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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交还梦想 ...

  •   乔鲁诺说太晚了。
      乔鲁诺让我别回家了。

      “晚?不晚啊?”
      我愣在那里,下意识地瞥了眼时间:
      “才刚过七点呀……”

      乔鲁诺唰地黑了脸,他大概又生气了,气鼓鼓地强词夺理:“我说晚……就是晚。”

      那些过去深深镌刻在我DNA里的怕老婆因子开始发作,我咽了咽口水,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
      “好吧,晚、很晚了……但我不回去我睡哪儿呢?睡车里吗?这车是米斯达的,我还得给他开回去——”

      “睡、我、家!”
      这下我能确定老婆是真的生气了,气到他那一整张漂亮脸蛋都绯红的地步,语气不快地说:
      “车就停在这里,刚好明早让米斯达过来接我们上班。”

      ——接我们上班。
      乔鲁诺说的是‘我们’。
      所以他真的打算让我睡、睡、睡他……我是说睡他家?!

      身体的第一反应出人意料的竟是退缩,这一刻我才察觉乔鲁诺仍紧握着我的手,用力到让人无法挣脱,我能做的只有拼命退开直到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在一旁的车窗上,然后疯狂摇头:
      “不了不了,这、这太突然了,要留宿的话、睡衣、洗漱用品……我什么都没准备!”

      “洗漱用品可以现买。”
      咔哒一声,乔鲁诺解开了安全带,俯身朝我靠了过来,他低垂眼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语气地继续说道:
      “睡衣,你可以……穿我的。”

      他真的靠过来了,很慢,但也躲不开,手也握得更紧了,我的心脏没出息地疯跳起来:
      可恶!竟然又使出‘色//诱’这么下作的手段!

      车内的空间就那么点大,我无处可躲,眨眼间金发美人就越过了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仅有的空隙,凑到了我面前,然后一点点慢慢蛊惑人心地抬起了眼帘,用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绿眸在夜色中含情脉脉地瞧我,瞧得人心直颤。
      他眨一下眼,再眨一下,幽绿色的虹膜就如同漾开涟漪的湖面,一下子流露出了哀伤,握着我的那只手狡黠地将微凉的手指穿插入我的指间,自然而然地十指缠绵相扣起来。

      唉,他还是那么耀眼。
      我该继续拒绝的,可他是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星辰,对比之下的我渺小晦暗得犹如尘埃。
      尘埃怎么有资格拒绝星星呢?

      我苦笑一下,卑微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再次低声婉拒:
      “真的不用啦,你不是说过不习惯有人睡在身边吗?”

      “……你生气了。”
      乔鲁诺微微蹙眉,突然用陈述的语气说:
      “那一晚我选择了布加拉提,没有救你,所以你生气了。”

      “……我没有。”

      “你有,”
      那双绿眼闪过心碎的神色,只一秒,然后眼睛的主人避开我的目光,犹豫慌乱地解释起来:
      “我没有抛弃你。Siri,你很强,我相信你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脱险,所以才没有冒险牺牲布加拉提。我完全没有让你赴死的打算,就算万一发生了什么……【黄金体验】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你!我只是……布加拉提……我不能让布加拉提有事。”

      噢我亲爱的心上人,我美丽的牧羊少年恩底弥翁……别再说啦,星星不该对着尘埃如此卑微。
      乔鲁诺的说辞非但没有让我得到慰藉,反而越发折磨人了。
      我确确实实在金发美人的脸上读到了愧疚和悔意,但我怎么忍心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呢?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大可以再像以前每一次做的那样,用乔鲁诺给出的理由说服麻痹自己,然后厚着脸皮和他重修于好。
      而我没有,心底再清楚不过了:不想要这个人的歉疚和示好,不想再……不想再接近这个人了。这是没有意义的事,这是早就重复过无数次的事,这是未来还会发生的事?
      多么讽刺,从前我总是站在一个微妙的距离被乔鲁诺的冷酷与漠然推拒得无法朝他靠近,现在那层无形的壁垒终于由他本人取消破除,他准许了我向前,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眼下乔鲁诺还抓着我的手,委屈又可怜地等待着我的回复,作为卑微舔狗的本能让我说不出一句狠话来,叹一口气,只好低声微弱地安慰他:
      “我没生气呀,我真的没生气,那天……那天就是头脑一热,之后我冷静下来思考过了,乔鲁诺你的确没有错呀。毕竟是布加拉提……毕竟我……没那么重要的。”

      “我、不是、没有……你对我来说、也很——”

      “你是对的,我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挣脱贝里乌斯的挟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脑袋卡壳了,就是想……等着你来救我。”

      “……”

      心脏好痛。
      只是回忆起那一天的心情,回忆起乔鲁诺站在我面前为难和挣扎的神情,心脏就又甜蜜又酸涩地疼了起来,我苦笑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话说了下去:
      “你一定是……想要救下我的,有那么几秒钟,我看到你的眼神啦,乔鲁诺一定是决定要救我的。所以我贪心了,想着‘这一次就让乔鲁诺来证明吧’。证明……Siri……也是……也是……被、喜欢、着的……Siri……才不是别人说的、舔狗汪呜呜呜呜……老婆也是、也是喜欢Siri的汪汪汪汪呜……”

      好丢脸啊呜。
      明明是打算用轻松平常的语气把话说出来的,不知怎么的一切都失控了,每一个字都变得心酸无比,颤抖着最终压抑不住和委屈的哭声一起挤出了喉咙。

      乔鲁诺被我突然之间爆发的舔狗委屈惊呆了,他睁着绿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半晌迟钝犹疑地重复问道:
      “证明?”

