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15、魂损

　　015

　　金色眸光映着铜鼎内耀目的赤色红芒，惊弦的眼底像是被血色染过一样。只有那一点幽绿汇入鼎内之时，才有轻微波动。
　　但也转瞬即逝。

　　外面惊雷炸起，通天雷闪将天幕撕裂，一道道天火从那裂缝之间如箭潮一般朝着城内四处飞落。

　　连城主府也不能幸免，眼下情形自然再是耽误不得。

　　惊弦曲起手指在伞身随意一点，遮天应势而出朝外面飞射。半透的伞面随着伞面张开逐渐被耀目的金色浮光围裹，最终升到城主府上空，将夕照台严严实实整个围住。

　　震天的声响被隔绝了大半，惊弦淡淡垂下视线，她神情极为专注，扶在铜鼎边沿的指尖不断涌出丝丝缕缕的金芒。逐渐的，眸底的赤红被浅淡的金色取代……

　　她将手从铜鼎上撤开，不知是被铜鼎内原本的温度沾染还是她的错觉，指腹间那枚缠缚着骨戒的位置似是被灼了一下。

　　她愣神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才有空看向一旁瘫软着的息泽。

　　折在迷樟木的压制之下尚还算不得丢人，她朝息泽摊开手掌，一枚莹透如冰的花瓣状法器从息泽额心荡了出来，连带息泽受损的元神。

　　夕照台内此刻已经完全失了原本幽寂肃穆的样子，院内铺设的青石板被先时的天雷掀得狼藉不堪。惊弦似乎心有所感，径直朝着夕照台东北角的角房处走。

　　她步履从容，似乎所处不是轻颓尽现的荒城，而是景致秀丽的桃源……

　　*

　　落了锁的房门被人轻巧推开，浅淡的光线从被推开的门缝之间投射到昏暗阴潮的房内。

　　倚墙靠坐的单薄身影听见动静偏侧过头，原本浅色的外袍沾染了尘灰，显得十分狼狈。临窗的位置被天火砸出塌陷的坑洞，掉落的瓦片、房柱倾倒掉落在一旁。

　　少年紧抿着苍白的唇，门口的人不出声他便也警觉地一动不动，只有漏在黑布外紧锁的眉头，以及白皙面容上沾到的脏污。昭示着他的不安惶恐。

　　惊弦不自觉牵了下唇。

　　她慢慢走到少年身旁蹲下，左手扶上离烬的肩，另一只手够到他的身后。少年呼吸骤然一滞，而后嗅到熟悉的气息，紧绷的肩膀才慢慢松懈下来。

　　惊弦将他背在身后的绳子解开，身体却没立刻撤离。

　　她居高临下觑着少年被挡住视线的脸，倏而抬起手指从少年鼻梁处勾了进去，将黑布勾得松散下滑了些。

　　少年漆色的眼瞳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原本的惊惶不安一瞬间退却恢复澄澈，紧握的掌心在看见她的当下便猛地抬起拽住了她的袖角。

　　一种怪异且陌生的感觉，被人全身心的依赖和新任着……惊弦竟然意外的觉得还不错。

　　她起身将离烬从地上拉了起来，少年撑着她的手臂身体微微颤抖。

　　旁边一声“当啷”轻响，一截圆木咕咕噜噜滚向一旁，少年嘴里闷出一声轻哼。

　　借着残缺的窗台处透过的光线，惊弦看见离烬腿弯处被重物压过的痕迹……受伤了倒是嘴硬。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起来的时候，惊弦自己也是一怔，而后自嘲一笑。

　　外面的动静逐渐小了起来。

　　她轻吐了口气，抬手朝向院外，金色芒光缓慢黯淡，“咻”地一声，合上的遮天从院外重回了惊弦手里。

　　她看向离烬，在对方不安的神色中抬手摘下指腹的骨戒，拉过离烬的手套了回去。

　　凉到透骨的温度冰的少年一阵瑟缩。

　　惊弦撤回手拢进袖子里，轻飘飘问：“特意留给我的？”

　　少年沉滞半晌，终究点了点头。

　　惊弦不动声色，在少年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再次开口：“所以，也是故意被他们发现被带来这里。”

　　离烬猛然抬头。

　　惊弦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她将遮天收好，淡声开口：“这世间任凭谁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既带你回了太浮宫自然事事都会护着你，有些事情你若不想说，便就不说吧。”

　　她没有咄咄逼人的去问离烬，他的这枚魔族骨戒从何而来，刻意被人抓到这里为的又是什么，明明声带完好又为何总不开口说话……

　　至少方才她拉开蒙在他脸上的黑布时，对方眼底的欣喜不是假的。

　　“还能走么？”惊弦瞥向他伤着的腿。

　　离烬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先走。”惊弦化了张符纸出来递给离烬，“西郊有处竹屋，去那儿等我。”

