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4、边城

　　004

　　惊弦回到落雪峰时，离烬已经收拾好东西在殿内等着了。他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见她回来，眼底掩饰不住的激动。

　　邺城其实算是个鱼龙混杂、偏僻寥落的小城，虽归北境，却在边陲。东接天镜泽，南壤上清境，早在一百年前，那里还不叫邺城，甚至也不属于北境。

　　惊弦抬眼看向离烬，心想，一个被禁止修习术法的破落小城，离烬哪怕是自保应该也是够的。掌心金光浮动，遮天在她手腕间翻转，她点了点下巴，示意离烬过来。

　　一方传送法阵在脚下显现出来。她将少年拉到自己旁边，声音清冷，提醒一句：“闭眼。”

　　法阵的另一端就开在邺城外，那抹金色浮光消散之时，惊弦瞥了眼周围枯草漫野的陌生滩涂，松开了还闭着眼睛的少年。

　　离烬茫茫然睁开双眼，那双纤长眼睫刚颤动着掀开一道窄隙，瞬间被漫天沙尘糊了满脸……

　　离烬：“………”

　　干冽的风夹杂细砂打在脸上微微的疼，惊弦朝身后瞥了一眼，随手将遮天展开。空气中浮动的风沙瞬时被遮去大半，清冽的气息顺着风劲迎面而来。
　　离烬缓缓放下袖子，沉默跟在惊弦身后。

　　指腹间一阵轻微的刺痛，离烬垂眸，左手警告似的抚上戒环，纤长睫羽掩住眸底的冰冷。

　　这里连太阳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薄纱，远处是朦朦胧胧隐在沙尘中的邺城黛青色的城墙。

　　城门破败荒凉，跟枯草漫野的城外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惊弦神情漠然地撑着伞，迎合着身后少年的速度，朝着城门处走。

　　正值正午时候，守城的守卫东倒西歪，晒着经由沙尘过滤过的昏黄暖阳昏昏欲睡。他们身上的甲胄色泽沉闷，衣料破旧，跟面上的萎靡之色倒是十分相称。
　　惊弦在心里点评一番，抬脚越过一名守卫横亘在城门中间的腿。

　　衣衫拂过，香风浮动。一名隐在城墙阴影中的守卫懒懒掀了掀眼，看见两名气质不凡、衣着富贵的陌生人进城，扯着嗓子问了一句：“……你们什么人？哪儿来的？”

　　惊弦脚步停住。

　　城门下，女子冷肃艳丽的面容隐在伞沿的晦暗里，浅色的眼瞳后瞥，眼睑微微向下压着，她缓缓开口，却没回答那守卫的第一个问题，只缓缓道：“倞州。”

　　倞州是太浮宫脚下一座富庶的城市，城中修士众多。

　　那守卫听闻两人来处，略微抬起的脖颈瞬间又枕落回去，视线都没再往两人身上停留一刻。只口中无谓般地轻‘哦’一身，重新闭上了眼。

　　惊弦蹙了下眉。

　　离烬眼底掠过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他视线漫不经心从这群萎靡的守卫身上掠过，却格外多在刚刚叫住惊弦的那个守卫身上停留两分。
　　那是个身形相对壮硕些的汉子，一身结实的肌肉完美的隐藏在那身甲胄下，只面上邋遢了些，一脸的虬髯掩住整张脸的样子。

　　方才他闭眼的动作太快，离烬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神。

　　对于邺城，离烬还是有所耳闻的。一百年前那场“业城之祸”，他虽未曾亲历，但在荒芜之地此事却是无人不知，毕竟荒芜之中许多妖怪在那场祸乱之中受到无极渊的牵连近乎绝迹。也因此，后来归于太浮宫的邺城百姓便被禁止修习术法。

　　如今人人都叫惯了四境，可要真论起来，四境当中群妖汇聚的西境可是早在一百年前的那场祸事里就已经湮灭了。

　　至于西境的妖族余孽……荒芜之地和瘴气横生的无极渊下，大概一半一半吧？

　　他又不自觉朝身后望了一眼。

　　邺城贫瘠破败，这个守卫当真就是普通人吗？离烬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而惊弦在前面走着也在犹疑，因此便没有注意到离烬的异常。

　　直到两人走出城门范围，两道欣长背影在逆光处逐渐缩小成两个极小的光点，城门下的阴影处，方才那名虬髯满脸的汉子才又重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这几日往来邺城的生面孔是不是有些多？连倞州的都来咱们这儿凑热闹？”一旁，有同伴懒洋洋往这边睨了两眼，他嘶了一声，说：“总不能是来这儿争守城军竞选名额吧？”

　　另一人闻言嗤笑一声：“就是竞争，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跟之前来的那些仙长们一样，只是途经罢了。”

　　那男人等着同伴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才歪着脑袋背手又枕了回去。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城门顶沿破旧开裂的砖石，蓦然开口，声音沉沉：“咱们守着城门这么些年，你们说说……太浮宫的人，每次离开是不是都跟这次一样？”

　　一样？一什么样？

　　几名同伴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仙长们如何走，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会知道？老曹这话问的奇奇怪怪。最先接话的那名守卫怪异的看他一眼：“仙长们这次离开应该没走城门吧？”

　　“那以前呢？”

　　“以前……”另一名同伴忽然反应过来。“以前，仙长们通常都是经由城门离开，离开须臾之后城外百里通常会有术法异动。”

