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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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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试试。”
“先把炎症遏制住。”
……
杨景站在贺白身后,眉头轻轻一皱:“你要怎么试?你自己都自身难保。”
贺白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着前方:“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先看看他再说吧。”
“那你准备好了吗?”
杨景不知为何,会问出这么磨磨唧唧又矫矫情情的问题,一点也不像自己。
可就是不由自主的问出来了,甚至手底下还把那个轮椅把手紧了紧。
眼前的人背影看着像是有一股坚强,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我还是更舍不得他一点。
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贺白心里不经意的呢喃了一句。
“……”
杨景沉默了片刻,内心似乎是做了某件不得已的决定,接而不假思索的就将手伸到了贺白身前,扳下了那间病房的门把手——
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扑鼻而来,伴随着体征检测仪的滴滴声。
里面洁白的床上裹着一个洁白的人,脸上罩着氧气,在不远处能看到上面频率平稳出现的,浅浅的喝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就像是一个沉睡的人,在这间房子里安然的酣甜在他的睡梦里,没有任何痛苦。
任谁在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都不会有太多的冲击。
要不是在特护病房,要不是他手上还有针,脸上还有面罩,大多数人甚至会觉得这人就只是在睡觉而已。
但贺白却停在原地,呼吸都不能平稳。
鬼使神差的一阵心生不安,浑浑噩噩的就到了杨景的办公室,贺白没想到这个混沌了几日的自己,竟一点缘由都没有的,就这么毫无仪式感可言的来见了出事后的蒋沐凡的第一面。
他一直是怕再见到蒋沐凡的。
因为贺白觉得,在12月22日的那一晚,不止是父亲和刘行阔死了。
死的还有蒋沐凡和他自己。
他从没想要抛弃过任何人,但他还是需要一个自我准备和心理建设的时间。
这个时间不知不觉就让贺白停滞不前了一周,但也并没能让他把心理准备做好。
直到他听到了走廊上匆匆的脚步声,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医生护士的脚步声到底是奔向何处的,但就是一时间不能自控的,终于想要去把蒋沐凡看看了。
顾不得什么面对不面对,就仅仅是因为不安。
毕竟死别,是他自觉已经万万不能再经历的事了。
万事开头难,贺白艰难的见到了杨景的人,到了后面,仿佛就能容易很多了。
他听杨景跟他说蒋沐凡的现状,再到看到了蒋沐凡第一眼。
贺白仿佛是一瞬间看开了很多——
什么死不死的,到底还是得有口气在啊。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真就那么放弃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贺白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许多,他在蒋沐凡的床边驻了很久,终于开始和杨景心平气和的谈起了蒋沐凡后续的治疗方案。
下病危不代表放弃治疗,蒋沐凡既然是抗拒接触,那就让他试试。
贺白提出自己亲自试试的时候,杨景一时间还没明白的过来,毫不过脑的就问了一句“试试什么”。
可谁成想贺白竟一点不害臊的,直截了当的就说,给蒋沐凡那块儿的伤口消毒换药。
杨景还是不理解:“不是,他不让医护人员动,就能让你动了?”
