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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何谓好好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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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何保佑?
蒋沐凡自己都觉得自己恐怕就是一个天煞孤星,见谁克谁。
出生克死了陈家一家,之后又把贺家克的支离破碎。
陈建芸就算是真有保佑之力,那应该也是干不过自己的。
陈建峰的话在蒋沐凡耳朵边那么轻飘飘的一过,也就过去了,没让蒋沐凡听到心里去。
反倒是觉得这车里是越发的尴尬了,还真就好过了陈建峰这一个老头。
晚上的车好开,袁征没到一个小时就把车正正好好的停在了陈建峰的店门口。
陈建峰无言的下了车,径直就从屁股后面掏出了钥匙,给后面的一行倒霉蛋开店门。
那是一个带着汽配市场周边棚户区的一个小院子。
汽配市场一般都不会设在大商圈里,都会规划的比较偏远,而陈建峰这苦命人手里说实话也没几个钱,租不起正儿八经的市场里的铺面,只能在这附近棚户区里找一个地方,开一个小小的汽配商店,吃不了肉,就跟着人家大市场屁股后面找口汤喝。
也好在这个赛道还比较好做,只要有点渠道就能饿不死,只是辛苦一点罢了。
这棚户区和普通城中村还不太一样,是一次改造都还没有改造过的那种,还是以过去桩基地划分的,一家三分地。
陈建峰租的这家人,把自己的这小桩基地盖成了前后两部分,前面两间房,后面两间房,中间有个小院子。
陈建峰当初把这块儿院子打理了打理,前面的房子是商店门面,一间房是货架前台,一间房是仓库。
大门拓宽,能进车,到时候有些车能开进院子里,他还能再干点简单的维修保养的活,甚至接上水管,他还能给人洗个车。
后面两间房就是两间宿舍了。
陈建峰老了,也洗不动车了,顾了两个人,一间房是那两个员工的休息间,还有一间房是留给自己休息的。
现在年关了,他给那两个洗车工也放了假,前两天才把那两间宿舍打扫了出来,想着再过几天收拾收拾就过年了,现在刚好还派上了用场。
怎么说也是亲外甥,管他有没有感情的毕竟关系在那儿放着。
这两间房具体哪间是谁用的陈建峰也没有介绍,径直就把蒋沐凡安排在了自己的休息室里,隔壁的那间员工宿舍给贺白和袁征睡,刚好两张床,自己大外甥睡单间。
也没人跟他争,陈建峰自然而然的安排完了之后,就去前院拿干净的铺盖卷了。
袁征不怎么乐意跟贺白和蒋沐凡这一对儿难以言说的倒霉蛋呆在一块儿,于是搓了搓手,跑去给人老头帮忙去了。
贺白和蒋沐凡两个人相顾无言的站在这一方小院里,抬眼望了望天,已经露出了青白色。
大难过后的两个人,此时已经是个顶个的精疲力尽了。
身体欠佳,真的是干什么都容易事事不顺,心情也就不会太好。
蒋沐凡拖着这幅要死不活的身体,先是跟蒋萍熬了一晚上,现在又被贺白逮住又熬了一晚上,当下只觉得头疼的要命,脚底下也是不住的犯软,只盼着陈建峰赶紧把铺盖卷拿来,让他先爬上床了再说。
说来也好笑,在贺白找到自己之前,蒋沐凡都已经做好了饿死在自己亲妈墓前的打算了,现在折腾了一晚,他可又想狠狠闷一觉了。
而一旁的贺白看着也是非常难受的样子。
贺白一直坐在副驾,那个时候蒋沐凡看不到贺白的脸色,也是最后下了车之后才看到了贺白的模样——
那嘴唇白的,都可以去拍鬼片了。
蒋沐凡从来没有见过贺白这幅模样。
从小到大贺白都是家里身体最能扛的一个,没生过大病没打过吊瓶,体质最好力气最大,要不怎么能在家被贺振华蒋萍当牛马用。
他的面色永远都是红润的,站在阳光下也永远都是朝气蓬勃的,再加上贺白还那么温厚平和,脸上也总是挂着健康的微笑……
和现在这气血不足的纸片人简直不能关联到一起去。
蒋沐凡不由得偷偷看着贺白的脸出了神,只觉得悲哀。
