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5、诏令

　　005

　　离烬安静站在人群之后，耳边是困灵喋喋不休的讥讽。

　　只是这世上大抵是没什么人喜欢做怨种的，这么诱人的条件，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哪能让这么多人赶上？

　　离烬白净的面容上挂着浅淡笑意，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弯出柔和的弧线。长龙缓缓向前蠕动，不多时，惊弦的身影从人群中横刺出来。

　　那抹艳色映衬身后一片灰败，如同枯败之地盛开的花，孤绝、傲然。

　　惊弦的神情有些凝重，她跟离烬自打进入邺城，这一路上几乎不曾见过一个人影，可此处却拥堵了近千百姓。
　　邺城人口尚不过万，如今全城年龄符合守城军选拔的年轻人基本都在此处了。“业城之祸”结束不过百年，这个邺城城主到底想做什么？

　　余光里，排队的人个个神采奕奕，这些人即便知道选拔标准严苛，即使放宽报名条件也不一定能够选上，可仍旧抵挡不住入选守城军那些诱人的条件。

　　能够入城主府修行，甚至有机会拜入太浮宫这恐怕都不是最重要的。她视线扫过身侧衣衫单薄的普通百姓，相比前者，对于这些人来说，兴许千两黄金、衣食无虞对他们来说才更加诱人。

　　一众晦暗灰败的色彩之间，一抹亮眼的白色蓦然出现在视线里。蜿蜒的人流中，惊弦不由侧目往一旁的队伍中看了过去。

　　如同一只傲然的孤鹤立于鸡群。形形色色的普通百姓之中，那道修长的人影分外惹眼，一袭白衣飘逸如仙，眉目俊朗，气质斐然。
　　大概是过于融入不到周围环境，排在这人前后的百姓都不自觉离他半尺来远，就见挤挤挨挨的长龙之中，到他这里犹如断裂的线。那抹亮色如同隆冬的雪，清寒凛冽，尘埃不染。

　　惊弦的目光丝毫不加遮掩，察觉到她的视线，这人也转过脸来，四目相对之时，男人面上浮现一抹诧然，而后风吹雪散，那分凛冽消融，男人温和有礼的朝惊弦笑了笑。

　　惊弦目光里的审视犹在，她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开口问道：“阁下不是邺城人？”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毫不掩饰的肯定。

　　“不是。”男人承认的爽快，身上那分温和漫上隽逸出尘的眉眼，径自继续像是解释一般，“我只是……仰慕太浮宫少宫主的风采。”

　　队尾，离烬远远看着惊弦驻足之处，神色不辨。

　　额前发丝被阴冷的诡风翻卷得忽上忽下，困灵在他身周打着转，讥笑的语调嘶哑道：“阿烬，咱们这离得是不是稍有些远？”

　　确实是有些远的，少年眉尾几不可察地一扬。
　　他低头勾了勾唇，再抬起时又是那副让人不设防备的乖顺表情。

　　逶迤的人流之间，惊弦同那白衣男人侃侃而谈，离烬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踌躇着朝两人走了过去。

　　“……听闻入选守城军就有机会拜入少宫主门下，我为此而来。”
　　男人声音温雅柔和，但离烬听见这话时却觉得格外刺耳。他神色复杂地朝男人看了过去，一抬头迎上惊弦斜过来的视线。

　　少年漂亮的眉目被一抹淡淡的郁色沾染，惊弦莫名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委屈出来。

　　惊弦皱眉，语气淡淡：“不是让你在原地等？”

　　只是一句正常的问询，少年的面色却蓦地一白，他拇指不安的捏着手上骨戒的边沿，哑然无措，眼底的惶恐不安显而易见。

　　惊弦一怔，心头一抹异样情绪掠过。她莫名想到幼时她偷偷养在藏风殿里的雪狐幼兽，那小东西后来被墨霄发现，拎着脖子隔着朔雪呼啸的窗沿峭壁即将被丢下去时，眼底的惊慌绝望。

　　如出一辙。

　　她心底陡然一软，半垂着眼抬手轻轻按住了离烬手臂，熨帖的温度隔着衣袖落在少年身上，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一旁白衣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底神色晦暗。
　　“这位公子对我似乎……有些不满？”

　　惊弦察觉到少年身形僵了一瞬，冷淡抬眼。

　　身后的队伍仍在缓慢前行，因着男人阻隔，此刻前面的空隙已经拉开很远。排在男人身后的众人看着前面被截分开的队伍，不由便有些着急。犹豫一会儿，见这人仍是没有要动的意思，便径直绕开他上前，此时的男人，已经被人群排挤在了队伍外面。

