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蒋南歌

29、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冯程程端着单反相机，推拉镜头，远景近景地拍摄校园景物的时候，陈阳在家里向父亲坦白了女友冯程程。他向父亲简单地说起了他近期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博士毕业后，如今在上海一个三甲医院当医生。陈阳的父亲听说这个消息，高兴极了，有些责备陈阳没有趁着假期把女友带回家，当得知冯程程就在武汉时，更是连番催促陈阳带她回家做客。
　　说起冯程程的起因是中午在舅舅家吃饭时，年近八十岁的外婆拉着陈阳的手，感叹着他母亲的早逝，父亲的不成器，未能给陈阳创造好的条件，家境寒酸而艰辛，如今眼看着外孙快三十的人了，却未能成家立业，仍旧孑然一身，不免长吁短叹、唏嘘不已，语音渐渐有些哽咽。陈阳的父亲是他奶奶的独生子，他父母也只有陈阳一个孩子，自从奶奶去世后，他们家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单身汉过日子。陈家本家那边一脉如今是不再有更亲近的人了，因此他们如今走动比较多的只剩舅舅一家和小姨一家。舅舅和小姨从小都很疼陈阳，平时就都非常操心陈阳的终身大事，以往每次过年都要念叨一遍，今年依然不例外。团聚的宴席饭菜刚上了桌，大家的话题就转到了陈阳身上，酒过三巡，便催着陈阳去见相亲对象，找个合适的姑娘早日成婚立业。小姨于是便约着她的牌友介绍她的闺女来和陈阳见面，对方姑娘看了陈阳的照片，听了陈阳的职业，就愿意得不得了，十分开心地要加陈阳的微信。陈阳抵挡不住亲戚们的热心，无奈地敷衍着笑笑，心里的那位姑娘便渐渐浮上心头。于是他婉拒了小姨的好意，只好跟父亲摊牌，目前有在接触的女朋友，只是时间还短，来不及告诉家人。
　　在父亲的催促下，陈阳不再犹豫，打了个电话给冯程程，邀请她来家做客。电话那头的姑娘欣喜地答应了，他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最开始接触冯程程，陈阳是被动的，无意识的。相识大半年以来，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渐渐对这个女孩上了心，让一贯冷静自持的他竟然冲动地在年初一把她从上海拉回了老家。大概是奶奶去世后那次出差回来，在办公楼广场前，这个女孩子丝毫不顾及众人的眼光，像宣誓一般告诉他，她在他单位门口等了他十一天，就为了告诉他，有她在，不会让他孤单；前几天收到那幅油画，看到油画里的母亲，他的心在那一刻像被施了魔法，很明确地被触动了一下；在许佩瑶家，他无意间听到许佩瑶说起冯程程从高中开始就开始喜欢他，时至今日；以及，昨晚在她家楼下，她靠在他胸膛前，紧紧地抱着他，说舍不得离开时的娇嗔。女孩子一旦撒娇起来真是要人命！不得不说，这个女孩子的热情与真挚，确实感染了他。

　　冯程程临时起意跟着陈阳回老家，在回武汉的路上，就在微信群发了消息，告诉了家人。她没有说的太具体详细，但是隐晦地提到了通行的人是陈阳。她想，以爸妈的智慧，怎么会看不懂？只是，事情转变的太快，她不好说得太明白，怕给父母太高的希望，招来父母的盘问；也怕将来万一不如她意，会难堪。
　　冯程程在驱车去陈阳家的路途中，接到了妈妈的微信视频电话。冯程程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冯妈妈和冯爸爸便在电话里轮番上阵，你一言我一语地训斥了她一顿，责备她不该在过年时候，不陪父母，却一个招呼也不打地跑回武汉，又担心这年节时候，路上车多人挤，怕她开车出事故。
　　去陈阳家的路途中，冯程程掩饰不住的笑意融融，让冯爸爸冯妈妈隔着屏幕都一眼就察觉到异样，这次她倒能果断地坦白从宽了，直接说是要去见男朋友去了。主角就是那个曾经到她家来探过病的陈警官。妈妈见过的，小姨也见过。
