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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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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白推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独自在里面的术后观察室呆了快六个小时了。
往常市医院的手术室从没有现在这么消停过,基本上都是人在留观室躺个一个小时,各方面稳定了就推出去让家属接人了。
市医院也是永宁的好医院,一天安排的手术那么多,哪时候有过把人在术后留观室放这么长时间,没地方也没人看。
但这次不一样了,一方面是有陈士梁出面,给市医院的外科来了个包场,所以前前后后没人跟贺白蒋沐凡抢地方,有的是床给他们躺,而另一方面,就是在贺白的手术完成了之后,基本上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扑到了蒋沐凡那边。
五个小时,蒋沐凡身上的二十三根针只取出了十三根,还有十根被埋在身体里。
手术刚开始的时候,外科的老主任和那位姓杨的女大夫,是带着蒋沐凡的ct片子进的手术室,并且身边还跟着一位全院水平最高的B超医生。
蒋沐凡背上的那些针在术前提前定好了点,被取的很快,毕竟有脊柱的阻挡,没什么过多的跑动。
接下来就是取锁骨那边的几根,稍微费了一些时间,但总体难度也不大。
前半部分进行的顺顺利利,跟贺白的手术进程与节奏都差不多。
可就在贺白那边刚刚缝合完最后一个伤口的时候,蒋沐凡这边就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有七根针忽然找不见了。
他们按照术前的最初定位去开的创口,可等把肌肉层切开了之后,却又不见了针的踪迹。
那是靠近胸口处的那几根,几乎全部陷进了肌肉层里,并且位置非常靠近心脏。
这让手术室中的所有人都头皮一炸,在人身体里取针可不像那些误吞了硬币或者小玩具的孩子那么简单。
如果是吞了个硬币,那就像是在杯子里取弹球,直接一个切口就能解决。
但针这个东西就失控性太强了,它会随着人肌肉的活动而在体内机动游走,并不是再哪里埋下就能再哪里取出的。
定点的方法在某些时刻看来就像是刻舟求剑,行不通的。
市医院外科老主任的得力助手,也就是在急救室的那位姓杨的女大夫杨景,紧急又把麻醉医生叫了过来,无奈只能拉长了手术进程。
她与她的师父康立江猜想,蒋沐凡在被虐待的时候应该是胸口受过巨大的撞击,或者身体应该有过不小振幅的晃动,导致靠近胸口处的那十根针排列的可谓是乱七八糟,跟皮肤上所显现出来的针眼位置可以说是已经毫不相关。
康立江与杨景医者仁心,一直是念在蒋沐凡还年轻,虽是个小伙子,但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并不想在蒋沐凡身上下那么多刀子,并且就算下刀子,也都是尽量开小口,力保日后能恢复的不留疤。
但现在这七根针就犹如没进大海中了一般,叫人实在无从下手。
他们不能将蒋沐凡的肉身像拨棉花一样的层层拨开的来翻找,所以最后,就只能将压力全部给到了B超医生这边。
他要用超声仪器一点一点的去看,得绝对精准的找到蒋沐凡体内的针头位置,还不能在蒋沐凡的肌肉上有过多的按压与晃动。
原本计划六个小时结束战斗的手术,硬是被拖到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直至最后的时间,康立江几乎是一边用B超看一边取针,一旦出现有伤及内脏的情况,还得随时做开胸的准备。
快六十的老头了,已经有几年没有亲自操刀过这么高难度的手术了,这次在蒋沐凡身上,他久违的在手术台上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
尽管已经身经百战,康立江最终还是觉得此次一战,真颇有一点难有把握的意思。
蒋沐凡身上的最后一根针距离心脏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期间B超探头要是稍有不慎,那针头怕是都会被推到他心脏里去了。
也管不了到底是康立江水平高还是蒋沐凡命硬,在第二十三根针被血淋淋的吧嗒一声,放进一旁的托盘里的一瞬间,几乎是寂静的手术室里,所有的人统统都松了一口气。
康立江和杨景在蒋沐凡的一左一右站着,也都是脚下一软。
“小汪,来你来给病人缝合去吧。”
康立江扭头唤了一个年轻徒弟,然后一瘸一拐的朝后退去。
杨景也是肩膀一塌,默默的收手退了场。
她屁股刚沾上了凳子,整个腰就嗖的一酸,杨景“哎哟”了一声,抱怨了一句:“我这老腰怕是得休两天了师父,能给我两天假吗。”
“等这哥俩脱离危险了再说吧。”
康立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定神望着蒋沐凡还算平稳的体征检测仪。
杨景听完也没恼,全当康立江是在放屁。
康立江盯了一会儿,才像是回过了神,开始跟杨景一句一句的叮嘱了起来:“差不多可以去叫胃肠科的大夫过来了,给病人取肠道异物。”
“然后一会儿再腾出个人去联系袁队长,把这小孩儿腿上的弹头给他。”
“胃肠外的手术难度应该就不大了,也就半个来小时的事,让大林去后面住院部给这哥俩把住院手续一办,开两个特护单间,位置调整一下,不要让这两个人离得太近。”
“这会儿那个大的估计也快醒了,叫人先把他收到病房里去吧,现在听说外面只有他们家最小的妹妹在那儿扛事儿,让大林跟人家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温柔一点,别甩那跟谁都燥哄哄的臭毛病。”
杨景静静地听着,待她师父说完,沉稳的“嗯”了一声,说了声“知道了”。
接着,她又似有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这哥俩分开安排?放一块儿难道不方便人家家属相互照顾吗?”