贺白被逼的终于走投无路,冷冷的瞥了杨景一眼:“指不定。”
接下来的话贺白没再往下说,但杨景就从他那双眼睛里好像就能读出点不一样的信息量出来。
一时间,杨景内心发出了一声:靠……
接着就是发自内心的后悔,自己是被驴踢了脑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啥都通透了,就连袁征跟她临走的那几句嘱咐,在心里都说得通了。
但人命关天,杨景也没什么时间耗在感动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骨科爱情之中,只是被五雷轰顶了一瞬,便病急乱投医的跟贺白确认起了正事儿。
“这还是有点冒险。”
杨景站在蒋沐凡床前正色道。
“他的心脏不能再折腾了,你有把握吗?能背这个责任吗。”
贺白神色凝重,确实信心不足:“我不知道,但也不能放任他这么烧下去了。”
听完,杨景觉得简直进退两难,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现在面临的是一道非左即右的选择题,不能弃票,必须选择。
贺白也带脑子,之所以先来找杨景,也是觉得毕竟现在主治是最权威,自己再怎么说只有一肚子理论,实战还是很少。
就算真能给人看病,也得第一听从主治大夫的建议。
杨景把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的蒋沐凡又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接着她大步朝蒋沐凡的床边走了过去,伸手从一旁的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体温枪。
吧嗒一声,在蒋沐凡头上一摁——39.5。
杨景眉头一皱,“哎”了一声:“那你就赶紧试试吧。”
闻后,贺白下意识的挺了挺脊背,接着杨景麻利的摁下了呼叫键,叫了负责蒋沐凡的护士过来。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一个看着年纪不小,经验丰富的护士便推着一个操作车进来。
“小贾,这病人是你们小蒋的哥哥,也是学医的,你把给小蒋换药的手法给他说一下,让他试试看。”
杨景没等人在跟前站稳,扭头便开始指挥。
护士小贾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能行吗?这事儿可不是擦擦手心儿这么简单啊,而且小蒋的伤口也有点…有点……”
杨景语速飞快的简短解释:“没问题,这小伙子今年毕业了,医学院的,你们那手法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成天见大体老师的还怕见伤口。”
护士小贾砸吧了砸吧嘴:“行吧。”
说完便俯下了身子给贺白细细讲了起来:“小伙子你看啊,一会儿先给他把伤口好好消一消毒,现在谁也不敢动他,怕他应激,但我估计情况可能不太好,所以先清一下创,我们在一旁看着,要是有什么要做处理的我再跟你说,然后这个药是……”
护士小贾也是一个利索的人,给贺白简洁明了的把蒋沐凡的情况讲完,便朝贺白手里塞了两个筷子一样长的巨大的蘸着碘酒的医用棉棒。
贺白原本还算四平八稳,这会儿等家伙事儿拿到手了之后,却又有点紧张了起来。
他看了看床上那个浑然不知的蒋沐凡,而后视死如归的闭了闭眼睛。
接着将手探向了蒋沐凡身上被子,接着不轻不重的向上拉去——
没有被褥遮挡的蒋沐凡如果是岁月静好,那掀开了这层遮挡之后,便是要以惨烈来形容了。
浑身的淤青,遍布全身的小创口,还有垫在身下的,毫无尊严体面可言的医用护理垫…
满目疮痍。
贺白是在第一现场把蒋沐凡救下的人,他看到过蒋沐凡最初的惨样。
但此时却还是又被震撼了不小。
他按道理来说对于此情此景,还是在医院的这种环境下,应该是看到什么都不怕的,但也就只因这是蒋沐凡,让贺白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
不过也是只有一瞬,很快他就又稳住了。
杨景看出了贺白的慌乱,报以理解的在贺白的肩膀上轻轻的搭了搭,当作是鼓励。
贺白稳住手了之后,便整装待发,换上了一副在学校上实践课的熟练模样,对待床上的人就宛如他人。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无法配合,贺白只能两手并用,一只手扶住蒋沐凡的腿,然后另一只拿着棉棒的手朝蒋沐凡后面的伤口上探去。
能看出胃肠外的人已经在竭尽全力的对蒋沐凡的身体不进行过多破坏了,可眼前的景象,依旧对于贺白来说是一种许多年都难以忘却的梦魇。
他飞快的消毒,清理,那个时候蒋沐凡竟还挺安生,跟从前护士过来给他处理的时候不太一样。
