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陷落》栖叶枝

14、心冷

　　海堤公路与天际线相交的地方，终于出现一个黑点。

　　黑点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一辆小轿车的模样。

　　苏怀枕很快就辨认出，那不是秦月君的任何一辆车。
　　他心中轻哂，略微分出一部分心神，额外去注意身边少女的反应。

　　已经是这个时间了，日头偏西，中秋当天下午两三点钟。
　　全镇上大概也只有他和她还在等。

　　现在才来的，只有可能是她的家人。

　　唐粒要迟一些才反应过来。
　　她看清那辆车的样子后，第一时刻是欣喜的。
　　健康明丽的脸颊溢出那种情难自抑的欢欣。

　　但片刻欣喜后，少女想起什么，绷住了脸，一扭身跑回家里，紧紧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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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辆车沿着公路开进来，在镇上转了一圈，最后才掉过头，停在唐粒家门口。

　　一对中年夫妇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月饼礼盒。
　　在他们后面，一个穿着打扮精致秀气的女孩也跟着走下来。

　　她看上去年龄和唐粒相仿，身形更加纤细些，穿着得体的连衣裙和白色丝袜，脚上穿着精致的圆头小皮鞋。
　　细而柔软的发丝半束半散，脑后别着一个红色蝴蝶结，配合着发辫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可爱又亮眼。

　　“棠棠慢点走，踩着石板过来。”
　　走在前面的中年妇人回头吩咐这个精致秀气的少女。
　　中年男人拎着月饼礼盒，上前敲门，“妈，开门，我们来看您来了。”

　　叫“棠棠”的女孩跟在最后，停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石板上。
　　她小心翼翼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抿唇怯生生打量院里，又新奇看向道路另一旁扶着轮椅的主仆两人。

　　片刻，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形的老奶奶开了门，笑眯眯招呼着让他们进去。

　　中年夫妻带着那名精致秀气的少女走进海边小屋。
　　小小的门扉敞开，从空隙里，却看不到另一名少女的样子。

　　她分明也等了一天。

　　苏怀枕心中莞尔，想侧脸去看看她此刻高兴的样子，才发觉自己脖颈已经彻底僵冷，转动一下都难。

　　“……粒粒，叫爸爸、妈妈、姐姐，叫呀。”
　　风儿把小屋里的对话声吹来，即使在路的另一侧，也能隐隐听出屋里飘来一些句子。

　　老人家嗓音低软，絮絮叨叨劝着。
　　然而，小屋里紧跟着一片沉默。

　　唐粒像是低声说了什么，在外面听不清楚。
　　旋即，那个中年男人便像是被她惹怒了——“你再说一遍？我打死你个不孝子孙！”

　　“再说一遍也是不叫！说不叫就不叫！”
　　少女嗓门亮堂，吵起架来，向来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
　　虽然窗子关着，但苏怀枕似乎能看到她跳着脚和中年男人对呛的样子。

　　“你们一家子在城里享福，多少年都不回来一次，生活费也没寄回来几次，一回来就让我叫你们爸妈，凭什么？”
　　“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们不是我爸妈！”

　　“老子打死你——”
　　房屋里一阵骚乱。

　　小小一扇门“砰”地被人从里面推开，唐粒跑出来，脸上涨红，眼睛里亮晶晶的。

　　跑出来一段距离，看身后中年男人没有追上来，她站在院里嗷嗷朝屋里嚷嚷：

　　“你又要打死我了？你打啊！我本来就是给你们丢掉不想养的小孩，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摆当爹的谱！”
　　她骂完好像又有点害怕，缩脖子哆嗦了一下，又跳着脚补了一句：“你算老几！”

