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只意南风》66cm

3、杜仲

　　【第三章】杜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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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孟夏，槐花挂了满枝的时节。皇帝亲自为他的小青梅办了生辰宴。宴上，皇帝晋萧婕妤为昭容，封号宸。
　　--回銮转翠，拂景翔宸。宸者，乃帝王之居所也。

　　南风坐在席下，看着上座一袭暗色红衣的皇后，想分辨出一丝她的情绪。但她笑得温婉，一如平日里的云淡风轻，让人心下讶然。

　　席间和皇后的淡然格格不入的，却是低位嫔妃的满面戚容。

　　进宫一月，任谁都能发现，她是个几乎完美的皇后。
　　皇帝宠着陈贵妃、宠着宸昭容的日子里，后宫的低位嫔妃全都靠着皇后的照拂度日。
　　若是真的换了人，她们这日子又该如何过呢？

　　南风也不高兴，但比起自己如何度日，她更担心的是，是坐在后位上的那个温婉女子。
　　若既不求爱，也不恋权，那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就只留下了庇护后宫的责任。
　　这样的空壳，却最是易碎。

　　南风饮了两杯槐花酒，席一散，就匆匆回了宫。

　　竖日，她硬逼着周贵嫔做了一首欢快的新曲，又拉着她一起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里，皇后正在喝药。见她们来了，叫素云姑姑拿了好多蜜饯出来。

　　“今日怎来的这样早？”
　　“阿音做了新曲，等不及要弹给娘娘听啦。”南风笑的灿烂，好像做了新曲的是她一样。
　　周音也笑起来，道：“这曲名妾还未想好，一会子弹完，还请柔姐姐赐名！”
　　“你们都是好孩子，若是…”
　　皇后柔柔的望着南风和周音，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终是未再开口。

　　南风侍奉皇后服了药，趁着周音弹琴的档口，自己拉着素云去了后殿。
　　她拿着药碗尝了尝，皱着眉道：“为何这药总不见效呢？”
　　素云轻叹一声：“这是娘娘生小皇子时落的老病根了，太医说，需得慢慢将养。”
　　“皇上呢，可来看过了？”
　　“还是老样子，初一、十五才会来。”
　　南风眼帘半垂，半响后又开口道：“依素云姑姑所见，娘娘这病可是心病？”
　　素云轻叹一声，接过了南风手里的药碗。
　　“木已成舟，有些事，强求不得…”她顿一顿，又道：“才人若是放心不下，就多来看看娘娘，她喜欢热闹。”
　　南风看着外间抚琴的周音，温温的应下了。

　　用罢午膳，南风又同周音在长乐宫的院子里捏了两个泥人，瘦瘦的是她，胖胖的是周音。
　　两个泥人站在长乐宫的案几上，陪着皇后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长夜。

　　.
　　月中，御花园的芍药开的正好。南风带着小满和立夏去摘了几大捧，想要送到长乐宫去，添些热闹喜庆。

　　捧着芍药行至虹桥，忽的听见假山后面有几个内侍不干不净的吐着脏话。
　　“呸！狗奴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干爹的床多少人想爬都爬不上去，你个腌臜货色，真是不识好歹！”

　　南风皱着眉，远远的绕到红墙边上，往假山后头看去。
　　只见四个人正对着一个瘦小的影子拳打脚踢，地上已然洇出了一大片深色水渍。

　　她跑回虹桥，摸摸头上的簪子，选了一只入宫时太后赏的金钗，扔到了荷花池里。立夏聪敏，立刻大喊出声。小满见状，也跟着慌乱的喊起来。
　　不过片刻，假山后头就钻出来一个精瘦的内侍。

　　“娘娘可遇上难处了？”
　　“公公来的正好，我刚刚在此处瞧鱼儿，不小心把太后赏的金钗掉水里了，还望公公帮忙寻一寻。”
　　“这荷花池可不好找，娘娘可记得掉在哪了？”公公说着说着就面露难色。
　　“总归就是在这一片了。”南风顿一顿，又道：“自然不会叫公公白忙一趟，我这就让立夏去布了酒菜，犒劳公公。若能寻到，必然另有重谢。”

　　那内侍脸上闪过一抹精光，道：“咱家正好有几个弟兄也在附近当班儿，奴才这就把他们喊来。”说罢又喊了另外三个一起来找。

　　荷花池的淤泥虽多，但南风就扔在边上，公公下去一摸就寻到了。

　　“多谢公公，快跟着立夏去清漪阁干干衣服，吃些酒菜吧。”
　　四个人脸上堆着整齐的笑，乐呵的跟着立夏一起走了。全然忘了假山后面还扔着个人。

　　南风让小满在桥上看着，自己七拐八拐进了假山。

　　假山后的空气里，浮着一股浓浓的腥臊味。
　　像块破布一样躺在污秽堆里内侍又瘦又小，连裤子都已被扒下了大半截。略微瞥一眼就能瞧见白皙瘦弱的腿上，布满了鲜血和乌青。

　　南风走到他面前，抬起掩住他的帽子，才看见一张奇怪的脸。
　　以鼻骨为界，他的脸一面充着血，全是脓包和擦伤，另一面却完好无损，甚至眼角还蹭着一小节脂粉。
　　长长的睫毛阖在眼睛上，唇齿间的血称的他格外妖冶。

