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驸马难追》时一弄

5、公子入世

　　燕后一滞，与莫匀对视一眼。继续道：“姜珩是齐三皇子。”

　　“才不是他送的。是王槐弄错了，把父皇给瑶儿准备的簪子弄成是他送的了。父皇要给瑶儿看他的贺礼，瑶儿有了玄鸟簪，不稀罕看了。太子哥哥要抢瑶儿的簪子，瑶儿给父皇保管了。”

　　姬瑶碎碎地说着，藏不住心里的喜悦，完全忘了和父皇拉过勾要保密的。

　　“瑶儿，不知道齐三皇子叫做姜珩吗？”

　　“不知道呀，母后为何这么问？瑶儿又不认识他。”

　　“哦。姜珩马上要来燕国当质子了，他的生母是乐相邦的妹妹。母后还以为，乐岑他们有跟瑶儿提过姜珩呢。”

　　“啊？原来那齐三皇子和岑哥哥是亲戚吗？”

　　“嗯。瑶儿唤乐岑哥哥，所以齐三皇子他，也是瑶儿的哥哥。”

　　奥，那自己的哥哥真多呀，一圈的哥哥。

　　“那这个姜珩他什么时候来呀？”

　　“过完年就来了。”

　　过完年，姜珩？

　　哥哥?

　　呵呵。

　　原来母后绕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过完年要来一位哥哥的。

　　哥哥好哇。

　　她就“喜欢”哥哥，往后能跟岑哥哥一起帮她应付功课不？

　　岑哥哥也真是的。

　　那姜珩既然是他的齐国亲戚，从前怎么也没听他说起过。

　　姜珩要来燕国，昨日他也是一个字都不提。

　　难道是亲戚关系处的不好？

　　从含瑛殿出来，燕后和莫匀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了。

　　“看来瑶儿是真的不知道。她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最是了解她。她的反应绝不是装的。”

　　莫匀叹气：“会不会是茗姑听错了？”

　　燕后闭上眼睛：“莫匀。本宫好担心。你说，这难道是天意吗？”

　　“娘娘不要胡思乱想。”

　　“本宫岂能不多想？姜珩拿大燕先祖传世的玄鸟簪作为贺礼，求娶瑶儿的意图昭然若揭，而瑶儿偏偏一眼就对那簪子爱不释手。

　　瑶儿根本就不认识姜珩，梦里却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昨夜我问陛下会不会把瑶儿嫁给姜珩？陛下先是沉默，接着兜着圈子回答我。我太了解陛下了，他不能确定的事，就不会明白承诺我。这说明他有考虑过把瑶儿嫁给姜珩，更说不定，已经拿定主意了。

　　这一切，你不觉得都太巧了吗？

　　没有人从中预谋，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要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娘娘，如果真的是天意，那娘娘也不能改变什么，娘娘何不往好的地方去想？”

　　莫匀知道皇后的顾虑，燕国三代公主联姻，都未得善终。娘娘一直不希望小公主联姻。

　　“莫匀，你只知道玄鸟簪是燕国祖先传世之宝。却不知道关于这簪子的故事。”

　　难道这簪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吗？

　　事实表明，做梦不能随便往美男怀里扑，此后的一个月，姬瑶每天都在后悔。

　　她这一扑导致身体多处淤青，风寒加重，在含瑛殿里关了一个月，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人来看她。

　　每天不是被迫拿起书本翻几页，就是无聊地摊开纸张画个娃娃，又或者胡乱抚琴调节一下枯燥的生活。一把把弹弓和雕弓挂在架上，毫无用武之地。

　　这样的日子，真要说跟囚犯过的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囚犯的吃住远不如她这个公主奢侈。毕竟她是睡觉要垫七层软缎、每日一换的金贵公主。