      我一哭就停不下来,干脆扯着嗓子一鼓作气地嚷起来:
      “因为你从来没有过啊——无论是在组织内的成员面前,还是在出席家族重要聚会的时候,甚至是在你学校那群讨人厌的高中同学间……你一次都没有说过喜欢我!我就想要一个证明,证明我不是工具……证明我是有【价值】的,证明我是‘特别’的!”

      对啊,我只是想要‘特别’。
      这并不是一个贪心的愿望。每个人都会这样期待吧?
      想要成为某个人最特别的存在,想要变得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这边我还在为自己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感到高兴,正鼓舞地打算继续好好和面前的人掏心掏肺地互诉衷肠,谁知一直以柔弱哀伤、乖乖等待被指责一番的金发小教父眨眼间又换上了一副愠怒的表情。

      “你说我从来没说过‘喜欢’……那么你呢?”
      乔鲁诺闪闪发光的绿眼睛紧盯着我,突然气鼓鼓地质问道:
      “Siri,你说过吗?”

      ☆☆☆

      我开始感到理直气壮的愤怒!
      乔鲁诺他怎么敢的呀,他是在质疑我一直以来对他的爱吗?

      我怎么没说过?我不是天天——
      ……等一下……

      ——“你可以做我老婆吗?”
      ——“汪呜呜呜老婆今天也好漂亮(???)”
      ——“你是我老婆呀,我对你好有什么问题吗?不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吗?”
      ——“老婆Prprprprprpr……老婆贴贴!”
      ——“不、不想贴也没关系!我、我给老婆买布丁!买好多好多布丁!”
      ——“老婆老婆!看我一眼呀老婆┭┮﹏┭┮”

      ……
      …………
      我还真的从来没对乔鲁诺说过我喜欢他!?

      “不对、我明明说过的!”
      差点就被乔鲁诺带跑偏了,我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逞强:
      “贝里乌斯偷袭PASSIONE的那天我就说过的——”

      ——“乔鲁诺.乔巴那!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早就被我杀死千万次了!!!”
      那些被逃避的记忆突然间清晰地钻入脑海,耳边清楚响起了属于自己的愤怒咆哮声。

      我瞬间颓了。
      这还不如不说呢呜……好家伙,现在理亏的人彻彻底底变成了我。
      我算明白了,我和乔鲁诺从来没有争执过,那是因为他不想,但凡他认真起来,我根本一点吵赢他的可能性都没有!

      狡黠的金发仙子一定是注意到了我脸上心虚的表情。
      他松一口气,又找回了自己以往高贵冷艳的姿态,用冷静平稳的语调开始娓娓道来:
      “你很奇怪,Siri,你和我以往见过的人都不同。你突然出现,没有理由地对我好……我承认,曾经怀疑过你是迪亚波罗留下的残党,加上雷石和齐佐从中挑拨离间,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你。”

      “……”

      “可是……现在我看到了你的‘证明’,也……做好了【觉悟】。”
      金发少年的声音温柔地轻了下去,与此同时他倾身越过了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那点可怜的间隙,朝我逼近。我一直后退,退到无路可躲地背靠车窗,就这样看着他漂亮的脸蛋凑到了我面前。
      空气安静了下来,车子没有熄火,引擎微弱的声音无法遮盖面前人紧张快速的呼吸声,他柔软奇妙的三个卷卷额发蹭到了我的额头,再近一点我们就要鼻尖相触,甚至可能是……嘴唇。
      我盯着那双近到即将失焦的深邃绿眸,盯着路灯穿透车窗照亮的那张光泽饱满的性感嘴唇,盯着……盯着不知道哪里,脑袋一片混沌之际,乔鲁诺轻叹一声,坚定地说道:
      “Siri,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想我现在已经做好了和你在一起的【觉悟】。”

      脸颊被人小心翼翼无比轻柔地捧起,眼前如同幻境般的金发仙子带着无比珍重的神情眷恋地侧过头,纵使车内昏暗,还是能看到他白皙面颊上真切蒙上的一抹绯红,他微微垂下眼帘,闭上双眼,下定决心般低头吻了上来——
      吻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回过神来挣脱了绝美幻境麻痹般的束缚,眼明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唇。

      绿色清澈的眼眸唰地一下子愤怒地睁开瞪向我。

      “……觉悟?”
      我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哑着嗓子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问道:
      “‘喜欢’……这件事,还需要‘觉悟’吗?”

      ‘喜欢’究竟是什么?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一种冲动。
      是无法经由大脑思考和理性去克制的、不顾一切下意识跑向那个人的冲动。
      ——乔鲁诺。
      ——想要跑到这个人的面前。
      只要他不在,我就想要看到他,想要去他身边。
      这仿佛是本能,是生理反应。
      根本……不是什么需要艰难下定决心去做‘觉悟’的事才对吧……

      “我想……变得‘特别’,”
      我喃喃再次把话题扯了回去:
      “过去我觉得,只要有足够的【价值】不被取代,我对你来说就会是特别的。乔鲁诺,你需要我,你离不开我……哪怕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但是……但是啊,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

      “?”