　　男人失笑：“我没有别的意思。”

　　惊弦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神色仍是淡淡。她扫过旁侧排队的人群：“阁下这队大概需要重排。”

　　“无妨。”男人摇头淡然一笑，“本就天色已晚，今日继续排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看两位的模样倒像是初到邺城……”他抬手指了指人群前面那栋三层的华美建筑，“邺城偏僻，唯这一处‘挽风眠’环境尚还可以，若是不嫌弃，不如由我引路，咱们一起？”

　　这人行为举止都极为得体，虽然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但神色却寻不出丝毫错漏。

　　惊弦没有拒绝。
　　此人看上去在邺城停留已久，对城内情形颇为熟悉，兴许还能从他这里打探到息泽一行的下落。

　　离烬顺从的被惊弦拉着，三人顺着人头攒动的方向朝着街角那栋高耸的华美建筑前行。

　　蠕动着的“长龙”首端就设置在这栋建筑前面。

　　“挽风眠”三个鎏金大字高悬，与周围一众低矮破败的建筑格格不入。

　　按理说这样一座连百姓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的小城，修建这样一座建筑本质上同撒钱也没什么差别，但偏生先前打探消息之时，惊弦就已经知道这处产业于邺城立足已近百年。

　　邺城当年不过是一所荒芜乱城，城中原本住着的尽是一些妖灵精怪。一百年前那场祸乱，墨霄将邺城更名归于北境，屠尽城中妖族只留下被其他三境逐出流亡至此的一众低阶修士。年复一年便是如今的邺城。

　　可兴建这么一栋高楼……惊弦思量着当年离开之时墨霄随手指派留在邺城当了城主的一名太浮宫弟子。

　　墨霄那么厌恶妖族，即便后来城内妖族尽数被屠，却也不可能会留下银钱让人在此兴建土木。

　　“方才一路走来，听见不少百姓口中感念城主夫人恩德，阁下消息想来灵通，可知邺城这位城主夫人是什么来历？”惊弦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

　　男人思量片刻，缓缓开口：“无忧。”

　　惊弦：“？”

　　“我的名字。”男人笑笑，抬手指了下面前高楼，温声回道：“至于城主夫人……跟面前这楼，一个来历。”

　　惊弦身侧，少年垂首思忖：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

　　那厢无忧疏朗一笑，继续道：“这挽风眠是邺城富户江家的产业，如今的江家家主正是城主夫人的兄长。”
　　“听闻当年‘业城之祸’时，夫人于城主曾有救命之恩，业城收归太浮宫后，城主便向江家求娶了这位夫人。两人婚后十分恩爱，只可惜后来这位夫人生了一场怪病，自此之后便闭门不出了，直到数日之前……”

　　浅色眸光斜掠过来。
　　惊弦问：“数日之前？”

　　无忧“嗯”了一声，回想片刻纠正道：“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我初到邺城。那时城里街道两侧缀满了吉庆的红绸装饰，看上去要比现在还要热闹点。”

　　半个月前，正是息泽她们一行初来邺城之时。惊弦眸色不由深了几分，她盯着古朴建筑门顶高悬的鎏金牌匾，语调淡淡：“那红绸装饰，跟这位城主夫人有关？”

　　无忧瞥向惊弦侧脸，点了点头。

　　“怪疾缠身，闭门数十载的城主夫人大病初愈，城主为发妻庆贺，全邺城的街巷悬满了寓意祈福的红绸。”惊弦意味不明赞了一句：“城主倒是有情有义。”

　　男人不置可否。

　　队伍仍在缓慢前移，挽风眠前，负责登记的城主府管事扫向长街上不见缩减的邺城百姓，而后一把将面前的册子合上，朝下面满含期待的众人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大家没报上名字的烦请明日再来。”

　　挽风眠前的‘长龙’骤然毫无章法的完全散开涌向城中阡陌纵横的各处小巷，原本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大街不多时便疏散了个干净。显然守城军报名并非一日之事，而城中的百姓对此情形也早已司空见惯。

　　惊弦冷眼旁观这座表面一派平静的破败小城，在空旷的街道上默然立了片刻抬脚向前。

　　身后的男人看着惊弦挺直的背影似自言自语：“这么多百姓报名，也不知道城主府此次设定的招募名额是多少。”

　　惊弦脚下顿了一瞬，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邺城守城军招募每年都有定数，听闻入选守城军的人可入城主府修行，听闻根骨绝佳着还有机会拜入太浮宫……

　　可惜，墨霄对妖族的厌恶由来已久，即便已经身陨多年，太浮宫也不可能招收邺城出身的修士。

　　所以，城主府的这条诏令根本就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