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11、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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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淡金的瞳仁映着煌煌夜色尽显孤傲，原本柔顺安静毫无攻击力的少年气质骤变。

　　惊弦感受着离烬这具陌生的身体，手臂张开仔细感受了一番。

　　少年的身体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羸弱，只是方才神魂入体的瞬间，胸口处的滞涩感觉十分强烈。

　　那应当是生魂强行占据他人身体时来自原身的强烈互斥。

　　惊弦拧了拧眉，除了这些年她炼化的那些妖灵，她鲜少干这种不怎么磊落的事情。

　　“……是我，惊弦。”于是她开口解释了一句。

　　此刻离烬的灵识被她挤在体内一隅，虽然无法回应，但她说话他还是可以听到的。

　　这是惊弦第一次听到离烬的声音，少年的声线清越好听。同他本人的气质一般干净。

　　她适应了一会儿离烬的身体。
　　周围空气里迷樟木的异香铺天盖地，可奇怪的是她体内仅剩的那些灵力非但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隐约有恢复的迹象。

　　惊弦诧异地感知着体内灵气的流窜，调动着气息。

　　她五感恢复的极快，百丈之外有脚步声朝着她这边而来，惊弦来不及细想足尖轻点，瞬间便跃然于头顶绿植掩映的高墙之上。

　　惊弦一边留心远处的动静，一边闲适抬手。

　　离烬的指骨清瘦好看，唯右手食指上那枚泛着青白的骨戒，衬出几分极不协调的怪异。她朝着指间凝视了会儿，直凝得缩在一旁的离烬元魂心惊胆寒。

　　而后一抹金色跃然于指尖。

　　黑暗中，惊弦眯了眯眼，那点流光倒映在她眼底，离烬那张无害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杀伐果决的沉郁。

　　她悄无声息朝着府邸西侧仍有光亮的院落掠去，越往那处靠近，空气里迷樟木的香气越浓，然而此刻惊弦丝毫不用忧心这个。

　　这地方的布局同他们被安置的院落并无不同，仍旧是一处被水域环围的小院，四周被迷樟木围裹。只是这里却被重重玄甲银面的守卫把守着。

　　跟去挽风眠接他们的人打扮一样，但眼下的这些却只是普通人。

　　惊弦做过判断，当即隐了身形化作一抹疾风倏然掠进院内。

　　院内异香冲天，诡异的红色灯笼将院内的地砖映出一层血色，惊弦身形如同鬼魅，她穿过庭院花廊、前厅东西厢，最终在后罩房虚掩着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碎发衣衫无风自动，面前的一切俨然是个障眼法。

　　惊弦抬指掐破指尖，将一点殷红抿于额前。

　　重重虚影之间，眼前低矮的罩房瞬时消失，一座小巧精致、金碧辉煌的宫殿式建筑出现在眼前。

　　惊弦沉吟一瞬伸手推开了这扇漆金的大门。

　　进去之后，惊弦才发现此间建筑别有洞天。

　　它内里自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运转规则，阴晴雨雪、风时四季皆可变幻。

　　惊弦不急不缓向前，直至一处被冰雪覆盖的门前。

　　森然寒气四溢，惊弦抬袖拂过那扇冰门咬合着的缝隙之间，隔着重重莹蓝坚冰她看见门后的景象——那是一间空旷的冰室。

　　无数元魂荧光在这里汇聚。

　　象征世间最为纯洁无暇的白、至纯至性的红、沉寂阴郁的黑……除了这些普通人的元魂，之间还夹杂些流光溢彩的修士灵魄……

　　一个女人的身影浮在半空，被围困在那片杂乱元魂灵魄融汇的荧光之间，面容十分模糊。

　　惊弦神色凝重，抬手覆在两扇门扉之间，只才触及那门，立刻便有金色梵文隐约浮现流动。

　　她眼底流出一抹嘲意，垂眸看向仍旧按在门上的手。她将灵力汇于掌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覆在门扉上的冰自上而下渐次开裂。碎冰和着原本隐匿的梵文落了满地。

　　门开的瞬间，刺骨寒意扑面而来，挟着无边冷风，惊弦被霜风吹得眯了眯眼。

　　她这才完全看清屋内情形。

　　空旷阴冷的室内，以当中浮空的女人为中心，八道暗红色浮光呈线状连着房内八个方向，在那八条诡谲红线的尽头，是八个双目紧闭的人，元魂残片顺沿那条红线朝着当中的女人聚拢。围裹着女人的白芒便是因此形成。