　　老曹“嗯”了一声：“传送法术，施展之时异光浮动，可半个月前太浮宫来人入城，至今可有术法异动？你我可曾见过他们出城？”

　　几人狐疑地摇了摇头。

　　还是最先搭话那名同伴开口说道：“会不会这次守城军忽然增加招募就是因为此事？那些仙长们兴许还在邺城？”

　　老曹不置可否，他抬手擤了下鼻间荡进来的沙土，皱了皱眉折身坐了起来。朝着刚刚离烬和惊弦消失的方向，道：“他们还在不在邺城我不知道，但是这两人进城之前，城外倒是有异光掼天……”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纠结措辞，又过了会儿才继续道，“而且那个女人……我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

　　*

　　城内，街道空旷萧条，凄冷不堪。

　　荒芜之地群妖汇聚的业城更名换姓，成了如今已经臣服太浮宫的邺城，可是好像跟一百年前也并无不同。惊弦回想着方才城门口那几个分明普通人模样的守卫，还真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城。

　　这样一个破败荒芜的普通小城，息泽他们究竟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危险？

　　惊弦其实没想明白。

　　那些守卫看到陌生人入城之时，并不奇怪，甚至不曾多加盘问。若是城中当真发生了什么怪事，他们不该是如此反应。

　　惊弦回头往身后的城门处望了一眼，那层黄沙似被这座高墙隔绝在了城外。

　　城内不见沙尘，但空旷的街道上也几乎见不到人。朔风顺着幽深笔直的街道迎面吹来，街道两侧破旧的幡旆被吹得猎猎作响。

　　惊弦将伞沿往上举了一点，凉薄的视线微抬，逡巡了片刻之后她闭上了眼，侧耳朝向街道那面。

　　身后的少年目光带着探究，视线掠过惊弦那张冷肃的脸，也朝城里的方向探了过去。

　　他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不消片刻便将视线偏转回来，凝着惊弦神色，眸底满是好奇。

　　惊弦一睁开眼，便对上了那双润泽的几乎能盈出水来的视线。

　　少年目光灼灼。

　　惊弦实在是不大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眼前黑雾闪过，借着收拢遮天的动作，她面不改色朝前迈了两步：“前面有人，过去看看。”

　　离烬静默垂眼，乖巧跟在后面。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循着风迹逐渐有纷杂人声渐起，原本空荡荡的街道终于涌现人影，黑压压的人群围堵在街巷转角一栋高耸的华美建筑前，接成了长龙……

　　这是……整个邺城的百姓都汇聚在这个地方了？

　　离烬讶然挑了挑眉，看向惊弦。

　　察觉到少年视线，惊弦转过头来，她眉心微拧，薄唇阖动，声音清冷。她吩咐离烬呆在原地不要走动，道：“我去看看。”

　　少年乖巧点头，他目送惊弦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长龙里，左手漫不经心转动着右手指腹间的戒环，眼睛微微眯起。
　　“这城里有什么异常？”

　　一阵阴风卷得他额前的发丝向后扬起，困灵阴冷的声音毒蛇一般贴着他后颈：“邺城啊……嘻嘻，听闻墨霄是屠城之后才将邺城划入了北境，那么多荒芜之地和西境的妖族怨灵，区区百年时间竟然弥散的这么干净……可真是神奇！”困灵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到处都是普通人的气息呐……”

　　离烬皱眉：“没有太浮宫那些弟子的？”
　　困灵嘻嘻笑道：“没有！

　　这便更诡异了。

　　离烬摩挲着指腹间的戒环，他静默立在人群之外，前面的人排队难免焦灼，队尾两人零星间的对话时不时便落在他的耳中——

　　“你说……咱们真能有机会被选上吗？”声音听起来有些犹疑踌躇。
　　“谁知道呢？总得试一试吧？”另一道声音叹了口气，“最坏也不过是如今这个样子，有什么的？”

　　前面有人听见这话回头附和一声：“可不是？万一能进城主府，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被送往太浮宫修行，怎么都好过如今的日子……”

　　队伍当中几乎都是身形劲瘦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单薄破旧，似乎能被选上这个守城军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这回要不是沾了城主夫人大病初愈的光，咱们这样普通百姓哪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又有人插嘴。

　　大家突然开始七嘴八舌闲谈起来——围绕这次忽然放宽条件的守城军招募报名。

　　困灵听得直咂嘴，他桀桀怪笑几声，阴阳怪气道：“看这城内一派萧条，没成想城主府竟然这么阔绰呐！”

　　方才几人闲谈说到城主府的守城军选拔，听闻每年都有一次，今年因着城主夫人久病初愈额外放宽了报名条件——人人皆可参与。
　　被选中的人皆可进入城主府修行，根骨绝佳者还有机会拜入太浮宫。除此之外，凡是被选召者，皆能分得黄金千两，一生衣食无虞。若是家中老幼无人看顾，城主府还会帮忙出钱赡养……

　　“啊……这么诱人的条件，这邺城的城主到底是个什么怨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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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删删改改好几版，你们看到只是普普通通三千字嘛？！不！不是！光是这一章！废弃的稿子都足足万把字了！！QwQ
这个视角应该不至于看不懂了，然后剧情应该也会飞快，我真的……一天都没有偷懒呜呜呜呜
支线怎么可以这么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