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不知道》胡小白

13、第 13 章

　　第十二章

　　国民党在上海陆军学校的现任校长是徐杰生，他并不是专司文职之人，反倒是倥偬一生的大将。他的副官叫何三顺，虎头虎脑，性子很直，压根不懂得奉迎拍马，若是在别人手下肯定不可能收到提携，但是很受正直的徐校长的喜欢。何三顺曾经是个海员，被徐校长救过之后就跟着他，一路走南闯北，鞍前马后。现在徐校长看破了这尔虞我诈的政治黑幕，绝不会饶人个完整干净，便明哲保身自放朝野之外，很多富在深山有远亲的朋友离他而去，很多门生也各奔前程，也只有何三顺还一直是他最好的亲随。
　　虽然何三顺过去给徐杰生也惹过乱子，但徐校长知他是少年意气，常随他而去，近几年更是再没责罚过他。
　　只有那日，徐杰生看着何三顺负伤回来，却让他跪了整整一夜，可见惹下何等祸事。
　　他知何三顺刺杀肖鹏，被肖鲲所拦，打伤了肖鲲左臂。虽然肖鹏到底把人放了回来，但廖云山的门生怎么会心慈手软，就算今天不会找上门来借题发挥，日后肯定有更大的乱子。毕竟，自己退出朝野来做校长的闲职，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都是廖云山的排挤倾轧，上行下效，把南京政府弄得乌烟瘴气。

　　所谓罪魁祸首跪下了，却迟迟没有问罪的人来。
　　因为这时，肖鹏正坐在酒吧中寻醉。

　　他很少喝这么多酒，尽管还没醉，口里却发苦了。酒吧中央歌女在浅吟着风月的歌，人来人往，有的热闹喧哗，有的低声调情，他听着耳边乱糟糟的一切，眼神迷离，回想起当天的事，画面仿佛被人抽离了声音，只剩下破碎的衔接。

　　他想起那时是在桥上，何三顺打向自己的那一枪被大哥毫不迟疑地拦下。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毫不迟疑地冲上去，制服了何三顺。他想，若是大哥有了万一，我这辈子不能亲自报复于他，我就生生把你剐了！
　　压制住何三顺后，才回头看肖鲲，发现子弹离心脏偏了十公分，让肖鲲只是左臂受伤，一声不吭地倚倒在桥栏处，用黑嗔嗔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自己。和他一起出门的储兰云吓得花容失色，扶着肖鲲的手指颤抖个不停，还好肖鲲穿着黑衣，看不太出血的恐怖，能让她强作镇定地堪堪陪在一旁。
　　肖鲲看着肖鹏开口。放了他吧，他声音低哑，却很平静，在这层字面之下的是一种难得的求人的口气。
　　“他要杀了我！”肖鹏恨恨吼到，一扬手抽出何三顺的皮带，用一记下肘砸在他的脑后，抡倒之后还觉得不解气，把他绑在车的保险上，听他忍疼骂着自己，继续拳打脚踢。
　　肖鲲失血很多，觉得手臂冰冷。他无奈地看着弟弟，知道他以眼还眼的性格，何时容忍过撒过野的人还能逍遥。
　　“兄弟……”肖鲲再次低声地唤肖鹏，很希望肖鹏能念在要送自己去医院的面子上，尽快把何三顺的事忘在一边，不过……大概不太可能了，他早知道弟弟和自己之间的隔膜，让彼此都不能成为考虑事情的重要因素。
　　肖鹏得意地看着哥哥的表情。他想了想，对肖鲲说：“他欠我一死，你若是替他还，就得欠着我一个要求。”
　　肖鲲点点头，说了句“我应了，”头就软软地耷拉到了一边，引得储兰云尖叫起来。

　　肖鹏还没出够气。但他看看何三顺淌着血有些变形的脸，再看着肖鲲苍白的脸色，重重吸了一口气，站到马路中央，举枪朝天打了一枪，拦住一辆车，叫吓坏了的司机把哥哥送到医院，自己转身带上何三顺就走了。