　　踏出囚笼的那天，已经是燕宫的除夕了。

　　不过，当除夕皇室家宴上见了无精打采的哥哥，姬瑶方知晓，原来她的太子哥哥过去这一个月过的跟她一样惨呢。

　　据茗姑说，冬至日一过，哥哥被父皇叫去玄元殿狠狠骂了一顿，父皇还让哥哥回去好好反省过错。

　　这一个月，哥哥在闭门思过。

　　姬瑶心里平衡了不少。

　　关于哥哥和自己有难同当的好消息，茗姑怎么也不早点告诉自己呢。

　　茗姑委屈地说自己也是晚宴前见到赵寅、从赵寅那刚刚知道的。

　　姬瑶窃喜的同时又有点心疼哥哥。毕竟哥哥是因为自己告状才被父皇骂的。

　　下次哥哥再来含瑛殿，把她今年从父皇那里收的赏赐分一半给他好了。

　　但是她马上得知与她有难同当的人，不只她的太子哥哥。

　　采儿说，别看坐在她斜对面的二皇兄和三皇兄跟没事人一样，其实他们俩这一个月也没有出门。

　　和她的太子哥哥一样，同样是被父皇罚了，罚的方式也很新奇。

　　父皇罚二皇兄烧一个月的龟壳，罚三皇兄捉一个月的蛐蛐儿。

　　采儿说完强调自己也是刚刚知道的。叫姬瑶刚想数落她的悄悄话到了嘴边又收回来。

　　啧啧，父皇真是一个好父皇，对他的几个孩子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姬瑶这样想。

　　可是父皇连坐的处罚用得太不近人情了。那二皇兄池子里养的乌龟，三皇兄花园里的蛐蛐儿又做错什么了呢。

　　父皇这就有点草菅龟命和蛐蛐命了。

　　“瑶儿，你发什么呆呢？”

　　突然被席上的父皇发问，姬瑶一下回过神来，对上燕皇的眼神，丝毫没有畏惧。

　　“父皇，瑶儿在……”在想父皇您的不是呢。

　　“瑶儿在想新年许什么愿望好。”

　　“哦，那瑶儿新年想许什么愿望？”

　　“ 瑶儿哪能告诉父皇呢 ，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燕皇哈哈大笑。

　　椅子硬邦邦的好不舒服，久坐坐得屁股都麻了，还有面前这摆放御膳的食案，又高又长，也不方便夹菜。

　　姬瑶一边在椅子上不停扭来扭去，一边频频抬头去看站在身边的茗姑。

　　茗姑一眼瞧出小公主坐不住了。可这是一年到头皇室最隆重的家宴。陛下不发话，谁都不能擅自离席的。

　　想到这里，茗姑的眼快速扫了下四周。只见皇室成员人人一张食案，人人安安分分坐着，惟有她们的小公主坐没坐相、不断东摇西晃。

　　燕皇身侧的燕后这时投来一个提醒的眼神，茗姑赶紧俯下身子，凑在姬瑶耳边悄悄说道：“公主且再忍一忍。”

　　姬瑶眉头一皱，小声嘀咕：“这破椅子硬邦邦的，硌得本公主屁股疼。”

　　茗姑哭笑不得。

　　被公主嫌弃的破椅子和陛下龙椅用的一样的材质，上好的金丝楠木呢。

　　公主身娇体贵。

　　赴宴前特意从含瑛殿里携了三张软垫儿和一张软枕。里面填充的是佩兰叶，用产自江南的软缎缝制，是皇后娘娘和小公主的殿里才有的。

　　小公主竟然还觉得硌得慌。那刚出水的芙蓉，新剥的蛋白，怕都不及她皮肤娇嫩。

　　“瑶儿怎么了？”坐不安稳的姬瑶还是被燕皇发现了。

　　“父皇，瑶儿在这坐麻了。想去雁池放水灯。”

　　“没规没矩的，乖乖坐着用膳，放什么水灯！”放话训斥的人是燕后。

　　“母后那天明明答应过瑶儿的。”

　　燕后一噎。

　　真是好闺女，学会当众顶嘴了，越来越放肆。

　　仗着有父皇在，姬瑶再次冲自己那绷着一张脸的母后挑衅：

　　“母后这么快就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就是瑶儿过完生辰的第二日说的呀，母后当时还说新年后要来……”

　　“父皇面前，瑶儿怎地如此没规矩！晚宴结束再去。”燕后脱口堵住了女儿后面要说的“一位哥哥”。

　　这个丫头，还想把她那天拿姜珩试探她的话抖出来不成。

　　燕皇放下手中玉箸，和蔼笑道：“夜深寒气重，还是让瑶儿早些去吧。护卫跟着去，玥儿也去。”

　　“哦哦，爹爹最好咯！”

