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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离别曲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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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整整十年。
贺白就停在那二环边的老小区的某个单元的四楼里,那个曾经总是点着温暖灯光的三室一厅里——再也出不来了。
从此以后,整整十年。
……
落日余晖下,蒋沐凡一身崭新的运动装,对面站着的是沉默的贺白。
两人毫无波澜的相视着,就恍如曾经贺白来接自己放学时的那样。
冬末春来,永宁的气候还是熟悉的冷冽,一如既往,热流还得需要等到清明过后才能真正的到来,这个时候,空气还是冷的。
那渗人的冷空气把目之所及的所有都染上了一层灰,也包括不远处的那个,金色的“永宁市音乐学院”的门头大字。
但此时好在有一抹夕阳在,让那个灰的发青的石壁上,还能在这画面里稍微的有一些光亮。
蒋沐凡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校门,身上只有一个可笑的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的是一套自己上学时候上汇报音乐会时常穿的西装。
他就那样简陋的把自己的战服提在手里,身后,是他以后要奔赴的下一段人生。
贺白稳稳的伫立在原处,望着眼前的景象,冲蒋沐凡极是清浅的勾了勾嘴角。
“去吧。”贺白轻轻的道了一声。
蒋沐凡抿了抿嘴,也对贺白报以一个坦然的微笑:“好。”
贺白双手插在裤兜里,大指已经下意识的将口袋边缘掐的发了白,他莫名的有些紧张——明明是一场离别,却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贺白就那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看着蒋沐凡缓缓的转过了身,缓缓的朝前一步一步的走着。
一时间,贺白只觉得此情此景有一些梦幻。
他从未想过,他和蒋沐凡竟然还能有这一天。
从乔阳回来的某些时刻,贺白在副驾上为了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会有一点类似是麻痹自己的意思,觉得这就是一次平常的送蒋沐凡去上学。
也许等到第二天,或者再晚一点,蒋沐凡的电话就会同从前一样的打过来,说自己已经放学了,哥什么时候过去接他,或者…这小孩儿就自己晃着公交回来了。
他可以在家里安安稳稳的等着,闻着蒋萍在厨房忙活出来的大米香味,等着玄关外的防盗门,轻轻的吧嗒打开……
贺白立在原地,目送着蒋沐凡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远,一点一点的变小,不由得感觉远处那几个永宁音乐学院的大字,逐渐变得越来越刺眼。
好像那金色的光芒就是神明的某种指引一般,很快就要将蒋沐凡彻底吞没。
蒋沐凡的身影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要陷入在那令人睁不开眼的光明之中。
光明的尽头是什么,贺白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任由蒋沐凡在这夕阳之中真的消失不见的话——
那么他们此生,就是真的分开了。
贺白心中忽的一个剧痛,感觉有人正把着自己心脏的某一角,拿着一个小刀子狠狠的剌着。
在那生狠如割肉一般酷刑之中,他终于是没能忍住的,脱口唤出了一声:“凡凡。”
声音不深不浅,是有些束手无措的难舍。
贺白惭愧,临走之前明明说好的要放手的。
“……”
蒋沐凡在贺白的声中停下了脚步。
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开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可却没有回头。
贺白看到远处的人缓缓低下了头,接着双肩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抽泣。
贺白鼻头一酸,心疼的没敢再叫一声。
他怕自己再朝前走一步,那就真的放不开了。
到时候蒋沐凡可能就真的要被自己逼的,活都活不下去了。
那被橘黄色夕阳包裹着的身体,在原地久久的站立着,一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太阳随着不会停止的时间,一点一点的从西方降落,气温逐渐开始下降,很快就起风了。
天气预报说的未来几天的永宁将会迎来一周的雨雪天气,等这阵雨雪下过去,也就快要把年过完了。
一阵冷风袭来,猝不及防的吹动了周围的树枝,光秃秃的大树被摇摆的来回晃动,没有掉下一片落叶。
萧条之中,仿佛是吹动了谁人的心弦。
在贺白的鼻尖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削的稍微有些刺痛的同时,忽然,远处的人猛然转过了身体——冲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贺白瞳孔一颤。
……!