　　冯爸爸还在絮絮叨叨，继续埋怨：“即使为了男朋友，也不能抛下父母不顾。我从小疼大的闺女，就这么随便跟人回了家？那人是谁啊？你也不先带来给我看看，比得上你老爸年轻时候吗？”一副被背叛的样子，气愤愤的。
　　倒是小姨，坐在一旁静静地，很沉得住气，听着冯爸爸越说越凶，忍不住抢了手机，说：“程程，别听你爸的，他这会吃他未来女婿的醋呢。等回上海了，把那小伙子带回来让你把瞅瞅，你爸爸就没气了。你啥也别想，啥也别操心，先开开心心地玩个爽！你爸爸妈妈过年跟我在一起呢，别担心哈！”
　　冯程程其实内心里也有愧疚不安，她倒盼着爸爸多骂她几句，心里才舒坦一些呢。长这么大，每年的春节都是跟父母和小姨一起过的，头一次招呼都不打，临时起意跟着陈阳跑来了武汉。虽说武汉是她的故乡，但是没有一家人阖家团圆的春节，爱情再温柔，亲情部分却是欠缺的。
　　视频电话那端，冯程程看到爸妈和小姨三人团座在餐厅里，三个已添岁月的中年人，守着一部手机，脑袋不停地晃在她眼前，像争宠似的抢话语权，这幅画面，让她又好笑，又甜蜜。熟悉的欢快的音乐通过光纤信号，不远千里，从电子屏幕传递过来，像流淌的记忆似的。那音乐节奏很强，淹没了妈妈的唠叨声，她抿着嘴，顿时有些抱歉，脸上笑容却并未露出异样。
　　冯妈妈还要尝试着抢镜头继续训斥她，画面一晃，小姨转头对冯爸爸冯妈妈抛下一句：“以往女儿在家不出去找男朋友时，你们怪她；现在好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了，去找男朋友，你们也怪她。人这一生，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是容易的事吗？”手机屏幕一黑，视频被掐断了。
　　不过两分钟，手机信息滴滴响起，是小姨：“程程，小姨支持你！善待自己，善待人家，善待爱情。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冯程程十分开心地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给小姨，顺手发了个520红包。

　　陈阳的家在武汉市的郊县县城的边缘郊区，由于这些年城市快速的发展，这一块正在进行改建，附近的道路修得十分宽阔而齐整。路两旁的建筑物却风格迥异，不远处有许多新建的高楼，但也不少建于上世纪的私人楼房间杂其中，在气派的新建筑面前，显得落魄而低矮。
　　她跟着导航一路前行，车行至一处岔路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陈阳站在一棵高大的树旁向她的方向遥望着。那树高而茂盛，绿叶成荫，亭亭如盖，像一把撑开了的巨大的伞；大概是因为受过军事训练的缘故，陈警官一贯身姿挺拔，站在树下，人与树相称。他此刻穿着平常的黑衣黑裤，双手垂立在两腿外侧，昂首挺胸，站姿笔直，看上去气质醒目出众，这画面在爱好摄影的冯程程眼中，就像一幅构图完美的画，令人怦然心动。她把车停在他脚下，摇下车窗，笑道：“警察叔叔，请问，陈阳家怎么走？”
　　陈阳笑着转到车前，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指挥着：“向前行驶2000米，左转。”
　　片刻间，车子就来到了陈阳家门口，院墙的铁门大开着，陈阳的父亲在门口憨厚地笑着，将冯程程的车辆迎进了门。冯程程将车辆停稳，还没从车上下来，就听到了院子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炮筒炸开的纸屑满地飞舞，弹到地上又弹回来，不少纸屑跳到了冯程程腿上，鞭炮的烟雾弥散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冯程程用手掌捂着耳朵，咧嘴笑着，陈阳长臂一身，一把她护在怀里，两人进了门。
　　进了门，冯程程反而不知道是站，是坐，有些拘谨，于是停下脚步，稍微呆了呆。屋外的鞭炮声还没消散，烟雾又追上两人紧随其后。陈阳拉着冯程程，转头对她说：“过来！”
