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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陆衡篇[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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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成死了。
这对南桑而言无疑是件喜事,然而众人脸上却毫无喜色。
死了一个赵永成,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赵永成冒出来,光是人海战术都能压死他们。
若是粮草充足,即便是再打上一年半载他们也不怕,就这样一万两万的慢慢消耗着对面,等到人数持平那日南桑定然能胜。
可如今他们最多只能撑半个月,半月之后,即使东楚、北崔不出兵,他们也输了。
是以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在敌军眼里都犹如困兽之斗。
然而与其等待着饿死的命运,倒不如殊死一搏,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若能以三十万换对面八十万全军覆没,那便再好不过。
……
赵永成死后的第三日。
“将军,北崔的细作传信来报,说是崔广已经可以下地自由活动了,现在又顶替了赵永成的位置成了两军统帅。”
岁涯弓着身子站在桌案前向陆衡汇报军情。
陆衡听到崔广可以下地时手一抖,杯中的茶水便都洒在了书卷上,岁涯连忙上前掏出帕子替他收拾。
见陆衡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疑惑地喊了他一声:“将军?”
陆衡回过神来,咳了几声道:“我无事。”
说着便接过岁涯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拭书卷上被打湿的地方,岁涯摸了摸鼻子,退到一旁守着,暗自腹诽着这几日将军好生奇怪。
“不是说崔广已经烧得不成人样了吗?怎么还能下地自由活动?”
话音未落陆衡又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他自己也曾被太医令断言这一生都没可能再站起来,如今不也好好的坐在这?
“听说是北崔那边请了位巫医,倒是有些本事。”岁涯重新替陆衡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从容地回着话:“崔广可是皇亲国戚,北崔皇帝自然不会就这样放着他成为一个废人。”
“巫医?”陆衡轻声呢喃了一句,没再说话。
看来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倒是有不少,崔广能好起来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也不知道那位巫医如今可还在北崔军中,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本事。
陆衡心中有些烦闷,起身出了营帐,却看见浮生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两人并肩上了城楼,城墙上的守卫都自觉地退到一旁,给二人留了单独说话的空间。
“听说北崔来了位巫医治好了崔广,定是让你们很头疼吧?”
浮生先开了口,陆衡只是淡淡应了声“嗯”,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需要我帮你杀了那个巫医吗?唔……还有那个崔广,远远瞅过一眼,挺膈应人的。”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补了一句——
“或者我直接帮你把那七十多万人一把火烧完吧。”
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说的不是杀人,而只是如同今日吃什么一般简单的事。
“代价呢?”陆衡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神情平静。
“就好比治好我的双腿需付出千金一样,若出手助南桑,你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浮生微愣,这是她接管浮生境以来第一次同人做交易,她也不知道若是她强行参与人间之事会如何。
不等她开口,陆衡便接着道:“浮生,不管南桑结局如何,也不论岁涯和我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你都别参与进来,什么都不要做。”
“算我求你。”
说这句话时陆衡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害怕。
那天晚上的梦,前半段是他这二十三年的人生回放,后半段却是尚未发生的未来。
在那场梦中,他看见浮生浑身是血,连月白色的衣裙都被染成了血色,却仍固执地手持浮生剑挡在他前面,替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冲过来的敌军。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梦,做不得真。
毕竟浮生说过她再也不使剑了,而浮生剑自三年前北祁帝都那场大火后就未曾现过世。
在梦里,赵永成未入守月关,崔广亦只是个废人,后来率军破城的正是赵永成。
如今赵永成已死,按理说梦中的结局已经被改变,可崔广竟然好了起来,还代替了赵永成的位置。
局面越发不可控制。
明明一切都已同梦中不同,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变,后续仍然都在按照梦中的情境发展。
他无法想象,若真有一日那个姑娘浑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他会如何……
