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12、疯子

　　012

　　“息泽。”
　　少年声线干干净净，但语气却透出一股子老成稳重。

　　原本啼哭哀嚎的尖利怪叫一瞬骤停，连带着那团黑雾也老实了一下。雾气化作疾影倏地冲到惊弦脸前荡出一阵阴风。捆缚着黑雾的金芒周围黑气翻涌。

　　“少……不对不对，声音不对——”黑雾绕着惊弦旋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但语气好像……”
　　随即又自我反驳：“那也不对……她怎么可能在这里用得出来法术？”

　　黑雾弹开尺余警惕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那道哭嚎许久的尖利女声，此刻听这声音非但语气正常了许多，甚至还隐约透出几分焦灼。

　　之前咒骂叫嚣着的男声反倒一时没了动静。

　　惊弦面无表情打量着那雾，手腕不动声色往上稍抬了抬。浅白衣袖下落露出一截雪白腕骨，指间的结印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黑气翻滚愈盛，恍惚间那雾中显出一张扭曲的人脸，那张脸上笑容诡谲阴森，跟方才焦灼的语调完全不同。

　　惊弦手上的动作一顿，连带着捆缚着黑雾的金色光束都黯淡一瞬。电光火石之间，束缚被它冲破，随着一阵男声得逞的畅笑，那团雾气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惊弦没有追，她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折身回了住处。

　　小院仍是他们离开时候的样子，左右两扇门错落闭合着，没有人来过，自然也没有人出去过。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悄悄探出了头，惊弦推开院门，披着一身月色朝檐下立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走去。也不废话：“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

　　无忧原本的笑意顷刻便凝固在了脸上，他将阶下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实是惊弦身边对他敌意很深的哑巴少年，难得少年看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语气也算正常。

　　但哑巴开口说话，就非常诡异了。

　　惊弦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她也不多解释，只朝无忧身后伸了下手，原本花厅的桌案上静置的遮天倏地便出现在她手里。

　　惊弦将遮天伞尖指地，灌注灵力在地上画出一方法阵图案。她踏进那方法阵之中，而后回身将将无忧拽了进来，道：“回去再说。”

　　法阵的另一端就开在挽风眠。脚下的浮光消失的时候，原本拽着无忧的那只手倏地垂落，离烬猛地往后一仰，然而下一瞬便被一道赤色身影接住。

　　惊弦神色如常，只是刚才动作间衣袖拂动荡出一阵轻风，原本在城主府时还生龙活虎的少年此时不省人事歪在她的怀里。

　　惊弦没有理会一旁无忧的神情，抬起指尖点在离烬额心。金色浮光从她指尖缓缓送入少年体内，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却透出几分自嘲的意味：“城主府里那位与夫人伉俪情深的城主，应该早在多年之前就被人掉了包……”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注入离烬体内，少年却无丝毫要转醒的迹象。

　　外面的天色泛出几分鱼肚白，惊弦朝外觑了一眼，又回眸落在少年挺立的鼻尖，而后漫不经心道：“若是传闻属实，这位城主早在‘邺城之祸’时便对其夫人倾心，只怕当年太浮宫的人前脚才离开，后脚那名被留下协管邺城的太浮宫弟子便遇害了……”

　　说来邺城归属北境近百年，城主府竟一直被妖邪掌控，而前后两任境主都毫不知情。

　　简直匪夷所思，讽刺至极。

　　无忧想了想，试探开口：“所以少宫主昨夜见到了那个假城主？……魔族？”

　　脑海里浮现出那片黑雾当中显现出来的息泽的脸，惊弦摇了下头，收回手将离烬的脑袋放平道：“不是魔族，是妖。还是个妖身损毁严重的妖。”

　　这下轮到无忧不解了。

　　妖族跟他们没什么区别，两者修行体系类似，迷樟木的味道对他们有多大的影响对妖怪就也一样。但魔族不同，迷樟木是他们天生的保护屏障，也因此无极渊覆灭之后，渊下彻底沦为魔域。

　　而关于迷樟木自是还有一个传说。

　　传闻万余年前魔界之主封烛夜爱上了一名普通的人族少女，杀孽极重的魔主为了保护这个女子耗费自己半生灵力凝出无极渊秘境，秘境周围瘴气横生。魔主便将那名人族少女娇藏至此。
　　然而普通人类的一生寿数毕竟短暂，那名女子身陨之后封烛夜不堪打击彻底疯魔，魔障滋生满谷化作一种能够遮掩生人气息、禁锢修士灵力的怪树，自此无极渊下杳无生息成为一方净土。