      “【价值】是迟早会用完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出现在心头的事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我的四周好似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即将吞没一切的黑暗在连同可视范围一起吞没着我的理智。
      “老爹死掉了,雷石死掉了,贝里乌斯也死掉了。这两年来我真的很努力了,为你稳固教父的位置,维持组织的运作,抹杀一切危机与敌人……眼下道路都铺平了,PASSIONE的一切也步上了正轨,这之后……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大概注意到了我反常的情绪,乔鲁诺皱起眉头警惕地问:“Siri?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害怕啊、我……”
      我彻底陷入了惶恐,犹如溺水之人般喘不过气来,崩溃地哭出了声: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害怕!怕我再也不能给你带来任何【价值】!我……我还少了一只眼睛!我甚至连车都没法好好开了呜……”

      我哭疯了。
      真的哭疯了。
      哭到金发小教父都吓得愣在了那里,至少有半分钟没缓过来。

      就在我开始觉得丢脸并确信自己要被分手的时候,乔鲁诺终于松开了我的手……然后捧起了我的脸。

      “别哭了,Siri。”
      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曾经让我为之无数次心动和着迷的耀眼光芒,坚定地看着我,沉着且冷静地安抚道:
      “你的眼睛,我会治好它的。”

      ★★★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乔鲁诺.乔巴那,年轻教父困惑。

      他人在米斯达的车里,驾驶座上坐着他的舔狗、……可爱狗勾女朋友,他们十指相连紧握彼此的手,靠得那么近,近到差一点就亲上了……差一点!

      然而这时他的傻瓜女朋友竟然毫无征兆地汪汪大哭起来。
      边哭边嚷嚷‘我好没用你一定不爱我了你要抛弃我了我没人要了我好可怜我好伤心呜呜呜呜’。

      总之Siri突然哀伤又悲戚地说了一大堆让他心痛又困惑的发言。

      困惑完之后小教父开始后知后觉地生气了:
      这个笨蛋闷在一边到底都乱想脑补了些什么啊?
      他是那种会利用完她就抛弃、没有黄金精神的屑吗?
      他不是……不是都带她吃了烛光晚餐(还抢着买了单),让她送他回家,甚至……甚至都邀请她留宿了!
      以前明明都是Siri宠他,他现在都不顾教父颜面这么努力地哄她了……
      她怎么还在哭!还在哭!?

      算了……哭就哭吧。
      还是头一次看到Siri哭得这么凄惨?
      有如一直维持紧绷状态的弓弦突然断裂,她不再露出虚假笑容地尽情哭着,乔鲁诺甚至有些抱歉地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金发小教父再度示好地小心翼翼捧起对方的脸颊,借着路灯透进车窗的光线查看那只还残留着刀伤豁口的可怜眼睛,安慰道:
      “眼睛,我可以治好它的。”

      “不要了……”
      Siri低着头不看他,闷声闷气地拒绝。

      ???
      她是不是没听清?
      乔鲁诺不甘心,耐心重复:“……【黄金体验】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算了……不要了。”
      这一次Siri伸手推开了他,厌倦地擦了擦泪水,语气更加坚定地拒绝了。

      这个出乎人意料的回答让金发少年感到了震惊,震惊之余不久前晚餐时摄取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酒意也开始挥发起坏作用,和血液一同涌向脑部,发热发胀起了。
      他感到莫名的焦躁:
      为什么要拒绝?
      他的替身能力可以顷刻间完完全全修复好Siri的伤。
      可爱的小狗会再度变得完整健康,活蹦乱跳又傻乎乎地围着他转,如她所说,PASSIONE的状况在转好,从此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开始……
      对,重新开始。
      所以治好就没问题了。
      治好就没问题了。

      ——治好她。
      只要抹去伤口,就能一并治愈Siri所有的不安与痛苦,就能覆盖修补他们之间的无形裂痕,就能……回到过去。

      “【黄金体验】……可以治好的,可以完全治好你的眼睛。”
      他伸手牢牢扣住对方的下巴,咬牙固执地坚持。

      “乔鲁诺?!”
      Siri有些恼了,但她哪里敢真正地反抗,只是虚张声势地抓着了他的手腕。

      “你是担心会疼吗?”
      他轻声安抚:
      “当然会很疼。【黄金体验】可以重新创造出你的右眼,挖去坏掉的那一只,才能替换上新的……但你会好起来,会变得和过去一样。”

      Siri瑟缩了一下,接着夸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金发少年将另一只手也按在了Siri的肩膀上,虎口卡在了她的颈窝处,拇指指腹按压在她凸起的锁骨上,稍稍用力,就能将她严丝合缝地牢牢压在车窗上束缚住。
      可怜的小狗那么单薄,延伸到她背后的手掌可以轻易感受到她清晰凸起的脊骨,他才注意到Siri竟然如此瘦弱,年轻女孩的身体薄得像张纸片,就连她的脖子都细得好像可以轻松握住折断。

      人们口中遭到厌弃又凶残可畏的疯犬……是怎么会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

      此时窗外有车辆急速飞驰而过,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乔鲁诺,同时车灯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白虹般划过了Siri的脸庞。

      是眼泪。
      他看到了眼泪。

      Siri一动不动地靠着车窗任由他压制着,一双澄黄色的明亮眼眸在昏暗的车内安安静静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她的右眼患处还在哗哗不断涌出浑浊的积液,而完好无损的左眼,也同样流着泪水。
      可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在哭泣,只是流泪,平静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犹如待宰的羔羊,等候着右眼即将被挖去。

      她明明很害怕,怕到浑身都在不停战栗,却还是努力睁着那双闪烁泪光的眼睛注视着他。

      ——“乔鲁诺,”
      她噙着哗哗不断留下的眼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眨了眨眼,灿烂却无力地笑了起来。
      她笑着,就像过去那样傻乎乎单纯地笑着,眼里满是对他的眷恋与信任。

      ——“你要挖掉我的眼睛吗?”
      她天真的、欢快的语调无比轻松地问出了这个残忍的问题。

      ——“没关系,我不会挣扎的。我不怕疼……”
      她眨眼,一颗颗完整的泪珠滚落到不知名的黑暗中,悄无声息。

      ——“就像你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她再眨眼,澄黄色的眼眸因泪光更加明亮透彻。

      她纤细的脖颈翕动,清晰浮现出他留下的暗红色掐痕,血液透过薄薄的肌肤传递着温热,喉头缓慢滚动了一下之后,终于发出一声低微古怪的呜声。
      更多地泪水从那双快要变透明的清澈眼中源源不断地落下来。