　　姬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到正准备谢恩的姬玥身边，拽住人拔腿就跑，蹿得比兔子还快。

　　燕皇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在场众人也跟着笑。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

　　谁都知道，燕宫上下，能让一国之君始终和颜悦色、容忍至极的，只有玉璋公主一人。

　　雁池西麓段的两岸护堤，被燕皇派来的护卫围成了铁壁。水面结的冰层也被刨开。

　　姐妹俩感情好，素日凑一块儿闺中密话不断。茗姑、采儿、荇儿远远站着，给视线里的姐妹花留足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瑶儿，你胆子也太大了。父皇都没说结束筵席呢，方才真是叫我捏一把汗。”

　　姬玥蹲在池边，做完自己的荷花灯，又替姬瑶制作她的芙蓉灯。

　　“姐姐怕什么呀，父皇是我们的爹爹，他又不会吃人。”

　　姬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姐姐动作娴熟地用竹签将一团薄纱变成花朵，小手不自觉跟着比划动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竹签锋利，姬玥不让她碰，怕她伤着手。

　　爹爹么？

　　长到十二岁，姬玥从来没有这么唤过。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第一次听瑶儿唤父皇爹爹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

　　“好了么姐姐？”

　　姬瑶忍不住伸手去拿火折子。

　　“瑶儿慢着。”

　　姬玥捉住姬瑶的手，助她拿稳了火折子，再慢慢凑进灯芯。

　　火苗舔舐上来，照亮了整个芙蓉灯。

　　跳动的火光映得姬瑶一双眸子愈加乌黑晶亮，“姐姐姐姐，我是不是可以许愿啦？”

　　姬玥点头：“许完愿把灯放在水面上，灯不灭的话，愿望就能实现了。”

　　太棒啦，姬瑶开心地蹦蹦跳跳。她有好多愿望要许呢。

　　不要功课！

　　要天天像此时这样快乐。

　　要变成画中仙女！

　　将来，将来遇见梦中的美男好了，叫他解释下那句车轱辘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瑶儿怎么许了这么久，只能许一个愿望哦。”

　　啊？那就，那就变成画中的仙女好了。

　　变不成画中仙女，变成梦里大美人的模样也行。

　　“瑶儿许了什么愿望？”

　　“瑶儿要变成仙女！”姬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小心翼翼地将芙蓉灯放去水面。

　　芙蓉灯荧荧亮着，惹得她再次雀跃：“姐姐姐姐，灯没有灭，瑶儿会变成仙女的！”

　　姬玥噗嗤一声笑出口：“小傻瓜。”

　　“公主的水灯放下去了，姑姑快看。”采儿伸手指着雁池水面上一点光亮给茗姑看。

　　一旁的荇儿这时捂住肚子： “姑姑，我忽然肚子疼。”

　　“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采儿看着公主。”

　　茗姑早瞧出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多谢姑姑。”

　　辞别了茗姑和采儿，荇儿匆匆跑开。待消失在身后人的视线范围，马上绕道朝东向疾行。

　　燕宫麓苑分为东南西北四麓。

　　东麓是一片山麓，唤作菱山。雁池从这里发源，一直流去西麓。

　　菱山背面，依着山脚落成了一片驿馆，正是各国质子居住之处。

　　离约定地点越近，灯火便越稀疏。荇儿手里没提灯盏，摸黑行着，心跳急促不堪。

　　入冬后菱山的瀑布歇了，底下的池水结成寒冰，荇儿一不留神踩上冰面。

　　咔嚓一声，冰面裂开。

　　荇儿急忙后退，冷不防被一个黑色影子罩住身体，瘆得一下子向后跌坐在地。

　　“过去一个月了，你还知道赴约。”

　　“殿……殿下，您吓死奴婢了。”

　　黑色锦袍在冰面的映衬下泛起一层华丽的光辉。男人蹲下身子，伸手一把捏住了荇儿下颚。

　　齐国 鲁山

　　清宵过半，一匹疾驰的骏马踏破寒冰，停在了山脚。

　　门童接过书信，拿伞提灯一头扎进风雪中。

　　铺满白雪的石阶，沿着迂回险峻的山势蜿蜒去了半山腰。

　　寒雾缭绕，楼阁半现，青松如宝塔一般屹于阁前的断崖边。

　　门童气喘吁吁地叩响门扉。

　　“公子，山下有人自称从齐宫里来，要我把信交给公子。”

