是玉观音的师弟?”
骆寒点点头,宣帝忽而笑起来,本来帝王之气就不太足,这一笑居然只有用可爱来形容了,“来,你坐。”
“你和玉观音从小一起长大?”
“嗯。”
“那你见她的时候有几岁?”
“我六岁,师姐八岁。”
“好小。”宣帝皱皱眉,似乎在遗憾什么,抽抽鼻子,“那她多大开始行走江湖的?”
骆寒眼底一掠宣帝双眸的澄澈,“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小时候日子是怎样的?”
骆寒剑眉微动,“一言难尽。”
宣帝眉间眼底浮动着星光般的色泽,浅浅的映着玉莲宫灯,细细碎碎的带着喜悦惊喜与希冀探望。骆寒恍惚间以为自己之前一定是想错了什么。
“那我们换个问题,她为什么喜欢穿白衣?”
“她小时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这世上她还有多少亲人?”
“还有还有,她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
“皇上,你该有皇后了吧,皇子也应该有不少了吧?”骆寒淡淡的话里明显不满,这位宣帝对玉观音竟是抱着这般心思。
宣帝对于骆寒的反问有些惊诧,继而道,“皇后,有啊——”忽而摸摸头,“不对,跑偏了,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骆寒无语的以手扶额,刚才顺其自然的恭谨一来是真的不想给玉观音惹麻烦,况不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只有低调到沉默以静制动顺其自然去见机行事。二来要摸透这位帝王的性子,没想到这位还真是个单纯的主儿,不消得人来揣测便暴露无遗了。
朱成很是知礼但相当无语的退了出去,这位主子多少年前就在搜查玉观音的底细,奈何玉观音向来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不留片刻痕迹,这下子突然冒出个亲人来,宣帝也跟见了亲人似的,更何况宣帝此人虽不喜宫廷,从小不喜欢跟王爷世子之类权贵在一起,却喜欢江湖侠士,喜欢奇闻异事,自从相当偶然的成了帝王,有太多的束缚,便只接触到倾城公子和玉观音,每次看见江湖侠士他眼底放出的光彩都能刺痛他这个近侍的心。
殿外九重宫阙连绵,星辉映月,朱成抬眼仿佛看见了昔日先帝,天地很大,皇宫很小,他下意识的在风中叹息了一句“陛下,他的心不在这里呀——”
这边宣帝早就拉着骆寒进了内殿挥退所有人,拉着骆寒就跟拉着多年未见的故人就往龙榻上拉,骆寒本身就是放荡不羁不讲礼数之人,自是来者不拒,什么帝王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这位宣帝不计较,他也就没必要装的很懂。
骆寒侧卧龙榻,看着一国帝王早已扯了龙袍,一身白色中衣赤足在寝殿里跑来跑去,抱了一堆棋谱过来,眼巴巴的盯着骆寒,“会不会下棋?”
骆寒笑道,“略懂。”
宣帝眉头一皱,“江湖侠士不是整天的应该下棋煮酒仗剑论英雄,你怎么会才略懂?”然后摆开棋局,“来来,不要客气,帮朕,啊,习惯了,帮我看看这个棋局怎么解?”
骆寒想今天自己真的是做了黄粱一梦,唇角带着往日笑意,但看宣帝把棋局摆好,又欢喜的如少年般赤足跑出去抱了两盏宫灯过来,映的黄账内灿如白昼。
骆寒眸光在那棋局上徘徊良久,看着宣帝边拿棋子放一颗讲解一颗,直到两个时辰后才额头带了汗,“然后棋局就这样僵立了,你说该怎么走下去?”
骆寒眼底一深,低眉良久未语,心中却明白这是玉观音的棋局,只是那样步步为营,知晓了玉观音在这棋局中摆下的每一步都是用心良苦,抬眼看着长发披散白袍散淡双眸莹亮的宣帝,微微摇头,宣帝立刻急道,“无解?”
棋子黑白分明,骆寒按照宣帝摆的顺序逆着将子撤了回去,浅笑道,“皇上,你可知这一步是何意?”