　　“老子他妈这就让你看看，老子他妈算老几！”
　　屋里，中年男人半个身子已经冲出来，又被屋里的谁拦住，一片柔声劝慰，好歹给拦住了。

　　另一边，唐粒骂完那最后一句，头也没回，蹬蹬蹬一口气跑到海边堤岸上。

　　她扭头看看身后，发现没人追来。
　　又注意到不远处，荣叔和苏怀枕都还在看着，脸上又是一阵别扭，扭头又跑开了一些。
　　然后再也不肯转头看一下。

　　那间海边小屋关上了门，里面又重新传来絮絮叨叨的人语声。
　　没有人再去关心海堤上别别扭扭站着的少女。

　　日头一点点往西走，愈发变得膨胀、红润。
　　最后成了一枚咸蛋黄一样红通通的大圆球，挂在海边与天相接的地方。

　　海风也渐渐萧瑟起来，吹得人身上泛起冷意。

　　少女还穿着她今天换上的那身新衣服，在这样的海风中抱紧了双臂，面朝着大海走来走去。
　　就是不肯回头。

　　苏怀枕也仍然坐在那儿等着。
　　荣叔已经回去了，离开前，不放心地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夕阳越落越远，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被拉长，映照在海边的堤岸上。

　　镇子里的人家陆续亮起了灯，海边那座小屋也不例外。
　　中秋佳节，圆月当空，本来该是阖家团圆，和乐融融的时刻。

　　太阳完全隐没下去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旁边的小路一下蹿上堤岸。
　　怀里还抱着个坛子。

　　“唐粒。”
　　钟屹先奇怪地瞅了一眼不远处轮椅上的少年，又看了看亮着灯、不断飘出人声的唐粒家，心中了然。
　　“你家里人回来了？”

　　“嗯。”唐粒没什么精神，恹恹低头，踢飞了一粒石子。

　　她家里人一回来——尤其是带着她那个姐姐的时候——她就是这个反应。
　　钟屹多少了解一些她家的情况。

　　——唐粒父母带着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家子住在城里，鲜少回来几回。
　　——唐粒就是最不幸运、偏偏第三个出生的女孩，生在父母最没有耐心的时候，一出生，就被亲生母亲抛弃。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奶奶捡回来养着。

　　钟屹走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唐粒手腕。
　　“走，去我家过节。”
　　说完他给唐粒掂了掂自己手里的小坛子，“这是我妈自己腌的鸭蛋，让我给你们送一坛子来，改天你再拿回去，别便宜了他们。”

　　钟屹家只有他自己和母亲，唐粒也知道。
　　往年，父母不回来时，经常是两家凑在一起过个节，图个热闹，彼此都已经习惯。

　　可这次，唐粒没跟他走。
　　她不耐烦甩开钟屹的手，背过身子，“你别碰我。”

　　钟屹抿紧唇，黑暗中，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沉下去，不动声色打量不远处在轮椅上坐着的那个少年。
　　——他好像是在望着这边，好像也没有。黑暗中，他沉默地坐在轮椅上，海风吹拂，他却岿然不动。

　　“粒粒啊，回家吧，别在外面了。”
　　两人正僵持着，老人家柔软絮叨的声音越来越近。

　　唐粒的奶奶从小屋子里出来，到海边的堤岸上找自己的小孙女。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孩子从早上就开始琢磨要穿什么见爸爸妈妈，她怎么可能不想爸爸妈妈呢？

　　“来呀，来。”
　　老人家不多说话，只朝小孙女伸出手，要把人带回去。

　　“奶奶你怎么出来了……你……”
　　唐粒眼眶一热，连忙跑过去挽住奶奶手臂。
　　“你快回去吧，外面冷，你小心吹了风又感冒。”

　　“那你跟奶奶一起回去呀。”
　　老人家慈爱抚摸小孙女的头发，“吹病了我们粒粒，奶奶也心疼噢。”

　　到底，唐粒还是不忍心让奶奶在冷冷的海风中站着。
　　祖孙俩搀扶着，慢悠悠走了回去。

　　一片人声渐渐隐没在全镇断断续续的人语中，欢笑声，吵闹声，混成一片，再也听不清晰。
　　耳边，只有风声与海浪持续着。

　　视线不知不觉已经模糊，只能看见墨蓝深邃的天空，只能看见那轮银白皎洁的圆月。
　　苏怀枕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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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大部分都是在写粒粒的家庭问题。
但观察视角……一直都是枕崽的。孩子就那么一直在旁边看着，从头看到尾，从早看到晚。
粒粒最后还有奶奶心疼，但我们枕崽已经没有人心疼他了。呜呜呜呜我暴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