      Siri用尽力气般,哽咽着一字一句道:
      ——“让我心碎吧。”

      ☆☆☆

      ……你们可能觉得我已经在米斯达的车上呆了一辈子。
      其实没有,乔鲁诺有话要说,说完我哭了,然后被乔鲁诺的话打断,听完后我又哭了。
      这实际上来来回回的推拉只耗费了20来分钟。

      ……于是现在又轮到乔鲁诺发言了。

      就算如今成为了那不勒斯人人敬畏的教父,金发少年显然还是拿女人的眼泪没有办法。总而言之我抓住了舔狗的精髓,卑微哭泣成功谢绝了【黄金体验】的血腥疼痛治疗,乔鲁诺也不再掐着我的脖子咄咄逼人。
      眼下金色猫咪气势弱了下去,退回了副驾驶座的位置上,他低下头又摆出了那种悲伤且柔弱的姿态,自己委屈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用一种温和提议的口吻没有征兆地扯开了话题:
      “Siri,你的生日……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吗?就我们两个人。”

      “?……???”
      我还在擦眼泪,听到他的话就愣住了,紧跟着警觉了起来:
      “什么生日?我哪里来的生日?”

      “你证件上的生日,”
      乔鲁诺一定认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话题,他高兴起来,换回温柔的表情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无比恳切地提议:
      “我记得……是一月份。”

      ‘还是不要了吧’——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我观察着那双锐利注视着我的绿眼睛,又后怕了
      都说事不过三,一晚上我接连拒绝了乔鲁诺三次,怎么可以!舔狗怎么敢的呀?
      但我实在害怕老婆又像刚才突然之间黑化般带着危险阴沉的表情靠过来掐我脖子,于是护着脖颈小心翼翼地拿捏措辞含糊道:
      “可我……我不太喜欢那个生日……”

      证件是假的。那是我加入PASSIONE当天办理得到的新身份,生日也就敷衍随便地填了那一天的日期。
      那不是我真正的生日,那是……
      是我被老爹抛弃的日子。
      我一点也不想在那一天庆祝什么。

      乔鲁诺这次没有掐我脖子,乔鲁诺很伤心,他开始用那种‘我必须通过安慰他才能打消心头压迫感与愧疚感’的惹人怜爱姿态沮丧地垂着脑袋。
      我紧张地看着他,还在提防他会不会再次让【黄金体验】给我挖眼治疗,车里安静下来,直到金发仙子用一种受伤的姿态委屈无比地环抱住自己的胳膊,落寞沮丧地小声说:
      “那么你想要哪一天?哪一天都可以,我能请假陪着你吗?无论做什么都行……我只是想……想送你礼物。”

      礼物!
      我脑海里闪现过那只被抛弃最后炸得粉碎的白色丝绒首饰盒,那些命人千辛万苦搜集起来的红色碎石聚拢在便宜透明的塑料袋里,交给了情报部化验,后面的去处再无人提及。
      此时想起来或许是时间隔得久了,我也没那么难过在意了。
      只是乔鲁诺说想送我礼物……
      他为什么想?他从来就没有这样做过。
      ……舔狗哪里配收到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呢?”
      乔鲁诺是打定主意要送礼物了,他开始观察着我犹豫的表情,试探地问。

      “……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什么都可以。”

      “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慌得要死,差点没今晚第四次哭起来,抓着车门求饶地呜咽: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你让我慢慢想好不好?”

      “可以。你可以……洗了澡,换上我的睡衣,然后躺在床上慢慢想。”

      “!?!?!?!?”
      真该死,乔鲁诺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掰扯了近半个小时,又不知不觉间被他绕回了最初的话题。
      我脸色惨白,迅速做出反应:
      “我想好了!我想……想要个助理!我自己来挑人!”

      乔鲁诺:“?”
      乔鲁诺:“……你就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乔鲁诺:“……我明白了,你最近的工作太累了,需要人帮忙是吗?”

      我抓着门把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拼命点头:“嗯!”

      乔鲁诺的表情柔和了一点:“当然没问题。如你所说,组织发展步入正轨,你可以把手上的工作部分转交出去,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相处。还有你的眼睛……我可以等,Siri,等你能‘接受’我的治疗。”

      我:“……嗯!”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真的累了。我想回家。

      乔鲁诺:“那么,我们能下车了吗?”

      ‘我们’!救救我吧,为什么还是‘我们’?

      我放弃逃避,视死如归地对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绿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还有……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

      “乔鲁诺,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你能回答我实话吗?”

      金发小教父犹豫了片刻,很快朝我安抚地笑起来:“……当然。”

      “好,”
      我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直接问了:
      “和齐佐对战的那一天,我们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天……你朝我举起了枪。”

      “……”

      “那时,你是打算真的会朝我开枪的,是吗?——回答【是】或【不是】就够了。”

      “……【不是】。”

      “……”

      “【不是】。Siri,我发誓,永远……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大概见我沉默,金发少年急切地又补充了他的答案。

      【不是】吗?
      我叹息,早就疲惫的心脏连痛苦的反应也懒得给,麻木而不受干扰地继续跳动着。

      ——“你还没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贝里乌斯虽然可恶,但他说的话没有错。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在乔鲁诺举起对准我的那一刻,从他的眼睛里我就猜到了他所有的想法。
      他当然会开枪,也有理由开枪,毕竟他不知道我是虚假的背叛。

      可我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乔鲁诺说我们以后会有足够的时间相处,乔鲁诺说我们之间不会再被人挑拨离间,乔鲁诺说做好了‘觉悟’要和我在一起。
      ……他却仍然还在欺骗。

      这个虚假温柔的【不是】,比起布加拉提残酷的真实回答【是】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见我走神,副驾驶座上的金发少年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Siri?”