宣帝低头思索深入千军万马中腹地却令局势急转的那一子,摇摇头,骆寒道,“这是那一子的力量,正如一国之君在整个国家的位置,一人千策,可抵千军万马,国家的兴亡与否全在此人掌心中。”
宣帝微微失神,他想起玉观音下到这一步时看他时眼底那流光溢彩的希冀的清芒,他只是觉得醉了神魂的美,却始终无法领略其中之意。
骆寒又撤回一子,“这一步白子置身事外,退避三舍,那边却是成了全局,不插手,便成局。这是说做皇帝不必事事躬亲,但却必有一颗掌控全局的心,要置身局外,却又要乾坤在心。”
……
直到把那子一步步撤回,竟是每一步都是帝王治国之道,宣帝揉着额头有些消化不了,但见骆寒含笑望过他眼中意味难辨,很不好意思道,“这些好难理解,其实,我只是想——”忽而抬眼眸子一亮,“骆寒,你有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骆寒漫不经心道,“师姐不会说等你下完这盘棋赢了这棋局才会让你看她的样子吧。”
宣帝愣了一下然后疯狂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骆寒低眉微微一笑,遮了眼底波澜,他在思考那个传言中狂妄自大野心颇大还有亲自发动天玄战争夺天下霸主之位亲自上宫殿之端取号令天下的逐日剑的宣帝,眼前之人似乎相差十万八千里——
宣帝那边还紧张的等待着骆寒的回答,却听外面汇报,“玉观音觐见——”
见骆寒一直散淡慵懒的笑微微一僵,压低声音,“不要告诉师姐这棋中之迷是我说的。”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掠开黄帐跪在了远处地上。
宣帝也是一怔,厄?原来不止是他怕,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也是怕玉儿的。
白袂轻扬,带过的雪花无暇的洒然,玉观音亘古不变的那一身白衣如玉踏进了寝宫,玉眸惊鸿瞥过跪在地上的骆寒,才躬身道,“皇上,老太医在外守候多时,请皇上亲自审理御医阁百本惊世医书遭毁一案。”
朱成那边得了玉观音眼色,已经派了人来请皇帝更衣。
玉观音又对朱成道,“先把犯人先带到御审的地方吧。”
骆寒不等人家来带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过玉观音身旁偷眼看过玉观音轻声唤道,“师姐——”
玉观音头也不回,恍然未闻,骆寒只好乖乖随着朱成出去了,而这边内侍伺候完宣帝,人又被宣帝挥退了,宣帝满眼笑意与那一身龙袍甚是不符,“玉儿,你回来了——”
玉眸淡淡,映折生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良久才道,“皇上,你难道不知道留一个人在寝殿内意味这什么,更何况还是陌路人,还是一个罪人。”见宣帝只是笑而不语,“如果他刺杀皇上怎么办?”
宣帝见那平静玉眸深处掠过云芒,知她定是生气了,上前拉她白色衣襟,“他是玉儿师弟啊,怎么会刺杀我?”
玉观音回首向前走去,“皇上审了半夜,大概也晓得事实真相了,一会儿请秉公处理,不要重病才愈,又在重臣口中留下话柄。”
玉观音才走几步但听身后一声痛呼,低叹一声回头扶他,“又怎么了?”
宣帝反手紧紧抱住了玉观音的手臂,“我,不,朕的病还没好,玉儿扶一下。”
“朱成——派人来伺候皇上。”
宣帝委屈的像个孩子看着淡漠的玉观音,“玉儿——”那一声唤只带了些幽怨的味道。
玉观音把他交到宫女手中,便走了出去,“皇上,赵太医的大哥是三朝太傅,侄子是兵部侍郎。”
宣帝挥开宫女的手,不悦道,“知道了。”
心里却道看这样子玉儿动了真气,连她师弟也不放过,这一会他可要怎么救他,骆寒还没有教给他那棋局怎么化解怎么走下去呢——
他也是的,这一夜促膝长谈除了打探玉观音,就是谈棋,竟然就没问问你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撕书玩儿呢,撕就撕吧为什么非要撕御医阁里的书,想当初他小时候跑进御医阁打翻书架,还被找老头儿告到父皇那里面壁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