康立江默了一默,而后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是在备术的时候,袁警官给交代的事。”
“他说这哥俩这次受的刺激不小,尤其那个做哥哥的,好像行事作风有点偏激,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还是先别让他看见他弟弟的样子为好。”
“啊……行,知道了。”
……
入夜。
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有一点点苦。
体证检测仪的滴滴声在这片空间中平稳的响着,显得四周和格外的寂静。
贺白侧躺在床上,感觉有点冷。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边坐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薇薇。”
眼神还未定,贺白便先开口轻轻唤了一声。
病房里这会儿就贺薇一个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看着相当的狼狈。
见大哥醒了,贺薇连忙俯身,趴到了大哥旁边,乖乖的叫了一声“哥”。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这声音听着带着点鼻音,像是哭过的样子。
贺白闭了闭眼睛,低低的回了句:“我没事。”
他此时的大脑还有些恍惚,甚至是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副模样的躺在这病床上。
等把话说完,贺白半睁着眼睛呆呆地把贺薇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想起了之前十几个小时的一点一滴。
哦,这丫头这么脏是因为之前被绑架了,折腾到这会儿,应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吧。
“你跟妈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贺白反应过来之后轻轻的一问。
由于虚弱的原因,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温和。
贺薇从小被大哥打压到大,自从自己开始学会调皮捣蛋了开始,已经很久没听见贺白这么温柔的跟自己说话了,于是贺白的话音刚落,这一整天所有的委屈终于在贺薇心里倾巢而出——
“我没事,妈也没受什么伤,就是…就是吓到了,就晕倒了……一直在打吊瓶,医生给她挂的葡萄糖。”
“我也都好,只是胳膊肘擦破了点皮,小张哥哥把我们保护的很好。”
贺薇极力的想要自己冷静一点,可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的抽搭了起来:“我们最后…最后一直跟那个陈厅长在一起,直到爸……爸他…”
“哥…哥你不要有事…我一个人害怕,你和二哥真的吓死我了,你们不要让我一个人,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刚才来了好多人,我不会,我应付不来……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白望着自己妹妹可怜无助的模样,心里一疼,他不由得抬起了手,想要在贺薇脸上抹一把,可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痛的胳膊在半空中一顿,“嘶”了一声,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好了别哭了”。
贺薇见状连忙打住,一抽一抽的帮着贺白扶着胳膊又慢慢放了回去:“你别乱动啊……医生说你现在身上的刀口刚缝合好,只能这个姿势保持,连平躺都不能,你小心伤口破开了。”
“那你不要哭了。”
贺白难看的苦笑了一声,对着贺薇叹了一口气。
贺薇乖乖的一声“嗯”,就如一个依赖着母亲羽翼的小鸡一般,舍不得放开贺白的手:“我不哭了。”
贺白麻药刚过,人还是昏昏欲睡的状态,看到贺薇好好的在自己跟前坐着,多少心里能放下一点。
闭着眼睛又缓了一会儿之后,贺白终于调整好了神思,他再次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开了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说刚才都来了好多人,那些人都是谁?”
“是爸公司里的人吗?是不是还有来要年底工资的农民工?”
到底是跟着贺振华在公司里学过的人,问的猜的大概其都八九不离十。
可贺薇多少还是担心贺白的身体,一时间有点不想跟贺白说太多,怕太伤他的心神,但贺薇又不得不承认,许多事情真不是自己就能解决的。
她犹犹豫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贺白望着贺薇的眼神逐渐沉了下去,刚才初醒时的温和全部消失不见。
“大概讲讲吧。”贺白淡淡地说。
贺薇皱了皱眉头,把贺白的模样又望了望,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汇报了起来:“祝叔叔那边的项目上来的人有点多,好像有三个工地都说有资金问题,下来就是李明阳,他……”
……
安静的特护病房,窗外是已经深了的黑夜,贺薇坐在病床前开始跟贺白慢慢的讲起了这一整晚发生了的所有事情,就真如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一般。
贺白神色定定的听着,一心只扑在了那些需要自己支撑住的问题之上,不禁忽略掉了自己这个妹妹不知不觉间被迫成长的变化。
贺薇一口气零零总总的,大概讲了十几分钟。
贺白把最后的一摊事儿听完之后,有些心事重重的默了片刻,接而冷静道:“好了我知道了,不害怕,给我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会儿如果还有人来找,那就让他们直接过来跟我谈,你去把妈照顾好。”
贺薇就知道贺白要独自面对,她担心的说了一声:“你能行吗。”
“医生说你要静养,要不还是我去吧,要是有什么不会的,我哪怕过来再问你……”
不等贺薇的话说完,贺白便不容商量的打断:“不用,你不用面对这些。”
“……”
贺薇注视着贺白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她五味杂陈的看着自己的大哥,此时虽然宛如一个废物一般的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他脸上依旧是某种无畏的镇定,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一般。
好似毫无留恋的抛开了一切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只为先坚守住什么一样。
贺白把贺薇瞥了一眼,接着极浅的笑了笑:“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帮哥分担点什么的话,就好好的把妈照顾好。”
贺薇听完心里一酸,心疼的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放心。”
说完,她抿了抿嘴,瞅了眼打算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下的贺白,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和不和时宜的,只是单纯于心不忍的,忽然补了一句——
“二哥…二哥他,也脱离危险了。”
“所以二哥跟妈,你就都放心吧。”
……
话音落地,贺薇看到床上的人的表情竟是肉眼可见的顿了一顿。
他似是哪里痛了一下的“嗯”了一声,而后闭着眼淡淡的出了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