      “没事,你下车吧。我还是回家好了。”
      我收起思绪,抬头冲他笑起来,不经意间牵动了右眼四周的肌肉,疼痛即刻让人无比清醒:

      ——“……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我身边。”

      ☆☆☆

      那个夜晚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常。

      乔鲁诺说到做到,很快我就招到了一个专属于我的助理。
      西安娜,刚毕业的哥大留学生,身材高挑的北意大利人,是个热情开朗过头又傻乎乎的姑娘,据她自己所说她是典型的高分低能派,回国后被辗转了各大知名正规企业后,最终选择加入了PASSIONE。

      “我了解过的,”
      高个子女孩兴致勃勃地捧着记事本日日欢快又积极地跟在我身后,喜滋滋地无数次强调:
      “PASSIONE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黑手党,PASSIONE很棒!老板是个正直且拥有黄金精神的人,我很乐意追随他!贯彻事实他的梦想!Siri小姐,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杀人放火——”

      “停!就如你所说,我们是正规的hei帮,我们不干那些缺德事,而且你的职务是行政岗……你只需要协助教父管理组织内务就可以了……”

      “好的,Siri小姐,没问题,Siri小姐!我是想说万一、万一还有其他需求,我也完全可以做到!”

      “没有那种需求!现在请你帮忙去街对面的甜品店正常普通地为教父买一份下午茶……不要做任何违法的事。”

      我的新助理学东西很快也很主动,她什么都好……除了脑袋缺根筋,还有就是不会开车。但问题也不大,要不了多久我也能教会她。

      在我努力把所有需要面对教父的工作都推出去的同时,教父本人也在努力地增加并维持我们见面的频率。
      其中就包括了右眼的修复。

      ……在乔鲁诺的坚持下,我最终还是无奈妥协答应了接受【黄金体验】的治疗。
      当然不是他先前提出的挖眼方式,最终由PASSIONE最漂亮火辣的美艳小护士ROSA挺身而出,她愿意使用她的替身帮忙。

      “我没说过吗?”
      金发大胸护士夹着她的记事板,嚼着口香糖诧异地看向我:
      “我也是替身使者噢。能力是【转移疼痛】。”

      “转移到哪里?”

      “转移到我自己身上。”
      温柔的美人儿用莫名怜爱的目光打量我,叹一口气,安抚道:
      “什么也别说,Siri,就当是乔鲁诺欠你的,我替他还那么一点。”

      “……你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很在意吗?”
      Rosa狡黠地轻笑一下,随后拍了拍我:
      “是姐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血缘,但比得上亲姐弟的关系……补充一句,我喜欢的类型是黑发高个子的男人。”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
      右眼的伤不触及眼部神经,但要通过【黄金体验】修复也必须取出完整的眼球再造,乔鲁诺当然没有残忍地挖掉我的眼睛,医治被分成了数个阶段,从眼睛根部开始一点点生长出新的细胞取代旧的,同样很疼,每一次治疗看Rosa惨白痛苦的表情就能知道。
      这也让一旁的黑发高个子南意大利枪手心疼得不停呜咽:
      “呜呜呜呜Rosa你真的没必要替Siri分担疼痛呀,这家伙过去上前线的时候缺胳膊断腿都不带怕的。”

      “请出去,米斯达。”
      一直到结束了治疗,美女护士擦去脸上涔涔的汗水,才当着我和乔鲁诺的面冷着脸转向米斯达高贵冷艳地质问:
      “你上次答应Siri一起吃晚餐却临时抛弃她……因为这件事,我不是说过让你44天别出现在我面前吗?”

      米斯达又委屈又怂,低下头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耍赖道:“可、可44天也太久了……也太不吉利了!”

      “?那再加4天吧,48天。”

      “呜呜呜呜还是再加6天吧,50天好啦,这样就没有4了!”

      ?
      ???
      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

      ☆☆☆

      “生日……你想要什么时候过呢?”
      走出医务室,乔鲁诺又提起了之前被搁置的话题。

      “我最近很忙——”

      金发小教父急切地打断我的话,继续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提醒:“你请了助理。”

      “……佛罗伦萨那边的领地刚夺回来,需要人带领管理。我可能会频繁出差……”

      “让米斯达去不行吗?”
      小教父闹别扭般地小声建议:
      “反正他最近都约不到人吃晚餐了。”

      “……米斯达又不会管人……”
      我犹豫片刻,尝试地问:
      “或许可以让布加拉提陪我一起去——”

      “不行!”
      乔鲁诺再一次打断我,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他缓和了表情后补充:
      “佛罗伦萨那边的人……布加拉提并不熟悉,他还是留在那不勒斯更好。”

      乔鲁诺不让布加拉提跟我去,倒是大方地推荐我带走阿帕基。
      不不不阿帕基倒是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们最终商量后决定让福葛随我一同前往佛罗伦萨,也就是说教父这个月的学校作业都得靠他自己写……或者喊上纳兰迦帮忙。

      “你什么时候才能从佛罗伦萨回来?”
      结束工作对话后,乔鲁诺又问,他最近真的很反常,像一只度过了适应期的警惕猫咪,别扭地试图和人亲近,却又找不到合适而不失高贵的方法,只好反复眷恋而模糊地追加一些问题:
      “这个月底……你的眼睛差不多就能完全治好了。Siri,你已经很久没有开车接送过我了。你会早点回来吗?”