　　尾尾余音回荡在高山深谷之中，阵阵风雪从崖底卷上屋檐，檐角空荡的燕子窝摇摇欲坠。

　　门被打开，凛冽寒风推着门童向前一个趔趄，竹伞和灯纷纷脱手。

　　倾洒的灯油漫上布帛糊制的灯罩，火苗轰隆蹿起，顺着激烈的风势攀升，马上就要烧到银色狐裘的一角。

　　门童急得伸手去捉灯杆，一根伞柄先他一挑，燃烧的火团滚落到门外的雪地中。

　　“山君今晚在吗？”

　　火光映出一只苍白的手，修长的指节正搭在伞骨上。高山深谷里的空气清寒凛冽，恰似这人声音。

　　“在的。”

　　门童呆呆望着他，在想那双孤寒幽深、蕴藏心事的眼睛为何蒙上了一段雾绡。心中由此泛起无限怜悯，一时竟忘了自己是来送信的。

　　眼前人抬脚从屋子里迈了出去，风雪中有条不紊地撑开竹伞。

　　也是奇怪。明明身子是那样瘦削单薄，肌肤苍白透着病容。可当公子撑开伞、往崖边迎风站立的时候，好似和旁边的青松一样伟岸。

　　或许，公子与生俱来的那种遗世独立的气度使然。

　　“为我引路。”

　　夹着雪沫儿的寒风扑上银色狐裘，公子脑后的雾绡与青丝缠绕在一起。

　　引什么路？

　　门童恍然回神，赶忙上前递出袖中的东西：“有封信给公子。”

　　视线移至蒙住公子眼睛的雾绡：“公子可要我帮忙读信？”

　　“不必。引我去见山君吧。”

　　“可……送信到山脚下的人自称是齐宫里来的，非常着急，一副要闯进来的架势。大抵是怕冒犯师父，终是没敢。他央我务必把信交到公子手中，还说要公子马上拆信一读。怕是有什么急事，公子确定不看吗？”

　　“ 我知。”

　　顿了下，那道清冽的声音接着，“信上只有二字，‘速归’。”

　　门童面露惊诧。

　　师父是世外高人，他都不能洞视信笺，公子怎会有这种本事呢？但……公子也不是吹牛之人。

　　“不信你拆开看看。”

　　确实不信。

　　拆他人之信非君子所为。不过既然公子发话，那还是顺着好奇心瞧瞧。

　　快速看了一眼，门童大笑出声：“公子错了，有四个字呢。”

　　“多出来的字可有可无，不算。”

　　公子这话明明就是在耍赖，却说得理直气壮。有那两字，与没那两字还是有差别的。

　　多出的两个字是“吾儿”，说明是公子的父亲或母亲写给他的家书。

　　今夜除夕，不对，除夕已经是昨夜了。昨夜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公子还住在山中，他的家人一定想他了。

　　“怎么是可有可无呢？公子不想家和亲人吗？”

　　话落，又没回答。

　　雾绡蒙住眼睛，好像也蒙住了公子的神情。

　　门童心里是有期待的，期待看到他那张犹带病容的脸绽放一丝笑容，或出现一点惊喜。不是浮于表面的，而是发自内心的。

　　不要总是那样老成、沉重，以及深藏心事不露。毕竟公子也才比自己大了五岁而已。

　　终于看到他乌青泛白的薄唇微微开阖。吐出的字眼却令人异常难过。

　　“死了。”

　　门童惊讶、怔愣、不解。抬手掴了自己一个嘴巴。

　　“引我去见山君。”

　　“可是……”

　　门童仰面望去那陡峭的山巅。

　　雪花漫漫，搅天飞舞。危石耸立于浮云雾凇之中，从山腰到山巅的石阶，宛如一条银色天梯。

　　公子的眼睛被雾绡蒙着，能登山吗？

　　目光再次移向他的眼。

　　似是有所察觉，他说：“我没有瞎，只是不能直视雪和光，能看见路。走之前，有些道别的话，要与山君说。”

　　门童依依不舍的望着他。

　　早就猜测他是与齐国皇室沾亲带故的贵族出身，被族人托付给师父，寄在鲁山养病的。

　　果然，齐宫里一来人，他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