　　溯回大阵。

　　用这种阵法来强行将人的生魂剥离身体……惊弦半垂着眼，敛去眼底情绪。

　　她忽地反手朝一侧墙壁猛地一拍，无数碎裂的冰片成刃状朝前猛掼，注入灵力的碎冰此刻宛如有了生命，房内那些原本虚妄的红光竟然被飞射出去的碎冰割裂成两半。

　　法阵骤然停止运转。

　　无数元魂灵魄没了法阵的禁锢四下坠落，惊弦下意识朝怀里摸去，却在刚触及胸襟的衣服时骤然停住。

　　这是离烬的身体，缚灵袋自然不在。

　　思量一番，她抬起手腕，指尖轻轻划过腕间淡青色的血管，而后朝前一展。

　　金色的浮光中透着隐隐黑雾在她周身流转，而后房内四处溃散的元魂灵魄像是被吸引一般，朝着离烬腕间那处汩汩流血的伤口处汇聚，最后化为一小股灵力汇入少年的身体。

　　惊弦同他解释：“暂时先将这些人的元魂封进你的体内，放心，无碍。”

　　“……”

　　无碍自然是无碍的。

　　离烬静默看着沿着经脉汇入的那股元灵入体之后疯狂涌入胸前那处玄鹤敕纹，而后石沉大海。

　　惊弦窥不到他体内情形，然而对于元灵入体后无声无息自是能够察觉的。她诧异一瞬，皱眉低喃：“怎么回事？”

　　她神色严肃，然而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候。她将心底疑虑压下，抬脚朝房内的几人走去。

　　因着溯回大阵的影响，这些人如今仿佛行尸走肉，虽然都还活着，但跟人偶也没什么两样。惊弦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城主府的布局，一左一右各拎了一人出来化作一道虚影朝城主府西侧尽头急掠。

　　那处是先前探查城主府时惊弦寻到的一处结界裂缝，亦是城主府临着窄巷的矮门所在之处。

　　矮门之外，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在外面停着。

　　车前，一脸虬髯的精壮男人双臂抱怀，时不时便要瞥一眼右侧的那扇矮门。正是邺城北门的那名守卫，也是先前跟在惊弦他们后面的男人，叫做曹庆云。

　　疾风破空声倏然响起又停歇，老曹掀了掀眼，就见高墙上一抹清瘦人影凭风而立，仿佛凭空出现在这里。

　　这少年他还是有印象的，前日跟惊弦一同来的邺城，明明当时觉得没什么攻击性的少年，此刻立在高墙之上竟然有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惊弦用灵力将先行救出来的两人托到老曹面前，她视线扫过老曹身后的马车，丢下一句：“还有七个。”便重新消失在夜色里。

　　老曹面无表情看着惊弦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九个人从城主府救了出来。

　　……

　　直到最后一个人被安顿进马车，老曹折返到车前，他抬头看着墙头少年冷毅的身形，想起这九个人里并没有太浮宫来的那些弟子面孔。
　　他面上显出几分了然，目光却是坦然自若：“公子可以转告少宫主——兄长失踪后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日日都来。进入城主府的修士通常会在一旬后被送往南城外，昨夜那些人里少宫主若是没有发现太浮宫弟子，那他们就一定还在这府邸内。”

　　这人生得粗犷，心思倒是颇为细腻。惊弦朝着老曹点了下头，口中“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谢。”

　　她看着马车安全离开，才隐去身形折身朝府内掠去。然而不是去西院也没有回住处，只是一路上避开守夜的守卫、仆役，将城主府内所有地方都探了一遍。

　　除却西侧那处院子以及阖府的迷樟木，整座府邸好像又很正常，惊弦一无所获。

　　她不急不缓朝住处折返，直到路过一处陌生的水榭。

　　那是一座两层的水榭，顶层环封，建在人工湖的中央，被湖水相隔。

　　四下幽寂，水榭二层的细棉纸上透出微薄的光线，她悄无声息朝着那片水域走去。

　　浅白的身形晃成一道虚影，但水面一丝涟漪未起。

　　雪白的靴底踏上水榭地面的瞬间，一阵微风直冲面门。

　　惊弦惊弦停了一下，半垂的眼睛缓缓掀开，仰头看向头顶。原本还有一丝光亮的水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她一动不动。

　　直到风劲愈盛，她察觉到空气中熟悉的气息，面色愈冷。黑暗中一道人影逼近，周身泛着混沌的黑雾，惊弦在那团雾扑到脸前的瞬间身体后仰，旋即一抹金光在掌心浮现化做一柄金色光剑。

　　那雾的速度又狠又疾，惊弦只挡不攻，甚至脚下都不曾挪动过一下。

　　终于一声崩溃的尖叫从那团雾气中溢出，尖利刺耳，虽然难听却不难辨出是个女子。

　　惊弦倏然闪到那团崩溃愤怒的黑雾身后，手中光剑朝前掷出，又在触及黑雾的一刹化作绳索将那团雾气缚住。

　　尖利难听的声音像带着哭腔，可偏生那团雾气说的话又是男人的腔调。雾气挟裹光束绳索挣扎不止，愤怒吼道：“放开我！”

　　这怪物的声音跟老鬼倒是有得一拼。离烬的元灵缩在体内一隅，心里忍不住调侃。

　　嚎哭声更盛，跟男人愤怒咒骂的语调融在一起十分违和。惊弦冷冷睨着那团黑雾，脚步渐渐逼近。

　　她朝黑雾叫道：“息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