      “当然啦,”
      他频繁而反常的示好实在让我无法适从,好在我也找到了应对的方法——像过去那样舔就完事了——于是我迅速反应地换上了笑脸,温柔地回应面前的人:
      “乔鲁诺,我只是太忙了。请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后,小教父终于心满意足地松了一口气。
      他还有话要说,在那之前他从口袋里翻找着,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灰白色首饰盒。
      他朝我走过来,在我的面前停下,然后打量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盒子,向我展示里面摆放着的东西。

      啊……
      那是两只安安静静躺在丝绒面料上的可爱瓢虫饰扣。两只,一只是金色,一只是绿色。比起我当初送给他的那一只更小也更精致漂亮。

      我看着他拿起金色的那一只,无比温柔地别在了我的衣领上。

      “你……喜欢吗?”
      近在咫尺的金发仙子低垂眼帘,绿眸满是柔情地粘稠注视着我,声音低沉又轻柔,
      “这是……生日礼物。如果你不愿意过生日……我想提前给你。”

      我抬头,怔怔地望着那双近在眼前却又无比遥远而陌生的温柔眼睛,又想起当初卑微跪在他床前的自己,一切恍如隔世。
      我喃喃出声回答:
      “喜欢……我很喜欢。”

      ……是那种会想要扔掉的喜欢。

      ☆☆☆

      乔鲁诺不仅送了我生日礼物。
      他还开始送别的了。
      先是送花,大把大把的送,除了玫瑰,从百合到蔷薇,再到小苍兰红雏菊……最后什么花都送,一大捧乱七八糟地塞在一束里,只要我在那不勒斯办公,每天都有鲜花送进我的办公室。

      教父当然不会亲自把花送到我面前,而是托他的南意副手代劳。
      于是米斯达每天只得苦着脸在西安娜艳羡又兴奋的目光下把花捧到我面前,然后苦兮兮地问:
      “你要吗?Siri?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呗,我可以送给Rosa,她还是不理我……”

      “我不要!你就不能替我转告乔鲁诺吗?我不喜欢花!”

      “那你喜欢什么?”

      “……钱?”

      预想中米斯达提着一箱现金每天拜访我办公室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隔天他面如死灰地闯进来,手里举着一盒巧克力贝果,又问了:
      “你要吗?不要我拿去给Rosa。”

      “我不要!我不喜欢吃甜的!你让他别送过来!什么都别送了!”

      米斯达走后,特里休感动到哭地抓紧我的双手,仿佛病危之人看到了神医再世。
      忘记交代了,这个女人之前一段时间都离开了那不勒斯,赶去参加罗马的某个歌手选秀比赛,最终靠一曲自创的歌杀入决赛,斩获金奖,签下了某知名经纪公司的合同,正式出道了。
      ……那首歌取名为《舔狗不得好死》,是一首失恋女人被甩后痛彻心扉狠狠骂前任的摇滚歌曲,如今80%街头年轻女孩的来电铃声。
      视角拉回来,新晋女歌手抓着我呜呜直哭:
      “妈呀Siri!你出息了!你终于出息了呜呜呜!我做梦也没想到能活到亲眼见证你不舔乔鲁诺的一天!你不仅不舔了,你还混到让他舔你的地——唔!”

      我一把捂住了粉发靓妹的嘴,紧张万分地压低嗓音提醒:
      “你别胡说!乔鲁诺不是、乔鲁诺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配收他送的礼物呜呜呜呜……”

      特里休的眼神恢复了过去的嫌弃,随后突然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把狠狠抱住了我:
      “太好了Siri……你要是真的完全不舔了我反倒还有点担心呢。”

      也不知道米斯达有没有替我把话转达给教父,我再次从佛罗伦萨出差回来的时候,终于没再收到乱七八糟的礼物。
      只是不巧的是,转天布加拉提给我捎泡芙的画面被某位恰好路过的金发教父瞥见,于是第二天,当布加拉提再提着一盒新鲜泡芙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对着我桌面上摆满的和他手中同款的点心盒,沉默了。

      “是、是乔鲁诺送的……”
      我尴尬地看着布加拉提,小声解释。

      “这样啊。”
      那不勒斯的黑发天使好脾气地笑了笑,默默将手中的泡芙收回去了一点,他高挑修长的身影站在我办公室门口,一时间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手里的那盒点心莫名地变得烫手,直到路过的西安娜好奇地探头张望过来,布加拉提才得救般地把她叫住,将手里的泡芙送给了她。
      我天真的小助理欢呼着好耶,感激地接过这份额外馈赠的甜蜜欢快地跑开后,布加拉提才转向我,为了缓解尴尬般搭话:
      “你的眼睛看起来好多了……我听大家说了,你和乔鲁诺……和好了吗?”

      “和好……”
      我不知怎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这话让人无法回答。

      “太好了,”
      布加拉提也松一口气——为什么最近所有人都喜欢在我面前松一口气?——他一如往常,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蓝眼睛充满关怀地看向我,笑得亲切又……有些疲惫?
      “辛西梨,就像现在这样……像这样就好。”

      布加拉提并没有什么工作要和我对接,略表关心后很快就离开了。
      可我心里就是堵得慌,堵到忍不住叫来了我的新助理。

      “Siri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西安娜很快就跑进了我的办公室,热情洋溢地问。

      “刚才……刚才那盒泡芙呢?布加拉提给你的泡芙……你吃掉了吗?”

