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22、魔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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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烛夜这话，惊弦其实并没有全信。

　　若是离烬的灵魄当真被换去了万余年前，那当年的魔主灵魄如今又该在什么地方？

　　她没有立即应和封烛夜的话，只默默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思量着离烬的灵魄可能会被禁锢着的地方。

　　她的视线从面前少年倚坐着的石棺一寸一寸落向地面，又从碎石遍地的地面遥遥扫巡过那处随他们一道由前殿转向主殿这边的那堵绘着壁画的墙面。

　　惊弦将那面墙上的壁画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画面上，朱砂的填涂在主殿昏黄供烛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沉重的暗褐色。她盯着那画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

　　这主殿里，倒还真有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那里是伫立在主殿尽头的那尊神像。她想起先前那道钉在背后又不知何时莫名消失的视线，锁在那处许久未动，片刻后倏地轻笑了一声。

　　正摆弄前襟衣带的封烛夜被她笑得莫名一愣，而后‘嘁’了一声，扬眉道：“你不信啊？”

　　“嗯。确实不信。”惊弦薄唇开阖，不带丝毫情绪地回了一句。
　　封烛夜目光垂落：“哦？为何？”
　　惊弦说：“若当真离烬是跟一万年前的魔主灵魄互换，那如今坐在我面前的总不至于是一抹元身寂灭的灵体了。”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片刻后封烛夜“嘶——”了一声，而后忽地纵情大笑。他肩膀震颤着曲腿往石棺沿侧一蹬，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惊弦道：“我的错，忘记了跟你这样的小姑娘扯谎，需得带些脑子了。”

　　惊弦也不气恼。

　　她原也没指望能从面前这位魔主的口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朝着主殿的另一侧去了。

　　行走间，背在身后的手腕翻转间抽出了遮天，金色光芒流附那柄华光万千的窄剑上。她走得极慢，淡色的眸光半阖，视线从眼尾处投落。

　　不消片刻便有声音从身后传来，逐渐平歇的阴风忽地又起，惊弦发丝、衣摆被风劲吹得向前高高扬起。

　　她没有回头，只利落抬腕将剑尖直指身后。余光里，原本倚着石棺闲坐的少年身影不见，只一双黑色锦靴进入视线一刹便又擦着平滑地面往后疾退。

　　“啧。”地一声，封烛夜的声音起在惊弦身后，“你这……当真以为能伤得了我？”

　　惊弦摇了摇头：“不敢献丑，只是想向尊驾请教一件事情。”

　　封烛夜觑着抵在自己鼻尖不过毫厘的锋利剑芒，轻嗤一声嘲道：“如此请教？”

　　惊弦默不作声将剑调转了方向，一个掠身踱到长案之前。在封烛夜探究的眼神中她扬臂一点，剑身轻磕在那尊肃穆垂眸的神像上。她点着那尊神像问封烛夜道：“敢问尊驾，这里如今禁缚着的，应当不是一万年前的魔主灵魄吧？”

　　封烛夜被她问得一怔，倏地怪笑一声。

　　这姑娘面上不显，倒还真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

　　“看来不是。”许久未能等到魔主大人的回答，惊弦握住剑柄的手蓄起细微灵力灌注到剑身。她觑着封烛夜的反应长睫低垂道：“那看来应该就是离烬的了……”

　　话落，一束金芒抵着遮天剑锋倏地划过，眨眼间便汇入面前的神像石壁里。紧接着便听“铮”地一声震鸣，震人心魄的金石撞击巨响在空旷的神殿里回荡。

　　那响动乍起，在这空寂的神殿里犹如风平浪静之际无涯海上无端骤起的滔天巨浪。脚下地面忽然颤动不止，惊弦以剑拄地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掌心灵雾凝聚——

　　“住手！”一旁封烛夜吓了一跳，忽然一声爆喝制止。

　　惊弦往旁侧一瞥，就见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魔主封烛夜此刻神色凝重无比。他右手死死掐着胸口，面色惨白道：“别动那神像！”

　　惊弦敛眉垂眸：“为何？”

　　胸口处撕裂的剧痛惹得封烛夜的灵体几乎控制不住得想要跟离烬这具身体分崩割裂，而那尊矗立着的神像此刻也并不安稳，连带着凿刻神像的那整面墙壁都开始震荡不止。

　　封烛夜生怕惊弦不是什么听劝的人，这会儿完全收了玩笑的心思，他强忍着灵体被撕扯的痛楚，咬牙道：“这神像初塑之时，建造神殿的人应当放了染有我灵识的物件进去，如今你动那神像，被缚在神像中的灵魄亦有所感。他难受，我也难受。同样——”

　　豆大的汗水沿着封烛夜额头滑落，一滴滴落在地下的泥土里，封烛夜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几乎忍不住要痛昏过去。

　　他狠咬了下舌尖，直到痛意袭来，浓重血气在口腔蔓延，他才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肩侧，开口继续：“同样……他这敕纹印记忽然发生异动，我难受……他也难受。你瞧——”他疯魔一般低低笑出了声，“我们两个现在同时经受两种不一样的痛楚，灵魄来回撕扯，快要疼死了。”