是什么让一个那样带着阳光味道的人,变成了这般,死气沉沉,浑身都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的——
是自己吗……
可不就是自己嘛。
蒋沐凡想着,心里一痛,转开了眼睛,终于不再去看那人的背影了。
陈建峰和袁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前面的仓库里找铺盖卷把自己找丢了还是怎么的,半天都没见人回来。
贺白终于在原地站的累了,他腰疼的发酸,于是向后僵硬的挪了两步,伸手扶住了背后的墙壁,缓缓艰难的靠在了墙上。
刚好和蒋沐凡站了个对齐,两个人左右大概有个半米的距离。
蒋沐凡低下了眸子,提前收回了目光,一声都不曾言语。
贺白闭了闭发晕的眼睛,靠着墙壁疲惫的缓了一会儿,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寂静的小院里,一个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带一丝回声。
蒋沐凡不由得被惊了一下,心里漏了一拍。
紧接着,便听见贺白没什么起伏的问了一句:“脸还疼吗?”
“……”
蒋沐凡这才反应过来贺白说的是哪门子的对不起。
那省道街边的一拳,他都差点忘了。
现在想想好像还是很值得纪念的,这辈子挨的大哥的第一顿打,虽然也没多疼。
毕竟那人都伤残到那个地步了,区区一拳能把人凑疼到什么地步,蒋沐凡的脸蛋是肿都没能肿上一点。
倒是贺白,已经疼了一路了。
蒋沐凡淡淡的翘了翘嘴角:“不疼,早都不疼了。”
贺白垂着头,两个手插着兜,连蒋沐凡看都没敢看一眼的,又念了一声“对不起”。
那忏悔的模样,真的是可怜极了。
蒋沐凡不觉得贺白有错,只觉得自己本也就该打,可他也不知在这个关头要如何表达,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接着,这两人又别扭的在这黎明曙光中站了许久,他们似乎是都在等着日出何时到来——
可却怎么也等不到。
……
“好好活着,凡凡。”
“什么都不想了,好不好。”
……
那天坠入梦魇之前,蒋沐凡只记得贺白最后对自己说的这两句话。
他没怎么琢磨出其中深意,可又感觉自己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贺白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得自己很难再办到了。
起码一个“好好活着”,蒋沐凡就觉得吃力。
何谓“好好活着”?
吃干净的食物,呼吸新建的空气,根据天气合理的穿衣,早点睡觉,有一个健康的睡眠,每天不要过于忙碌,也不能太游手好闲……
有一份还算喜欢的事业,几个不那么花精力的爱好,等等等等。
……何谓“好好活着”?
此时此刻,蒋沐凡觉得自己就连一场安稳的睡眠都无法做好。
……
那天,等陈建峰和袁征这两个大聪明把铺盖卷拿过来的时候,天是真的快亮了。
再等铺好上床,蒋沐凡甚觉自己都能闻到晨露的味道,感觉再过不了几分钟,隔壁家公鸡就要咯咯咯的打鸣了。
他一人独享一间汽修店老板陈建峰的休息室,一爬上那张一米三的单人床,蒋沐凡就浑身卸了力量,有了昏昏欲睡之感。
陈建峰那晚也没有回家,留在了店里,在前院的门面房里撑了张简易的架子床就睡下了,等着第二天直接开门做生意。
贺白和袁征两人在后院房的双人宿舍里睡着,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这方小院里得到了几个小时的宁静。
这片棚户区来往的人很少,几乎没有本村的长住民了,因为临近这个政府规划的大型汽修配件市场,附近的这一片村民因为自己的房子又不会被拆迁改造,住着吵闹人杂的也不舒服,所以都租给了像陈建峰这样的,想过来做点生意的外来户。
导致这里的一排一排凌乱无序的城中村民房,要不是空着,要不就是一个改造的修车厂或者汽配商店。
这地方平常也不是人多的地方,有生意了就干点活,没生意了倒也安静,再加上现在快要过年,周围小店基本上该关门的关门,该休假的休假了。