      “没有!我打算忙完手头的工作再享用——”

      “还给我。”

      “好的、诶?——诶?!Siri小姐?我、我做错什么了吗QAQ”

      “……没有。”
      回忆起刚才黑发男人脸上温柔的笑容,我更加无法解释涌现在心口的那阵焦躁与烦闷,只好小声安抚我的新助理:
      “这里的泡芙,你要多少都可以拿走,但是刚才布加拉提给的那一盒……你要还给我。”

      ☆☆☆

      在那之后还是每天都会有新的泡芙摆在我的办公桌上,只不过都不再是布加拉提买来的。
      我仍旧是隔三差五频繁出差,眼睛也差不多完全治疗完毕,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接近了十月底。

      十月的最后一天,我完成了所有在佛罗伦萨的管理指导工作,搭乘午夜的火车回到了那不勒斯。
      整个组织内部静悄悄的,乔鲁诺早就被阿帕基安全送到了家,他知道从明天起我就没有借口再逃离办公室,于是早在我启程前就发了通短讯给我:
      From老婆:明早八点半,Siri,我可以见到你吗?

      寂静的午夜,我的叹息声格外清晰,我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只是将行李箱拖到了办公室,然后开始一点点整理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文件,然后走向三楼,走向过去无数次我满怀热情和期待闯入的房间,将手中的信封摆在桌子最中央的位置,犹豫片刻后,摘下了衣领上那枚昂贵精致的金黄色瓢虫饰扣,轻轻搁置在了辞职信的封口上。

      “Farewell,my love.”
      我轻声默念这句压在心中的道别,终于卸下了压在胸口的所有重担,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回头只见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不知何时早就站在了门口,安安静静地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注视着我。

      “你还是打算离开了吗?Siri小姐?”
      波鲁那雷夫无奈地问。

      “嗯……”
      我回头,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座椅,初见时金发绿眸的精灵身影仍然像是昨日光景般闪现眼前,迟早有一天那被我以为会深深镌刻在生命里的画面也是会模糊的吧。
      我最后一次,如梦呓般念出那句曾经坚定的信仰之光:
      ——“Caccerò gli incubi dalle nostre case(噩梦将被驱逐远离我们的家园)。”
      ——“我能做的事已经全部完成了。【价值】……已经用完了。这之后的PASSIONE,即便没有我也能好好走下去了。”

      ——“借来的梦想,也该还回去了。”

      ★★★

      8点29分。
      乔鲁诺.乔巴那衣着整齐地坐在了沙发上,紧张地注视着那扇安静的门扉,等待着门铃响起。

      今天不该再是阿帕基来接他了吧?
      所以Siri会来吗?
      她没有回复昨天的简讯,但她是会来的吧?

      金发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衣领上的那枚绿色瓢虫饰扣,心脏蔓延开一股酸涩的甜蜜。
      虽然Siri看上去有点没精神,但她一定会来见他的,她喜欢他送的礼物,她收下了他买的泡芙(他买的!而不是布加拉提买的!),她还接受了【黄金体验】的治疗。
      那只受伤的右眼如今完全康复,没有留下一丝伤痕,和过去无异……
      所以他们的关系,一定也会像那只眼睛一样修复。

      门铃在8点31分时响起。
      金发少年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欢快起来,他终于体会到了小狗过去那些在他看来愚蠢又可爱的喜悦之情。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在每一次他们见面之前,心脏感受到的都是这样甜蜜而痛苦的等待。

      无法再多等待一秒,乔鲁诺起身朝门走过去,这一次他甚至连花束都来不及准备。
      他想见到Siri。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想要告诉她他的心情。

      他推开门,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门外站着的不是阿帕基也不是米斯达,的的确确是个拥有灿烂笑脸满面热情的年轻女孩。
      可她不是Siri。
      好像是她新招的助理,叫……西安娜?

      “BOSS,早上好!”
      年轻的女孩元气十足地向自己的大老板问安后,迫不及待地殷切递上了一个纸袋:
      “这是您的早餐!”

      乔鲁诺低头,发现那是Siri时常给他买三明治的店家包装,可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好起来,他克制着表情礼貌地问:
      “早安,小姐……但我想问一下,Siri呢?她没有来吗?”

      “Siri小姐吗?”
      女孩露出诧异的表情,后知后觉地不安起来:

      ——“您不知道吗?Siri小姐她辞职啦!”

      ★★★

      这次不是叛逃。
      是辞职。

      多么狠心的人啊。
      她这几个月来的温柔都只是暂时的妥协,背地里谋划的却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逃亡。
      她要求找助理,是为了把所有的工作都交接给其他人。
      她细致妥帖地安排完每一件事,然后漂亮悄无声息地……
      退场了。

      那枚金色的瓢虫饰扣孤零零地摆在桌面上,让乔鲁诺还能回忆起小狗阳光下变得耀眼夺目的金黄色漂亮虹膜。
      可调皮的小狗去哪儿了呢?
      没有一个人知道。

      米斯达震惊道:“她怎么能走呢?!”

      福葛:“她可以走的……她从前和迪亚波罗签的就是暂时性的雇佣合同。随时可以走,我们一直都没来得及和她签过正式合约。”

      布加拉提:“她不能走。背叛齐佐家族的事早就在意大利传开了。离开了PASSIONE就不会再有家族接纳她,齐佐如果有同盟……不,就算没有,辛西梨也会像她的养父一样被人视为隐患……”

      “找到她。”
      年轻的教父痛苦地打断众人的话,疲惫地命令:
      “拜托了,找到她,带她回来。”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是米斯达鼓足勇气,小声地问:
      “可是乔鲁诺……我们该去哪里找她呢?”

      “……”

      “或许你……知道Siri去哪儿了吗?”

