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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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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沐凡的术后第三天不安生,从下午开始到第四天早上,被紧急抢救了五六次。
次次都是在护士过来给他换药的时候,只要一触碰到他,蒋沐凡的心率就会急速上升,血压也跟着向上飙,接着就是一次骤停。
杨景的团队在这一晚上基本上各个都要被熬成精神衰弱了,看见除颤仪心里就怕,在医生办公室啥也不干,就盯着算着蒋沐凡下一次的警报会在什么时候拉响。
其实大家也不是在蒋沐凡第一次心跳骤停的时候,就直接找到原因的,只是一次偶然,在蒋沐凡第三次停止心跳的时候,护士站一个实习的小护士忍不住蹦出来了一句“怪了”。
“怎么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这小哥就要出事儿。”
就是这句话提醒了杨景,才开始琢磨起了蒋沐凡这个问题可能不是器质性的,而是存在于心理上或者是精神上的。
但是人昏迷成这个样子,哪能给出什么心理上的应激反应呢,但杨景也是实在没办法,那小孩儿身上的伤那么严重,你说要不给他好生护理着,以后真挂着粪兜子生活了可怎么整。
该换的药还得换呐,于是大半夜的,精神科的人就又被杨景call过去了,给蒋沐凡做了一系列的测试和检查,发现还真是比较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反应。
但这也算是医学奇迹了,半个植物人还能给出这样的反应,精神科的科室主任兴奋的差点说让自己带的研究生都过来观摩一下,这简直活生生的教学模版呐。
但确诊了能有什么用,谁也给不了这个沉睡的人做心理干预,他的抗拒触碰就像是成为了某种本能。
小姑娘给他擦手擦汗,换留置针上的吊瓶都OK,就是每三个小时给那个地方的消毒放药的事情做不了。
讲道理,前几天也不见有这毛病,就这天开始有的。
谁也不能说这是个坏消息,毕竟也是病人好转的另一种表象。
因为如果有反应的话,就说明病人现在处于一个有知觉的状态,跟前两天那无可救药比植物人还植物人的状况要好很多。
但困难的就是,病人在向清醒的方向好转,但人却是抗拒的,这就成了另外一种难题。
三番五次的,人也不能总这么被折腾着,这几次的抢救成功也都是运气好,除颤仪哪里经得住这么用,这要是能救活,以后心脏落下毛病了怎么办。
况且心脏骤停也不是回回都能让它再起跳的,这太危险了,每一次抢救都跟一次豪赌一样,杨景就觉得自己是在刀尖上走路一般。
“不行。”
最后坐在医生办公室里,这利落干练的女大夫终于忍不了了,啪的一声把手里那杯红糖姜枣茶放到了桌子上。
“得想办法先把人叫醒。”
“清醒了啥都好办,到时候再说术后护理的事情。”
……
精神科大夫的定性,让杨景的医疗团队整体转换了思路,可是叫醒病人哪有这么容易,这麻药都过了这么久了,要醒早醒了。
现在这几天也好在脑子没被睡出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再这么昏迷下去,那没问题也得被睡出问题来了。
所以让病人首先有意识,成了他们目前的首要目标,什么外科的那些换药,为了能让病人情绪稳定,也都没办法的得朝后稍一稍。
于是在精神科医生的辅助下,从简单的叫醒再到上了一些医疗手段,甚至电刺激都快要用上了,蒋沐凡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德行。
直到他身上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没办法采取消毒措施,开始有了感染的症状。
紧接着,蒋沐凡就开始发起了烧。
三十九度多的高温,烧了三天下不来。
从进急诊到现在,来来回回快一个礼拜了,手术完了人不见醒,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刚开始几天不见醒,杨景自认为还在可控范围内,不至于乱了阵脚,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在这儿躺了这么久些天了竟然还是这幅没有长进的样子。
那这情况就两说了,虽说在身体机能上,蒋沐凡的整体状况都已经开始趋于正常,可就这精神上的抗拒清醒,再这么发展下去,变成真正植物人的可能性就剧增。
现在再加上感染,那活命都成了问题。
好不容易救过来的人,现在人家自己不想活了,这让杨景很有挫败感,也很无奈。
烧了两天之后,杨景无法,终于下了病危通知。
但那个时候蒋沐凡身边凑巧是一个能跑能跳的家属都找不到——因为听说蒋沐凡家里的爷爷还是奶奶给走了。
就这几天的事儿,家里走了一个老人,病了一个老人。
好像是脑梗,最后没能挺过来。
蒋沐凡仅剩的家里人那天都跑去给老人处理后事去了。
看来这家人的悲剧还没结束,杨景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也没功夫再多打听,只是觉得听到这也消息,心里像是压了个石头似的,有点闷的慌。
但她该办的正事儿还得办,正坐在医生办公室极力去联系蒋沐凡的其他家里人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叫自己一声。
“杨医生。”
这声音有点耳熟,杨景一脑门官司的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肘着手机扭头“嗯”了一声。
她那会儿正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没过多思考这耳熟的声音究竟是哪位,但就在转过身看到人的一刹那,杨景吓得差点从桌上蹦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挺拔却消瘦的男人,他的面容原本就轮廓分明,但却因为身体原因,显得五官更加的锋利。
那人见自己的出现把杨景吓了一跳,便艰难的站在原地没敢动弹,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之前的那个护士说要我多走走。”
杨景连忙起来朝那人的身边走去,还没来得及近身就伸出了胳膊想要把人先扶住。
“让你走走也是让你在病房里转两圈就得了,医生办公室离你的病房十万八千里,你一个人过来,伤口不疼啊?小心晕倒啊。”
贺白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朝后挪动了一小步,避开了杨景的搀扶,嘴巴里说了声:“没事。”
“我就这样就可以。”
他从病房到办公室几乎就是靠这种小步子,一步一步挪过来的,不能有大动作,稍稍一动,胸腹部的那几处刀伤就会被牵扯的痛的让他难以呼吸。
杨景把贺白看了两眼,觉得这样让人站着属实不行,于是扭头就进了房子,风风火火的道了一声:“那你别动,我给你找个轮椅。”
贺白见杨景的忙活,心力交瘁的实在不想等,于是疲惫的放大了音量连忙把杨景叫住了。
“杨医生。”
杨景在半路回了头:“啊?”