于是这一院子的人一直补觉补到了日上杆头,都没有被任何大声的动静所打扰过,一直到了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
……
南港的天气好,空气也好,这个月份虽然温度低,但也不会太冷了。
陈建峰年纪大了,觉也少,一直窝在自己的那个架子床上打着盹。
他也不指望这个淡季能来什么客人,开了门之后就在货架后面合着眼睛休息着,等着后院的那一行人起来。
陈建峰虽说也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了,这一生也不是顺风顺水,坎坷蛮多,但他失去亲人太久,这次忽然被袁征和贺白这么冷不丁的找上门来,要让他帮忙找一找他那个失散多年的大外甥,这从头到现在的两三天来,确实有点像做梦似的。
人一生的这短短几十年,在这院小破汽修店开起来的时候,陈建峰本以为自己的这辈子就算是看到头了。
他在家破人亡到娶妻生子再组成新的家庭,用了很久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功夫,不论是心灵上还是经济上。
虽说自己家破人亡的那个时候,他也是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壮年时期,是一个理应能扛事能坚强,能什么坎都有心力渡一渡的时候。
但那一场大火,对自己这一辈子的影响确还是不小的——他的父母尸骨无存,妹妹也被烧的不成人样,好好的房子也变成了一片废墟,最后甚至连个能给父母摆灵堂的地方都没有。
陈建峰自觉也不是圣人,那段时间放在谁身上,也都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中要遭一回如此劫难。
就如曾经所说,他恨过自己的妹妹,觉得家庭的厄运都是这个妹妹带来的。
陈建峰从她天生的感性浪漫,一直怪罪到了陈建芸那对于爱情天真愚蠢的追求。
老陈家一夜之间的破碎让陈建峰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转瞬即逝,而后来,自己那年纪尚小的儿子的出生,却又让他明白了生命的坚强与不可思议。
也好在自己现在的妻儿都身体健康,平安无恙,这与一个新的家庭平淡温暖的相处中,确实也让陈建峰那曾经冰冷绝望的心融化了一二。
原本还嘴硬的不愿意给袁征贺白一行人提供帮助的自己,在见到了蒋沐凡真人的时候,陈建峰多少还是心软了一二。
也可能这小伙子跟自己那儿子也算是年纪相仿,又或许是蒋沐凡的那上半张脸也太像自己那死去多年的亲妹妹……
最后,在袁征跟陈建峰在前屋货架上翻箱倒柜的找铺盖卷的时候,陈建峰从袁征那破喇叭嘴里听到了一些有关于蒋沐凡的这段时间的遭遇。
陈建峰不禁发觉自己内心的怜悯就犹如被佛祖点拨了一般,奔流泉涌而来。
那非人变态的虐待,岂能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能经受得住的?
陈建芸此生虽蠢,倒也是命苦的,没成想她的孩子这一生,也脱离不了这苦命的归宿。
陈建峰和袁征在前院一边聊天一边抽烟,心里是一阵阵的不舒坦。
老头子不容易的为着自己妹妹骨肉耿耿于怀,把袁征跟自己讲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从躺在那张架子床上起,一直琢磨到了天亮。
基本上是没怎么睡实在过,就连做梦都是蒋沐凡那小伙子的那张苍白无神的脸。
陈建峰虽说是当兵出身,但也没见过几个犯罪分子,整辈子都在跟大海打交道,实在是难以想象,蒋沐凡这条命是怎么从那地狱之中熬出来的。
在陈建峰的梦里,这像极了陈建芸的面孔先是在深海中摇摇欲坠,再到后面疯魔了一般,幻境之中似是出现了陈建芸的那张姣好干净的脸,对自己露出了埋怨一般的目光。
天光大亮之下,陈建峰猛地眉头一皱,又一次在这架子床中被这忽深忽浅的梦所惊醒了。
……
也就在此时,后院忽然传来了一声脆响。
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