他定然会很后悔。
后悔因心中想要再见她一面的执念上了秭归山,后悔同她在浮生境中做的那笔交易,更后悔带着她回到南桑还来了定北城。
他这一生在意的人不多。
外祖父之死是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可人总要朝前走,若守护南桑是外祖父的心愿,那他便替外祖父护着南桑,十年,二十年……直到他死为止。
遇见吟川这个挚友是他一生之幸,塞北三年朝夕相处亦师亦友,弥补了他自幼没有朋友孤寂了十二年的遗憾,也使得他的性格渐渐开朗起来。
而浮生,是他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也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更是他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可以接受这个姑娘最在意的人不是他,也可以接受时隔多年再见面她完全不记得他,但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受伤,尤其是这身伤极有可能是因为他。
若真如此,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所以,纵然真的会败,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拜托眼前这个姑娘别管他的死活,她应当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他希望她能平安无恙。
……
陆衡先前在战场上的确使了些阴招,但都是江湖中常见的伎俩,也是在人数比敌军少了一倍多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北崔的那个巫医,用的却净是些不正当的巫术,真正的歪门邪道。
南桑将士同他们不过对阵了两三日,便有许多人面色黑青,七窍流血而亡,根本来不及救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战场之上。
二十五万人,瞬间少了十万。
“他大爷的,老子要出去砍死那个巫医!”眼见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死在邪术上,梁杞双眼猩红,恨不得将北崔巫医千刀万剐。
“梁杞,站住!”陆衡大喊一声。
梁杞止住脚步,转身愤懑道:“将军!兄弟们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我忍不下这口气!”
“忍不下也得忍!”陆衡咬着牙攥紧双拳,硬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
他又何尝不气?打了十多年的仗,不是没想过有一日会败会死,却从没想过会有这种死法。
哪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也是实打实的真枪实弹打出来的。
是技不如人也好,寡不敌众也好,至少拼的是真功夫,而不是这样才打了个照面就被对方的巫术放倒,死得不明不白。
可若现在冲动,剩下的十五万人当如何?
也要死得不明不白吗?
不,即便是要死,也要拉着对方一起。
陆衡红着双眼,定北城内还有藏起来的五万戍边军,那才是他最后的底牌。
只要将东楚、北崔这七十余万全部引进城中,这场仗即便是输了,他们也不亏,那些故去的将士们才不算枉死。
……
浮生在城墙上俯瞰着北崔的军队,只见队伍中间有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看不清面容,身上的黑袍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想必这就是北崔那名巫医了。
此时那名黑袍男子也正抬头看她,对着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浮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团子,你可知这人的底细?”
团子是浮生境的守境兽,在这世间存在的时日应当比她要久上许多,知道的自然更多。
“看不出来,只能知道他使的是妖术。”
“妖族之人?”浮生闻言有些惊诧,六界众生各司其职,若是越界作恶必遭反噬,眼前这人若是妖族,十万条人命,他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团子却摇了摇头,“应当不是妖族,他虽用的妖术,但身上并无妖气。”
浮生哑然,若真是妖族作恶,就算她直接杀了这个人,神界那些老头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若不是,伤了十万人性命还能活得好好的……多半是侥幸习了妖术的凡人。
如此便还算是人界之间的纷争,她若要插手,便没有正当的理由了。
还真是让人头疼。
团子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知晓她素来都重情义,纵然不记得陆衡是谁,但同南桑这些将士几个月的相处,只怕早已将这些人当作自己人了。
护短如她,若是真的想要保住这些人,难免会做出一些傻事伤到自己。
犹豫再三,团子还是决定开口劝下这个姑娘——
“浮生,南桑国气数已尽,此仗必败无疑,这二十万南桑将士你救不来的,不要妄想插手改变。”
浮生似笑非笑的看着团子,漫不经心地开口反问:“若我执意要管呢?”
“方才你问我那个巫医是不是妖族之人,定然是知道若他是妖族中人杀了凡人会遭反噬,因为他这是越界。”
“那么浮生……”
“按照浮生境的规定,你也已经不属于人界,若你执意要插手人间之事,下场便如若是妖族之人的他一样。”
团子担忧地望着浮生,一字一句的将其中利害说给她听。
虽然也许,这个姑娘并不会听进心里去。
亦或者,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她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