“别忙活了。”贺白无奈的说,慢慢让自己的身体的重量又往墙上靠了靠,“我来,是想问问我弟……”
“你弟……?”
杨景看着贺白这颤颤巍巍随时要倒的样子,一时间心思都在盼着这大哥别在这儿给她倒下上,有点没反应过来。
停了两秒,杨景忽然恍然大悟,脑门子一拍:“害,对啊!你是他哥啊。”
贺白:……?
不怪杨景反应迟钝,从急诊到现在一个礼拜了,这当哥哥的是一次弟弟都没过去看过。
且先不说可能是这哥们也是没什么能力可以过去探望,但总能关心一句吧?可就是在他清醒了之后,连自己的弟弟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两个人一个住走廊这头一个住走廊那头,时间长了,杨景忙活来忙活去,贺白不提这一茬,她自然也就快要忘了这一层关系。
贺白眼中有些疑问的看着杨景,这是什么意思?她找自己也有事儿?
杨景恍然大悟之后,又把贺白的模样看了一眼,停顿了两秒,脸上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抬了抬手示意贺白别动,而后还是扭头进了医生办公室,从一个文件柜旁边推出了一个折叠轮椅出来。
杨景一边给贺白把轮椅撑好一边说:“你先坐好,然后我有事要跟你沟通。”
贺白眉间一皱,却没有显露出什么慌乱,只是配合的被杨景扶着一点一点的坐下。
坐定之后,杨景站到了他的身后,打算将轮椅推起来。
贺白坐在轮椅上就如一尊纸糊的雕塑,轻飘飘的,影响却是稳重。
杨景刚把轮椅推开了一小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手底下的人,平静的开了口:“他是不是不愿意再努力了?”
……
杨景以为自己会听到许多版本的问题,比如“我弟还有多久”、“我弟是不是撑不住了”、“我弟是不是快死了”,等等等等,就是唯独想不到,这个当哥哥的会一上来就说一句,他的弟弟是不是不愿意再努力了。
形容得多准确啊。
躺在走廊那头的特护病房上的那位,现在可不就是这个状态吗?
他先是从不愿意醒来,再是到不愿意配合,最后因为不愿意配合而导致现在发生了感染,高烧不退,那如果再任由病人这么任性下去,结局将会是什么,任谁都不得而知。
杨景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原本想着先斟酌两句,铺垫铺垫的慢慢与这个蒋沐凡目前唯能找到的家属说说他现在的情况。
但看他哥这般透彻的模样,杨景也不愿再啰嗦了,她直接将病危通知书放在了贺白的手里,开始把贺白往蒋沐凡病房的方向推。
路上她同贺白简短地解释:“你弟弟现在的情况就是,在意识形态上不配合我们的治疗,他其实体征已经在恢复中了,如果配合治疗和术后护理,那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术后效果。”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愿走出来,像是潜意识中的,毫无求生欲。”
“这就很让我们为难,我们在这几天中不断的换治疗方案,但效果都不明显,他始终都在抗拒,尤其是……是外科方面的换药,他是精神上的应激反应,我们就算用镇定剂加持都不行,还是会心率不稳,甚至有几次骤停,可如果停止不去处理他的伤口的话,就是现在的状况,消炎药就要控制不住了…”
吧嗒一声,贺白的轮椅随着杨景的声音一同停在了一间特护病房的门口。
杨景在门口停了一停,觉得是不是要给这个做哥哥的一点缓冲的时间,毕竟……这是他们出事以来,哥哥第一次看弟弟。
杨景在反应过来贺白是蒋沐凡的哥哥的时候,也同时想起来袁征给他们的叮嘱,说这两个人还是一时半会儿不要碰见的好,怕情绪上受不了,毕竟碰上了这么大的事儿。
就在杨景犹犹豫豫的时候,贺白坐在轮椅上,四平八稳的开了口——
“如果消炎药控制不住,那面临的就将是细菌进入血液,再接下来就是感染性休克,要是再不控制,就……”
杨景听到这里有点意外:“你懂医学?”
贺白身影不动,淡定的开口:“我是学医的,永宁市医学院,今年本科毕业。”
杨景哗然,接着便严肃的同贺白低声道了一句:“他现在已经高烧不退,两天了。”
这一消息无需多言,懂医学的都明白其中道理。
再这么多烧一天,就是华佗在世怕是也拉不回来了。
贺白坐在椅子上依旧是那副一动不动,仿若被石化的样子。
杨景望着那个苍白修长的后脖颈,听到身前的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接而坚定的说——
“让我试试。”
“先把炎症遏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