      ★★★

      Siri不见了。
      她家里没有人,那些她常去的餐厅或熟悉的旅馆酒店也都没有找到她。

      短短一天之内,PASSIONE几乎就将那不勒斯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人能找到过去闻名街头巷尾的‘疯狗’。或许她早就离开了那不勒斯?

      布加拉提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去看看那家妥法街曾被大火烧毁的小酒吧。
      时隔半年之久,这条街所有的商铺都恢复了营业,再无烈火侵蚀过的痕迹。唯有夹在汽修店与小卖部之间的店面仍旧是灰蒙蒙的,大门紧闭,没有招牌。

      布加拉提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推开没有上锁的老旧大门,沿着蜿蜒狭隘的阶梯走入酒吧又小又可怜的正厅,一如半年前火灾之后的荒凉萧瑟外,一切都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丝毫没有被人造访过的迹象。
      可他没有就这样离开,站在空地停留片刻后,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小小的吧台后。

      吧台后有个四四方方带储物格的矮凳,被人拖曳得在地板上划拉出了一片灰尘稀薄的光面。

      酒吧虽小,隔音倒是不错,在这里丝毫听不到街道上的人声繁杂又或是隔壁店铺的噪音,布加拉提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如擂鼓般的心跳。
      四周安静得除了他好像没有第二个人。

      可在看到吧台后矮凳被人拖拽过的痕迹后,他的心跳骤然开始变快。

      他不敢确定,但又充满期望,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如小心追逐蝴蝶的孩童般朝矮凳靠近。
      在矮凳旁的吧台下,有个不起眼的暗格,不大不小,蒙着一块灰扑扑的布帘,看上去刚好可以容纳一个蜷缩着的可怜女孩。

      ——辛西梨。
      ——你在吗?
      ——告诉我,你一定就在这里吧。
      布加拉提不敢开口,连脚步都不敢发出声音,心脏却跳得像要发疯一般。他开始不断地在内心徒劳地祈求,不知向谁,诚恳而哀婉:
      ——你一定在的。
      ——请让我……

      ——请让我找到你。

      男人猛地掀开了那块脏兮兮的帘子,几乎是瞬间,他就看到了黑暗中一双拼命睁大的澄黄色眼睛,饱含泪水怔怔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他可怜的小狗。

      辛西梨蜷缩着瘦弱的身躯,刚刚好地卡在那个狭隘的暗格里,屈膝抱着双腿,可怜又乖巧地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布加拉提。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出现,可又有些困惑。
      她也没在哭泣,只是泪水争相无声地顺着她的腮帮子哗哗落下来。

      “布……加拉提?”
      辛西梨不知在这个角落呆了多久,开口嗓音略微沙哑而迟疑,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是她问过的问题。
      这是他曾经回答让她心碎的问题。
      光是想到这一点,布加拉提的心脏就无法克制地经受起疼痛的折磨。
      可还没等他想到合适的回答,小狗又期期艾艾地问了一个更让人难受的问题:
      “是……乔鲁诺让你来的吗?”

      “【不是】!”
      布加拉提下意识连忙给出了答案:
      “这一次,是我自己来的。”

      可惜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让她满意。
      更多的泪水滚滚落下,小狗终于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呜咽,伤心地垂下眼眸,抽泣起来:
      “不是他……也对……他不会……他不会找我的……”

      布加拉提还想努力说点什么别的话,一瞬间贝里乌斯满是仇恨的话语不可控制地拼命钻入他的脑海:
      ——“你敢说自己每一次向她伸出援手,都是不求回报的吗?”
      ——“布加拉提,你不是圣人。”
      ——“你只是怯懦,你害怕被她拒绝,所以才止步不前。”
      ——“布鲁诺.布加拉提,你和我一样。”
      ——“你也爱着辛西梨。”

      布鲁诺.布加拉提,爱着辛西梨?
      那是爱吗?
      他从没有想过去拥抱她,去亲吻她,哪怕是触碰她。
      他只是想看到那双漂亮的姜黄色眼睛,永远幸福地闪着耀眼的光。
      他只是想要她停止折磨人心脏的哭泣。
      他只是……
      只是想要她快乐。

      可她在哭,她不快乐,她很痛苦。
      而他无法停止她的痛苦。
      因为辛西梨想要看到的人……永远不是他。

      这一事实比起所有的一切都令他心碎。

      ——或许现在……让她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才会比较好。
      温柔的那不勒斯蓝眼天使收起所有的私心,一如往常善解人意地这样想着,正打算起身离开之际……

      有人轻轻拉住了他的衣摆。

      “布……布加拉提……”
      小狗啜泣着,却还是抽抽搭搭坚持完整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别回头。
      ——千万别回头。
      他在心底对自己默念。
      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某种情绪再度热烈地叫嚣窜起,不顾一切地将他温热潮湿的胸腔充斥塞满。
      如果这时回头……他一定会动摇的。
      会动摇?然后呢?
      然后一定会发生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事。

      “……布加拉提……呜呜呜呜……”
      可是辛西梨在哭,她哭得那么伤心,根本无法让人抛下她。
      这还没完,小狗像是天生知道怎么折磨他般,又怯怯小声地央求:
      “别走……求求你了,别走,你什么也不用做,请你留下来,哪怕只是陪着我也好,我……我需要你——”

      布鲁诺.布加拉提。
      2003年11月1日。
      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他永远都拿辛西梨没有办法。

      Siri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面前原本像是打定主意要走的黑发蓝眼男人——人们口中那不勒斯永远的天使——布加拉提突然转过了身。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被面前的人一把狠狠搂入了怀中。

      他抱着她,一头钻入了那个只属于她的安心角落里。

      黑暗中。
      她听到男人哽咽的声音:
      ——“我不走。”
      ——“辛西梨……”

      ——“我会一直陪着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交还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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