　　陈阳爸爸随后进了屋，憨憨地笑着。冯程程立马甜甜地笑了：“叔叔好！我是冯程程，是陈阳的高中同学。”陈阳爸爸立马回应：“你好，你好！随便坐，随便看。那个，陈阳，你先跟这姑娘在家玩会，我出去一趟，再回来。”说完转身出门走了。
　　陈阳嘱咐了一声：“爸爸，别耽误太久，尽快回来！”
　　冯程程站在陈阳身边，静默地笑着不说话。
　　陈阳父亲笑着说：“知道啦！”
　　等陈父离开后，空气中的鞭炮烟雾消散了，冯程程的拘谨和紧张也消散了。冯程程任由陈阳牵着手，跟着屋子主人楼上楼下，屋前屋后地转了一遍。一路上，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放松，仿佛眼前的人一放手，就会消失似的。

　　陈阳家是一处单独的院子，建于2003年，是她妈妈还年轻时候，从别人家购买的，也是他们家在老家唯一的住房。这户房屋构造呈倒L型，一共三层，这片的民居都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建造的，也都是同一个造型。主屋正对着前院子大门，院子不大，地面铺了青砖，靠墙，一楼中间是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左边的一间以前是陈阳奶奶住，奶奶去世后，现在空置着，架子床也收了起来，房间里有一台陈阳妈妈去世之前用的廉价钢琴，另外几个箱子；右边的房间以前是陈阳的爸妈两人住，陈阳妈妈去世后，现在就剩陈阳爸爸一个人独住，屋内陈设简单，除了木床，就是衣柜。从一楼堂屋旁转角的楼梯上去是二楼，那是陈阳的空间。二楼的生活整体布局更是简洁明了，进去便是一个小会客厅，木质沙发和座椅，中间摆放着茶几，茶几上一把电热水壶；向左边是一间大卧室，卧室里摆放着单人木床，连被褥都像是大学生用的，简单的蓝绿色，靠墙的位置是打造的灰色木衣柜；另外一间小卧室，被陈阳改造成简易书房，屋内一排书架，堆满了他从小到大各种书籍和奖杯。三楼的格局和二楼一样，一个房间里堆着一些杂物和箱子，其他什么都没有，连家具都没摆。主屋旁是连着的一间大厢房，中间用木质屏风隔开，一半用作厨房，一半用作餐厅，木质斗柜立在墙边。这栋房子干净而整洁，看样子，在冯程程来之前，精心打扫过；屋里的装修风格简单实用，家具是十几年前购买的，款式老旧过时，表面的漆掉了不少，却洁净异常；地板边缘出现破损，但仍光可鉴人。墙壁上挂着一些陈阳在大学时候的照片，还挂着几幅陈阳书写的书法作品。这家人看的出来不富裕，但也看得出来有些文化底蕴，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比较舒适。
　　冯程程里外转了一遍，又回到了陈阳的屋子，靠在陈阳床边的书桌边上。桌子上放着一杯热茶，热腾腾地冒着袅袅的雾气。窗外下午的阳光投射进窗户，冬日凉凉的空气中混合着温热阳光和茶的味道。陈阳站在她身边，望着她，坦然地说：“我家比较简陋，招待不周，这里比不得上海的繁华。”
　　冯程程目光环视四周，扫视了一下他的屋子，最终视线又落回他脸上，仿佛玩味地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品味着他的语气，说：“我倒觉得挺好，收拾的挺干净的。最主要的是主人不俗。”
　　陈阳闻言，低下头轻声笑了一下。
　　冯程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爸呢？他出去哪里了？”
　　陈阳不假思索地说：“去超市了。”
　　冯程程：“去超市干嘛？”忽然又自己想到了，赶紧说：“哎，不用特意为我麻烦的，我很随意的。”
　　却见陈阳正色说：“那可不行，怎么怠慢了你。你想吃什么？我爸爸让我问问你，他按照你的喜好来买食材做饭。”
　　陈家父子这样郑重而客气，冯程程心里十分受用，问：“是你动手做晚饭吗，还是你爸爸做？”
　　陈阳说：“我来做。”
　　冯程程笑了，故意为难他似地说：“你做饭的话，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点菜了。”