　　少年漂亮的眉宇轻轻皱起，犹豫片刻，抬手接过。

　　惊弦的指尖仍旧冰凉，那枚纸符在她两指之间边沿轻微颤动。

　　……

　　夕照台外一片沉寂，仿佛城主府中全部的人都撤了出去，只剩下阖府的狼藉以及枝零叶落的迷樟树。

　　离烬寻着那符纸的指引一路顺畅无阻地出了城主府。

　　城里的情况算不得好。

　　护城法阵虽然被强行关闭，但先前的异象却毁去了城内多数地方。

　　天火落在城中各处，街巷上随处可见出来避祸的百姓。

　　他看向指腹间的戒指，一脸地若有所思：“你今日怎么这么沉默？”

　　沉寂了许久的困灵难听的声音染了些萎靡：“老夫今日消耗过剧，须得好一番修养。”

　　离烬挑了挑眉：“怎么说？”

　　“啧——”困灵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你是真看不出来咱们这少宫主受了挺重的伤？”

　　离烬脚步蓦地顿住。

　　“她受伤了？”惊弦来寻他时实在太过平静，他属实没太看得出来她哪里受了伤。离烬眉心拧了拧，心说早知道就不刻意扮可怜了。
　　他问困灵：“阻止护城大阵开启受的伤？”

　　困灵有些一言难尽，惊弦这样沉闷的性子，实在不像个妖。

　　于是便同离烬说了护城大阵关闭的真相。

　　邺城的护城大阵确实比寻常的护城大阵阴损，封印大阵的铜鼎据它观察还是个先古时候封印阴邪的法器。这种法器专以世间万物的欲念和恶滋养，因为过于邪门，即便是修行大乘者也难以修为抗衡。

　　离烬：“所以，护城大阵一旦开启根本就停止不了。”
　　“也不绝对。”困灵凉凉道，“否则你这会儿还能有命站在这里？”
　　离烬：“……”

　　“铜鼎本就以世间万千的恶念滋养到如今，夏久又倾尽毕生修为加速了大阵的开启，真想让它停止要么内心的恶念比铜鼎内的还要强盛，要么就以魂魄为食安抚鼎内万千恶灵……”

　　离烬听得眉头越拧越深。

　　就听困灵继续道：“惊弦在大阵开启的当下便当机立断融了自己半魂进去，不然……这大阵哪能关得这么容易？”

　　“那你消耗了什么？”

　　这话问的，听在困灵耳朵里多少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

　　它啐了一口，暗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才恨恨道：“老子如今寄身于一截白骨之中，寄身受损跟老子自己元灵受损本也没什么区别！那丫头献魂之时伸的是右手！”

　　哦，好像骨戒当时确实是惊弦从右手食指上拿下来的。

　　所以老鬼当时是被迫被铜鼎抽取了一部分元灵。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把困灵气的半死。

　　他将惊弦给他的符纸抛向半空，眯着眼睛瞧那符纸越飘越远，同困灵道：“那你先去西郊，我回去瞧瞧。”

　　*

　　没了骨戒的压制，迷樟木的效果在此时无比明显。

　　惊弦舒了口气，在角房门前的石阶上缓缓坐下。

　　说起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邺城。只是那个时候，邺城还叫业城。

　　饿殍遍地，妖邪横行。

　　墨霄率太浮宫百余众来此清剿那群“扬言”要一统四境的无极渊余孽。

　　惊弦被他丢在妖群之中，任她被周围冲天的血气厮杀惊得面色煞白。

　　而墨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被一众弟子护在血池之外，他望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神色漠然。他说：“太浮宫的少主可不是你这般模样。”他说：“惊弦，捡起你脚下的剑，杀尽这些无极渊的余孽让我看看。”

　　太浮宫向来强者为尊，没有谁会因为她是墨霄的女儿或是尚且年幼就心生怜悯、为她求情。她跟那些修为比她高出许多的太浮宫弟子在业城的南郊与妖邪拼杀。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遮天，手上的武器也不过是墨霄随手折过的一根枯枝幻化的一把剑。

　　她拿着那把剑，在血气横天里杀红了眼。可终究是太小太弱，随随便便就被人捅了个对穿。

　　那是她第一次几乎显出本像在众人面前。

　　她犹记得有人捏着她的脖子，望着周遭的尸横遍野，语调又恨又怨。他说：“小东西你好好看看，你竟然用着那些人道貌岸然的功法，在这里同类相残！”

　　那双怨怼的眼神，跟夏久……

　　惊弦蓦地神思清明。

　　脑海里浮现夏久献祭大阵前的话——
　　“当然，你也不比墨霄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到哪儿去，什么一境之主天之骄子？邺城可是在你们走后就落在了我的手里……可这远远不够呢……小东西。”

　　竟然，是他啊……

　　耳边倏忽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纷乱思绪从脑海中挥散，惊弦余光朝声音传来处斜扫了过去。

　　沾染了泥污的衣摆在朔风中前后摆动，惊弦视线没再往上，只盯着那处衣摆瞧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阶上起身朝前，走到离烬旁边时眉头皱了皱。

　　她说：“白色太过素净，沾了泥污反倒不堪入目，以后还是别再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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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重写完了！！！
弦哥：其实就是看不惯弟弟跟她那怨种爹穿一个s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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