　　直到妖族先祖无意间得到一枚玄珠，听闻那曾是当年魔主修炼时常年随身带着的一枚灵珠，携此玄珠下到无极渊丝毫不受那异香侵扰，妖族也因此在易守难攻的无极渊下安顿下来。

　　魔族虽然不受迷樟木影响，但他们向来不像妖族这么麻烦，他们不搞抢夺躯壳那套，通常靠着吞噬他人来修补自身。可昨夜见到的息泽，明明是被人强占了躯壳。

　　所以如今的邺城城主可不是什么魔物，而是妖族，还可能是身上带着魔主玄珠且对无极渊极其熟悉的妖族。

　　惊弦没有解释太多。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而在众人眼中，他们一行昨夜就已经被城主府的人接走，因此只要不发出太大动静基本也没人知道他们又回了挽风眠。

　　惊弦施了个隐身咒将床榻上离烬的身形完全隐去，然后起身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窄缝：“城主府里囚困着不少人，应该都是前段时间选拔/出来的备选守城军。他们被人强行抽取了元魂灵魄，之前咱们在南城门看到的那些……应该都是元灵被抽干的百姓。”

　　无忧闻言眉头整个拧在了一处。
　　“所以，守城军招募的那些诱人条件果然都是假的？”

　　“也不尽然。”惊弦将遮天背到身后。
　　无忧：“？”

　　惊弦指间凭空出现一枚符咒，指尖轻晃间符咒从末端开始燃烧，最后燃烧殆尽化作一点金芒朝城内矮巷飘去。

　　“黄金千两是真的。”
　　惊弦一本正经：“走吧，去看看那些百姓，看还能不能救。”而后紧跟那道金芒疾掠成一道光影。

　　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榻上躺着的少年这才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澄净的眸子里满是清明，丝毫没有神识被挤压太久的疲累折损。

　　在他指腹间，那枚青白骨戒逐渐转为淡红，炽热的温度灼的离烬紧紧蹙起了眉头。

　　他点了点骨戒，语气带着提醒：“你又发什么疯？”

　　难得这次困灵许久没有回话，但是那抹淡红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消退。向来没什么正行的老鬼语调难得轻颓：“先前在城主府时有股熟悉的气息……憋得老子好悬没忍住。”

　　离烬挑了挑眉，将手举到脸前：“邺城立世不过百年，你我彼时俱在荒芜，这里能有什么你熟悉的气息？”

　　“……你知道个屁。”老鬼难得回怼他，离烬却不怎么在意。

　　他‘唔’了一身从榻上坐起，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漫不经心转着指腹间的戒环，像安抚一样，沉寂半天蹦出一句：“老鬼，你原身寂灭前，应该也是魔族吧？”

　　困灵‘嘁’了一声算是承认：“不然你凭什么以为你能不受迷樟木的影响？”

　　“哦——”离烬声调拖得很长，他缓缓垂眸，唇角缓缓向上：“所以惊弦引渡到我体内的那些元灵其实是被你给吞噬了？”

　　“狗屁！”困灵几乎没等离烬话落就否认了，“老子需要那些歪瓜裂枣的低阶元灵？”

　　这下轮到离烬诧异了。

　　他‘啊’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低喃：“那就是被我自己吞噬了。”

　　他抬手在眼前虚虚抓了抓，然而并不能感受到分毫灵力的流动。

　　“你要是有这本事，倒也不至于被丢到荒芜那会儿成日被人当成食物惦记了。”困灵语调不无嘲讽。

　　离烬挑了挑眉。

　　虽然这茬还没搞清楚，但是此番城主府之行他不算是全无收获。至少惊弦没有传闻中那般冷厉不近人情。他的被附身后遗症也可以看情形再多恢复些时候。

　　流云殿主如今有了下落，那些百姓的情况探查结束，惊弦势必会再探城主府，他得借此机会叫这位少宫主对他多些愧疚……

　　至于那个所谓的未婚夫……

　　离烬眸底的颜色愈发浅淡几乎褪成银灰，他舔了舔牙齿，尖利的虎牙擦过舌尖尝到一丝血气。
　　“玄鹤一族常年生活在水域，听闻那边四季花开、温度适宜，想必鹤族的少主也是端方玉立……啧，老鬼？”

　　老鬼这会儿其实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有时候这孩子的疯病可比它严重多了！

　　但离烬正在兴头上，他眼底闪着光：“普通人的元魂你不看在眼里，那四境弟子的你觉得怎么样？唔……惊弦就算了，眼下咱们是一边的。不过我觉得她未婚夫应该不错，老鬼你觉得呢？”

　　困灵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你真恶毒。”

　　离烬垂头笑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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