他仿佛是明白了那人是要做什么,眼泪顿时汹涌而出,看着蒋沐凡向自己义无反顾冲上来的身影,贺白连忙也朝前走了几步,想要伸手去接。
蒋沐凡的步子迈得很快,他在马上快到贺白面前的时候,眼底通红的伸出了双手,在指尖刚刚碰到贺白脸颊的同时,向前猛冲了一步,一把捧上了贺白的脸,深深的就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蒋沐凡紧闭着双眼,此时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了。
贺白被蒋沐凡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直接逼出了内心再也无法控制住的所有情绪,他顺着蒋沐凡的力量,将人狠狠的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顾来往的车辆,不顾四周的人潮,不顾树枝上被惊动的麻雀,不顾身后被吓了一跳的猫。
贺白就那样,恨不得想将怀里的人揉碎了似的攥在怀里,被蒋沐凡捧着双颊的深深的吻着。
他感受着这曾经熟悉的体温,呼吸着这从前迷恋的鼻息,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一句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
……
蒋沐凡不管不顾的深吻,是自从出事以后到现在的第一次。
也是他们之后许多年来的最后一次。
他们一同默契的在此时拼命的向对方索取着,心无旁骛的,只想用自己的灵魂记住这一时刻。
他们想要记住对方的鼻息,想要记住对方的怀抱,想要记住那双拥着自己难以放开的双手,他们想把这感觉融在自己的骨血里,此生都不再忘记。
他们吻的撕心裂肺,嘴里尽是分不清自己还是对方的泪水咸味。
不知过了多久,蒋沐凡终于捧着贺白的脸,将人同自己分开了。
那个时候贺白的眼睛已经是堪称脆弱的了,不堪一击。
蒋沐凡从未见过贺白这样的表情,他的贺白一直都是坚强的,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
这副就如被主人抛弃的狗一般的弱小的神情,让蒋沐凡看的心如刀绞,终于哭出了声。
他双手捧在了贺白的脸上,与贺白紧紧的贴着额头,面部扭曲的,悲伤的叫着:“哥…哥……”
他不顾自己手上的绷带,也不顾是否会弄脏了自己的另一只好手,手忙脚乱的给贺白擦着眼泪,一遍一遍的唤着贺白的名字。
然而贺白却是无法停止的模样,他的双手还是那样紧紧的环在蒋沐凡的腰上,放不开手。
贺白自知现在的狼狈失态,他在蒋沐凡的呼唤声中闭上了双眼,似乎是也想要将现在的呼吸平复一二,但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止住。
最终干脆放弃,任由鼻涕眼泪没出息的在脸上放肆:“你不该回头的……”
贺白在难以停住的颤抖中哽咽道。
蒋沐凡留恋的望着贺白的眼睛,轻轻笑了一笑,伸出大拇指,在贺白那深陷的眼角中又抹掉了一滴刚涌出的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就那么看着,什么也没说。
他们爱的那样的挣扎,那样的困苦,那样的不容易。
蒋沐凡自觉不能让贺白带着如此的窝囊和不甘,就这么不了了之的离去。
他们就算要分开,那也是要用最轰轰烈烈,最地动山摇的方式分开。
老天既然要砸一个宿命在他们两个人头上,那他就要在此时给老天搅弄一波云雨看看。
蒋沐凡安然的留在贺白的怀中,静静地等着贺白整理好呼吸。
他任由贺白与自己如何依赖一般的相互贴着额头,毫不意外的四平八稳,没有一丝曾经的应激状态。
人真是个神奇的生物,激素的分泌竟是带着浪漫的。
在贺白清浅的呼吸之中,蒋沐凡终于温柔的开了口:“贺白。”
他柔柔软软的叫道,话语之间是无尽的愧疚与心疼。
“我…我其实怕的从来都不是你…”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眼神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贺白的怀中解释着自己犯的错。
“我怕的,一直都是那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我自己…”
……
话音刚落,蒋沐凡便在贺白脸上察觉出了一丝安慰的神情。
贺白眉头一拧,似乎是浑身的痛苦被得到了一阵松解,喜极而泣的念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看着眼前脆弱的人,一时间,近日以来所有的歉意如燎原大火一般的汹涌而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是对贺白犯下了死罪,抽泣着靠在贺白的额头上忏悔着:“原谅我,哥…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是我把你害成了这样……可我不敢跟你坦诚…我说不出口…”
贺白此时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底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破碎,又变得温柔如水。
他吸了吸鼻子,也抬手给蒋沐凡擦起了眼泪,嘴里温柔的念:“没关系,凡凡,别哭了,没关系。”
蒋沐凡在贺白的安慰中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你,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贺白在泪中苦苦的笑了笑,似是释然:“没关系,没事,谢谢你…谢谢你凡凡……”
“你得多痛啊…”
“我没事,不哭了。”
“你得多痛啊……”
“不痛,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
……
日落时分。
两人在永音的学校门口难舍难分了许久,终于要到了分开的时候。
贺白轻轻松开了蒋沐凡,将人好好的摆在了身前。
该来的总要来,他伸手帮蒋沐凡理了理衣领,之后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拍了拍。
“去吧。”
贺白淡然的一笑:“好好念书,好好活着,为自己多打算。”
蒋沐凡含着泪对贺白点了点头:“你也是,好好活着。”
贺白深深的看着蒋沐凡,嘴角轻轻的翘了翘,低低的道了声“好”。
蒋沐凡缓缓向后撤了一小步,似是要打算离开。
他恋恋不舍的看着贺白,又是一声叮咛:“向前看,哥,我们都向前看……”
贺白认真的回应:“嗯,我知道了。”
蒋沐凡:“家里,就辛苦你了。”
贺白:“好,放心。”
……
蒋沐凡最后顿了一下,有了狠心转身就走的打算。
他最后跟贺白道了一声别:“我走了。”
贺白眼含了一汪难看的笑意,抬手对蒋沐凡挥了挥:“去吧。”
蒋沐凡抿了抿嘴,一个咬牙,扭头就朝永音的大门口里走去。
寒风未停,吹的他浑身都冷的发痛。
蒋沐凡眼睛不冲前看,只是闷着头一股脑的走着,像是在冲一场难关。
就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彻底加速迈开步子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又将自己叫住了。
“凡凡。”
那声音似乎是在呼救,弥留之际一般。
蒋沐凡回头:“?”
只见远处的贺白,这时恍如真的是站在悬崖边上了。
他走投无路的说,像是荒漠中的人在做最后的请求一样——
“我…我不会打扰你,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但你能不能……能不能…”
贺白还没说完便梗住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整理了一下呼吸。
接着再次睁开,眼底尽是深不见底的卑微。
他语无伦次的表达着:“……能不能不要让我…以后真的就找不到你了。”
“我不找你,不见你,不打扰你,但就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真的找不到你…”
“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好吗?”
“你就当是帮帮我……”
那人的声音低沉,却又好像毫无分量,仿佛刚说完,就要随风飘散了。
……
蒋沐凡抿着嘴,回眸无言的把贺白又望了一眼,眼底似乎又有了要哭的模样。
他最后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决绝的回过了身子,发了狠的就朝前走。
路途中,蒋沐凡抬起手看似洒脱的冲身后用力的挥了挥,只给贺白了一个背影。
……
袁征说的对。
这就是缘分断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