　　肖鹏还是听了大哥的话，到底把何三顺给放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孩气，愣是把何三顺一直拉到自己的地方才放了他，就像小孩子不能保有的权利，也要堪堪等到最后一刻才松手。

　　处理完琐事后肖鲲才来到医院。储兰云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他也默默地等着。
　　“为什么放了他？”储兰云忽然说话打破了沉默。
　　“这事你弄不明白，别问了”肖鹏听到这话就觉得心烦，挥挥手扭过脸去。却不想储兰云在背后一语点破：“是因为肖大哥为他求情，你才放了他的，”惹得他猛然转回身去瞪着储兰云。那女子倒也不知什么是怕了，说完了还抿着嘴笑开：“肖鹏，你这么做，我很佩服你。”
　　他想说不是的，又觉得有些心虚。终究还是没有反驳，眼睛望向别处。
　　“既然肖鲲没什么大碍，我队里还有急事我先走了……”他急忙站起来，不顾阻拦走了出去。

　　所以，现在他没有去徐家问罪。
　　只是坐在酒吧里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然后他遇到了贾程程，就像好几次自己最迷茫的时候一样。
　　他心里有些喜悦，他知道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也有些失落，因为他知道她是为谁才来的。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在撩人的灯光和歌女柔软嗓音下依然平静地回看着自己。
　　他甚至荒唐地想，贾程程是不是苍天派来拯救自己，制止自己的人？
　　她是活生生的。在他的世界里，再没有什么人能给他这么强烈的生命脉动的感觉。
　　他又回想起大哥的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就像行将就死的肖家，带着还不曾埋葬的尸骨的冰凉味道，既脆弱又妖艳。
　　让自己除了报复的熊熊烈火之外，更像把报复作为一个借口，一个撕碎肖鲲让他生不如死的借口。
　　他自己也清楚，那不是恨意，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浓烈的虐意。

　　每次都是自己内心最动摇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就算这不是爱情，自己也是把这个女子当成攀住理智的最后稻草。
　　他仰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还想再喝的时候，贾程程覆上酒杯制止了他，他看着面前抿着嘴对自己容忍怜惜的女子，和她并肩走出了酒吧，站在外面的回廊里感受着夜晚的凉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

　　“除了我妈，肖鲲是我最亲近的人。”
　　“贾小姐，肖鲲是个值得信赖，只得托付一生的人。”
　　贾程程以为肖鹏在替自己和肖鲲撮合，脸上却是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她笑了起来。
　　肖鹏借着酒意，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解脱这种痛苦，就要打碎这些牵绊……贾程程这样好的女子，留在自己身边，或者成为大哥最重要的人，都可以瓦解本来的平衡。

　　从这一刻开始，他想开始追求贾程程这样的温暖和光明，他想，不知道自己又没有机会踏上天堂乐土。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想带着肖鲲一起下地狱。

　　已经，够了。
　　他们互道再见。

　　他看着贾程程的背影消失在霓虹之中，慢慢倚靠在了回廊下面的墙上，闭上了眼睛。疲惫的神色渐渐消失殆尽，被一种冷漠所笼罩。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掐灭了手中明灭不定的烟草。

　　十年布局，一朝牵机。
　　再没有人制止，一切就要开始了。
　　苍天，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来阻我，我也要把肖鲲带下去，比我母亲埋骨之处更深千万倍的刀火之都！

　　(第一卷完)

　　这是小白自己写给本章的歌，调子是有的，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唱。。

　　都说人生就像一场梦
　　为何梦中人心还会痛
　　多少爱恨最终皆乘风
　　或付天人笑谈中

　　鲲身万丈鹏程万里
　　九霄直下碧落水相击
　　纵有恨却奈何
　　恨过之后更难忘记

　　也许一着错 满盘皆输
　　然而拂乱棋子又是一出
　　人生有多少时间来布局
　　享受复仇的快意

　　多少可怜人执迷红尘万里
　　做了皇帝又想得仙机
　　难道仙人便是福寿天齐
　　九天之上还有玉帝琼宇

　　也许一着错 满盘皆输
　　然而拂乱棋子又是一出
　　是谁看着棋局 看他牵机
　　苍天不语便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