　　如此一张苍白脆弱的面容说出‘快要疼死’这样的话，再加之露出那样惨烈的笑容，那具身体里独属于封烛夜的落拓气息少了几分。

　　惊弦皱了下眉，缓缓收了掌心气劲。

　　而那厢神像依旧震颤不停，一旁的封烛夜说完那话也再没了动静。

　　少年瘦削的身朝着一侧倾倒，惊弦蹙眉收剑，垂眼间展臂一拽，将人扶在长案前坐了下来。隔着薄薄的衣袍，掌心下少年体表的温度高得骇人，像是要着起火来。

　　“………”

　　“他这会儿是……离烬还是封烛夜？”无忧不知何时到了面前，男人的眉眼隐在一片晦暗之中，只入耳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形容不出的沉郁。

　　惊弦瞥扫过眼前那抹灰白的衣角，道：“……封烛夜。”

　　无忧闻言气息有瞬间的凝滞：“……传闻当年魔族之所以能够立足于世，皆是因着一样族中秘宝。只是后来魔族覆灭，这件宝物便落在了妖族手里。那秘宝名为「魔种」，听闻是由魔主封烛夜心血化成，其力可容纳世间万灵……”无忧的嗓音有些微沉，像是在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

　　惊弦皱了下眉，问：“黎少主想做什么？”

　　无忧目光灼灼，他看着靠坐在神像前的少年平静的眉眼，温声道：“少宫主先前曾说会尽力所能及之力助我。”
　　他说：“……这千百年来妖族能在迷樟丛生的无极渊下生存修炼，秘宝的功劳功不可没。如今……天镜泽灵力溃散，而寂灭万年的魔主封烛夜如今又重新出现——”

　　惊弦径直打断他道：“黎少主应当知道，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封烛夜的灵体。”

　　“可离烬的身体同封烛夜的灵体十分契合！”无忧提醒惊弦道，“封烛夜已经借由离烬的躯壳往生，既如此，他便不能再算是灵体了。”

　　惊弦找不出反驳他的话，但却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愣神的功夫，一阵疾风从脸前扫过，惊弦余光瞥见那抹浅白虚影，她面无表情看着无忧蓄满气劲的掌风逐渐逼近，待反应过来，人已经挡在了离烬身前。

　　倾尽全力的一击拍在惊弦肩上，“轰——”地一炸响，身后长案被这道杀机弥散出来的气劲震荡成两半，浮起的烟尘盈了满殿。

　　惊弦口腔漫出一阵腥甜。

　　无忧的速度其实不快，然而她那下挡得过于随心。几乎是掌风落在离烬身上的前一刻，惊弦才骤然觉得得帮他挡上这一挡。电光火石之间，她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帮离烬挡这一下，因此便也忘了，其实原本她完全可以带着离烬躲开。

　　她生受了无忧这一掌。

　　“你——”无忧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惊弦神色如常，然而方才他那一掌分明来不及撤离，灌注了全力的一击打在惊弦身上竟是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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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神像仍在震颤，惊弦视线从无忧身上移开，抬手探了探离烬额温。

　　少年身上的高热居高不下，甚至还有继续上升的架势。惊弦强忍着不适，撑着遮天剑身从地上站起。既然强行破除神像行不通……那就换个法子。

　　她拿指尖在窄剑刃上一划，殷红的血珠瞬时从指尖溢出，惊弦垂眸掐了掐指腹，待到血珠凝多了些抬手就朝那神像按了上去。

　　震颤不止的神像在触及到血的刹那明显有一刻的安静，但是旋即震动愈盛。

　　恍惚间，那尊神像半阖的眉眼似乎动了动，随后翻涌的黑雾从那神像身上迸发出来，如同高悬的瀑布，那黑雾翻卷着滚落下来，雾气流经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冷凝。

　　整个主殿瞬时被浓郁的黑雾充斥包围，逐渐的连遮天周身流转的金芒都被那黑雾完全覆盖，周遭什么都看不见了……

　　恍惚之中，似有清泉流动之声，叮叮咚咚悦耳好听。

　　有什么声音顺着那泉水飘了过来，然而由于经由黑雾缠裹，连那声音都是朦朦胧胧的，听不太清。惊弦费力也只听到了零星几句——
　　「……扶栖，把魔种交出来！」熟悉的语调朦胧中透着冷然。

　　紧接着似乎又换了个场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我苍鹤一族的主母怎么能生下出生便带天罚印记的怪胎？！」
　　这是……无忧的记忆？

　　惊弦皱眉继续去听——
　　这次是个夫人柔婉轻缓的声音：「阿绥，你乖乖的，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随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哭号，其间夹杂一个粗哑狠厉的老者道：「堵了嘴巴，丢去荒芜吧……」

　　这些话不间断地在耳畔轻啸流窜，像是他们几个被围困于这一隅的几人糅杂的记忆一刹间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