杨景紧紧地盯着蒋沐凡的体征检测仪上的波动数据,心里还有些意外,觉得蒋沐凡这种情况还得是老熟人来,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贺白不愧是能保研的人,虽然没怎么实战实习过,可碰上了真场面,手底下是一点也不慌不乱,而且还是在自己一身的刀伤,在轮椅上不能动弹的情况下。
在杨景和护士小贾的欣慰目光下,贺白把消毒的棉棒扔到了一旁的医疗废物箱里,接着护士小贾给贺白手里递了一个栓剂,说是要放到蒋沐凡那里的……
这是消炎和促进愈合的药物,为了以后蒋沐凡能当个正常人,不挂着某兜子过活,这罪是必须要受的。
按道理这个药一天要放两次,但已经两天了,蒋沐凡因为不配合,他们是一次也没能换成功。
杨景和护士小贾都有点紧张,本以为贺白会在这个时候犹豫,可就只是贺白把那东西在眼前看了两秒,就像是在研究前后,接着就一如往常的利索的拿起了手套戴上。
那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胃肠外科用的栓剂,消炎生肌,疗效很好,进了胃肠外科做过手术的人,基本上都会用上这种药,不论是大病小病,大手术小手术,在一个医学生眼中,看这玩意儿和看自己的病人用这个玩意儿,就跟寻常人在家里看自己人吞阿莫西林一样的稀松平常。
其实贺白这个在医学院里泡了五年的人也一样,他学临床的,这个时候还没分方向,是啥科都要接触,对于这个用药方式也是跟看贺薇考60一样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就是要用药的人是蒋沐凡,贺白把那栓剂在手里小心的拿着,心里疼的感觉好像是被谁忽的狠狠的掐了一把。
这个方式太不体面,也太没尊严可讲了,蒋沐凡这么光鲜干净的人,怎么会忍受这种,虽说是治病,可就像是屈辱。
贺白充分理解,这要是放蒋沐凡醒着,这小孩儿估计会真的觉得让自己直接死了算了。
但到底是保命要紧,贺白没什么功夫跟蒋沐凡在这儿磨磨唧唧,手套戴好,他便继续打算用刚才那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赶紧给蒋沐凡把药放好就算结束了,趁着人这会儿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可就在贺白把东西拿好,刚把蒋沐凡的腿抬起到能满足换药角度的时候,忽然,生命检测仪上的心率便开始忽然加速——
95、120、140、160、180……
贺白看在眼里,但顾不了那么多,他连忙要把东西赶紧先放好。
可就在手指刚接触到位置的时候,忽然床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胸腔猛然的一个深呼吸,甚至发出了一声类似空鸣声。
“!!”
蒋沐凡在病床上挺起了腰背,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巴在氧气面罩下深深的喝了一口气,瞬间面罩上就被呼出了一整面雾气。
他醒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清醒。
杨景和护士小贾一个激灵,赶紧朝蒋沐凡身上扑,害怕病人有什么过激反应。
贺白也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咬紧牙关的一个心狠,将栓剂好好的放到了小贾所说的该放的位置上。
一旁的体征监测仪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
心率,血压,呼吸频次,血氧饱和度,统统开始急速上升!
药放好的一瞬间,蒋沐凡在这个刺激下突然一阵痉挛,嘴里不住地开始呜咽。
那声音被罩在氧气面罩下,没人能听出来他是不是在说什么话,只是能听到一声声闷哼。
杨景和小贾全都慌了,连忙上去去摁蒋沐凡胡乱折腾的手脚,怕他扯了自己身上续命用的管子。
混乱之余,杨景按下了呼叫键:“护士站的赶紧拿镇定过来!!给我把老张叫来!3床呼吸过度了!”
话音落地,兹兹掺杂的呼叫机那边便传来了慌乱的窸窣声,像是护士站的人都开始动起来了。
蒋沐凡的应激状态越来越猛烈,最后浑身抽搐,带的床都在可怖的抖着。
绝望又无助的呜呜声中,蒋沐凡的双眼由瞠大转而变成无神的半睁,没人知道他这个时候是清醒还是依旧混沌着,只觉得这里不像是特护病房,而像是疯人院之中的某一间。
他的嘴被氧气面罩覆盖着,谁也听不懂蒋沐凡嘴里那痛苦的呼救究竟是在唤着什么。
直到床上的人的眼角终于流下了一路溃了堤的泪。
忽然,一只冰冷的大手,走投无路一般,慌乱又无措的捉住了蒋沐凡痉挛僵硬的手。
“凡凡。”
“凡凡,是我。”
“别挣了凡凡…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