　　胸口起起伏伏，还留着一口气。

　　南风低声问：“能听得见吗？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他纤长的睫毛颤一颤，睁开一只眼睛看上南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只能吐出一个字。
　　“滚。”

　　南风愣在原地，到不是因为她被骂了。而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和死亡。

　　南风冷着脸，缓缓的退出了假山。
　　小满见她出来，飞快跑着迎了上来。南风抓着小满的手道：“你回清漪阁，让立夏上最烈、最好的酒，务必让他们睡到明日。”
　　小满点点头，一下就没影了。

　　南风在日头下站了一会，环顾四周瞧见无人，方才跑到假山边上，使劲的划伤了自己小臂。看见血洇出来，她松了一口气，又奔往长乐宫。

　　进长乐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喝茶。
　　南风舔一舔嘴唇，抬起手说：“娘娘，妾刚刚划到手了，可有药吗？”

　　皇后看向她，面上却不复往日的温婉。南风张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素云姑姑就端着药和水进来了。
　　--完了，被发现了。

　　南风低着头，任由皇后拿着水帮她冲洗上药。
　　半晌，皇后冷冷开口：“风儿是良善之人，行事也还算周到。可是这宫里眼睛多，饶是你千算万算，也会有缺漏的地方。有些善行不得，你可知道？”
　　“娘娘，妾明白，可…”
　　皇后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道：“罢了。你且去吧，素云会帮你看着的。”

　　南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拿起素云备好的食盒，出了内殿。
　　没走两步，就听见皇后在身后唤着：“风儿，切记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她忽的落下一滴泪，远远的给皇后磕了一个头，就往御花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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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山后面，那小内侍果然还瘫在地上，南风使着吃奶的劲拖他进了假山。

　　他死死的抵着石壁，脏污的手抓着南风的腕子，嘶吼道：“我让你滚！”
　　南风对上他的眼睛，缓缓伸出手，抚上他没有伤到的半边脸。把声线软了再软：“别怕，我帮你上了药就走，好吗？”

　　莹白的柔荑传来温润的触感，让小内侍片刻恍惚。南风抓住机会，麻利的伸手褪去他的外衣。

　　外衣是鸦青色的，即使洇了血也看不清。
　　现下褪了外衣才发现，他纤细瘦弱的身体上，布满了新旧不一、种类不同的疤痕，私密处甚至有被啃咬、烫伤的痕迹。

　　南风手有些打颤，她深吸一口气，从食盒里拿出粘着药酒的帕子，去清理那清瘦脊背上，深浅不一、脏污不堪的血色花朵。
　　等上完药，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南风帮他穿好外衣，又想伸手去褪他的裤子。他忽地弓起脊背，紧紧的拉住已经破烂不堪的裤腿，低声哽咽道：“不要碰…那里…”

　　南风的手缩回来，道：“那我先出去，你自己上药。上好以后，敲一敲假山便是，好吗？”
　　说罢，从食盒里拿出一只新帕子，塞进了他的手中，自己快走两步出了假山。

　　假山外，日头正热。南风盯着自己一手的血污，有些恍惚。
　　这小内侍约莫不过十四岁，可满身的伤，却…处处写着欢好的痕迹。
　　--“干爹的床…”
　　南风越想越觉得胸口憋闷，她呆呆的望着碧蓝的天，不知这深深宫苑，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

　　过了一会，听见敲击声，她才缓过神来。轻手轻脚的进去，只见小内侍靠在假山上，脸色比之刚才更显苍白。

　　她没有多问，拿出食盒下面的药，喂到他嘴里：“这是口服的药，可消肿化脓，一日两次。外伤要记得勤换纱布，平日里多饮些水。”
　　药里有黄连，他服下去，却连眉都未皱。南风心下一阵酸涩，赶忙拿出一颗饴糖塞到他嘴里。

　　“打你的公公明日才能醒，你…你找个地方，今日稍睡一睡吧。”
　　南风见小内侍阖着眼睛，不再答话，便拿起食盒准备回宫。

　　走到转角，她又折回来，道：“我是清漪阁的南才人，前些日子，我在清漪阁种了海棠，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开花。
　　明年孟夏，你来看，好吗？”

　　小内侍微弱的呼吸在初夏微热的空气中几不可闻，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南风不死心的站了一会，再未等到半分回应。她轻叹一声，转身回了清漪阁。

　　清浅的脚步声缓缓消失，杜仲才抬起他沉重的眼皮。假山口，已无一人，只留着细密的尘土飞在灼热的光里。

　　--清漪阁，南才人，海棠花。
　　--明年，孟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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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杜仲，中药材名。本品为杜仲科植物杜仲的树皮。《本经》：主腰脊痛，补中益精气，除小便余沥。
罗勒，药食两用芳香植物。具疏风解表，化湿和中，行气活血，解毒消肿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