　　陈阳点点头：“别急，时间还有，你慢慢想。”
　　冯程程就真的认真思索了几道菜，都是小时候妈妈做的拿手菜，地道的湖北菜。她故意选复杂的菜报，报了两道菜名后，又有些不忍，心想等会做不出来不知道陈阳会如何收场，就又收了戏弄他的心思，每次报菜名的时候，都用眼神望着陈阳，但看陈阳一幅十分淡定的模样，还用手机记录下来，发了短信给出门买菜的父亲。

　　冯程程和陈阳正在房间聊天呢，陈阳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了，在楼下喊陈阳。于是两人并行下楼去了。
　　陈阳父亲客气地推让，让陈阳陪着冯程程玩，他自己做晚饭。陈阳却接过蔬菜，把父亲推了出去，占了厨房，要自己动手下厨。冯程程站在厨房门口，抿着嘴在笑。陈阳父亲看着这两人的样子，默默地去客厅打开了电视，顺手带上了厨房的门。冯程程靠在隔间的木屏风上，看着陈阳在忙碌，说：“需要帮忙吗？我能做些什么？”
　　陈阳丢给冯程程一把打算，示意她剥蒜。于是冯程程就认真剥起了蒜。陈阳翻着塑料袋，看父亲买回来的菜有两大袋子，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搭配。这些菜里肉类有基围虾，排骨，土鸡，牛肉，鲜鱼；蔬菜买了玉米，青菜，土豆，番茄；另外一袋子水果。他洗了一串葡萄，取一颗，剥了皮，塞冯程程嘴里，转身又去洗肉切菜，等菜备齐了，蒸了米饭，开始炖汤、炒菜。冯程程全程就看着，一把蒜早就剥完了，闲得无聊，问：“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陈阳撇了一眼她剥的大蒜，说：“缺把葱。我家院子里花坛中种了些，你去拔一把小葱过来。”冯程程于是听话地去院子里拔葱。
　　陈阳家的院子不大，院墙角有一棵树，树叶凋零了不少。想起上次偷偷来看陈阳，站在院墙的铁门外朝里望，当初那萧瑟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心情大好，拔了一把葱，又匆匆跑进厨房，路过堂屋时，看到堂屋的客厅里电视打开了，正放着新闻，而陈阳父亲不在屋里。她把手里的一把葱递给陈阳，说：“我来洗吧。”陈阳淡淡地撇了一眼了她的手，外科医生的手白嫩极了，柔弱无骨般纤长，指甲上还涂了很好看的颜色，又看着她，笑着说：“你还是歇会儿吧。诺，无聊的话可以吃点水果，或者跟我聊聊天！”
　　冯程程于是爽快地一边吃水果，一边欣赏陈警官娴熟地炒菜。不一会儿，厨房就飘荡着香甜的饭菜香。冯程程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叹：“陈警官，这将来无论谁嫁给你，可算真是有口福！”
　　陈阳笑笑不答话。
　　冯程程继续逗他，说：“陈警官，我想嫁人了，你娶我好不好？”
　　正在炒菜的陈警官手中的动作稍作停顿，转过头，隔着油烟升腾起得热气，抽烟机轰鸣声中，他不确定这个逗他的姑娘是否真的打定了主意，隔了几秒，问：“你想好了吗？”
　　冯程程用半认真半戏谑的口吻，说：“想好了。你是个好男人，我要嫁给你。”说完脑袋搭在他肩头，拽着他的胳膊，摇晃他，说：“你不答应吗？”
　　陈阳一副需要深思熟虑的模样，最终，认真地点了点头。
　　冯程程并不满足于他的点头，非要问一个结果：“到此答不答应嘛？你愿意娶我吗？”
　　陈阳诚恳地说：“我愿意。”顿了顿，又说：“只是......”
　　冯程程放开他，双手把他脸捧了起来，严肃地问：“只是什么？你刚答应就要后悔？”
　　陈阳无奈地笑了笑，诚实地说：“不是。只是，我目前的经济条件还不是很好，不知道你爸妈是否同意。我家的条件你也看到了。”说完，他又很坚定地说：“但是，我会努力，我会努力为你创造好的生活条件。”
　　冯程程毫不在意地展开大大的笑容，说：“陈警官，不是你努力，是我们一起努力。”她趴在陈警官身上，咯咯地笑个不停。她实在太开心了。她的胸腔被笑声震动，笑声传遍了这间屋子，感染了陈阳，陈阳也不由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