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失忆之后》纸三千

23、丹井

　　六翅蜈蚣、怒晴鸡在殿顶斗作一团，尤其是这大蜈蚣甩头摆尾的，殿顶的琉璃瓦在碰撞间稀里哗啦地乱响。它生命力格外顽强，或是真是在这药山潜养多年、成了精的精怪。

　　或是知道重伤之下，自己不能力敌那怒晴鸡，六翅蜈蚣惊惧之下垂死挣扎，死命撞击殿顶。这无量殿殿顶没有承重的横梁，虽坚固，但也经不起这番折腾，殿顶塌下一个大洞。

　　蜈蚣与死死把爪子扎进其甲壳内的怒晴鸡从殿顶下落到殿内的一玉壶之上，不想玉壶被砸了个对穿，下落势头并未止住，两者均落入一口深井般的无底洞。

　　轰隆作响之下，殿内的几根明柱也随之倒落，砂石尘土掩埋了一切。

　　殿外的众人松了口气，虽有些心疼无量殿内可能存在的值钱物件，又折了只怒晴鸡，但到底那看着就吓人的成精似的六翅蜈蚣也没了踪迹。

　　小于心大，见那蜈蚣没了踪迹，开口啧啧称奇，“以前从老人家嘴里听闻蜈蚣活上百年能生出一对翅，我之前还不信，没想到今天是开了眼界。”

　　“那蜈蚣有三对翅，甭说三百年道行，就光那体型，我看五六百年都有可能的。怕是之前那些毒蜈蚣，也都是它的子孙。”江水冷笑，倒显得一身凶悍气质更加突出。

　　梅姐捂嘴轻笑，状似安慰，“小姑娘也别伤心，你那鸡儿本事不小，说不定还活着。这么大只蜈蚣，着实狰狞，怕是之前也有几分被怔住了吧。”

　　安安喃喃着任谁也听不清的低语，无神的双目见到张起灵那素来镇定的神情，倒也恢复了几分神采。

　　“我要下去一趟。”安安语气坚决，“下面那丹井，无量殿这个入口进不去了，之前假山那里应是有机关的。”

　　“一起。”张起灵简单的一个词，却给了安安无比的安全感。

　　两人同解雨臣一说，自无不可。

　　张起灵领着安安从庭院假山中，找出那位置隐蔽的密道。

　　密道口上的盖子已经被揭开了，两人从狭窄的山洞口顺着石梯往下，陡然，一片渐行渐低的石道出现在眼前。这条造在山腹里的地道迂回曲折，随着山势缓缓而下。

　　两人手里均提着油灯，但周围仍显得有些昏暗。所幸两人在黑暗中视力也极佳，手脚伶俐又动作利索，很快就到了底。

　　这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轻轻流动的云雾犹如香烟缭绕。烟雾轻渺流动，尽头处一人满身黑衣袍靴戴帽的装扮，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掐了个奇特的指诀。其身体肥大高壮，狮鼻阔口，脸上虬髯如戟，两眼精光四射。

　　张起灵喊停，细瞧那具诡异的尸体。他在地上随手捡了块较长的石块，用石块翻看那古尸。石块一碰，原本就暴露在外的白如浸水的发胀皮肉，就往外淌出脓来，耳目口鼻内都是黑色的粉末，只能料想当初这人是七窍流血而亡的。

　　“这具尸体内部注满了剧毒，且并非是瓶山里的蜈蚣毒，应该是这人生前服毒，毒液行遍了全身。而且他这身打扮和演戏文里的勾死鬼的伶人戏子没什么两样，身份怕是有些不同寻常。”张起灵一边给安安讲解，一边将古尸身上放置的物件，一件件清理、辨认。都是些药瓶药罐、纸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体，还有一个装满漆黑坚硬的豆子大皮囊。

　　最后找到一面铸有苍劲挺拔老篆“观山太保”的金牌。

　　“原是大明的观山太保。”张起灵收起了这块金牌，领着安安继续往前，边道，“明代有群倒斗之徒擅于观山指迷，秘密发掘了许多帝王陵寝，他们的手法和盗墓动机从来没人知道，这群人被称为‘观山太保’。”

　　安安其实并不是很关心这些，但张起灵说了，她听着便是。她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到了那尸体不远处的大门上。

　　两人略过古尸，来到石门前，张起灵费了点力气才洞开这扇巨门。

　　巨门前是扇玉石屏风，而这洞穴周围铸了一圈钢板铁壁的围墙，形成了一个铁壁院落。这院落中间是棵扶疏遮阴、枝叶如冠的大桂树。

　　枝繁叶茂的老桂树借着丹井里的尸气生长，茂盛的树冠里阴气逼人。树身上的凹凸之处生成一个个人头脸面的形状，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那与人脸极其酷似的表情都像是在鬼哭神嚎且面目扭曲可怖。

　　树冠覆盖之下，雾气缭绕如同幻境，围着桂树一圈，筑着四幢大小格局别无二致的铁制楼阁，都是飞檐覆瓦、栋宇轩窗的二层建筑。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仙家气派，但安安只闻到了地狱的腥臭热毒。

　　生铁铸就的楼阁，森严的铜墙铁壁严密异常。张起灵本想进去探探，但目光带上了些许担忧，投向身体颤抖而不自知的小姑娘，“还能坚持吗？”

　　安安摘下防毒面罩，因遥远记忆复苏带来的痛苦在清丽的面庞上一览无余，最终面容定格在了坚定，“可以。”

　　张起灵依靠双指探洞的功夫很快就找到了铁楼机括，楼宇四檐藏有的连弩一类暗器，早已生出铁锈失去作用，对他来说易如反掌。铁锈摩擦声间，张起灵推开了铁门，甫一进门，就见正堂内供着一两尺大小、通体莹润的赤足药仙玉像。

　　张起灵暗道，这铁阁原是处药王阁、露阁，是丹宫藏匿丹药之处。那四座铁楼中间的桂树是为吸纳阴气之用，以此保证露阁内的珍贵药料丹丸膏散不会变质。而此地阴气之重又属实罕见，也难怪那桂树竟生成了人面之像。

　　略过正堂，他在正堂后方几间狭窄的铁室快速大略地勘查了遍，都是装药的瓷瓶玉坛。装药器具极其昂贵华美，里面的丹丸药石更是价值不凡。张起灵本倒也不在乎这些外物，但想着安安到此地后的反常动静，最终手上揣了盒最显眼的、附有松鹤仙草等祥瑞图案的彩绘漆画的玉函。

　　二楼收纳着不少书册经典，最引人注目的，是幅挂在书架边上的画卷。那画卷上的女子相貌竟与安安足足有六七分相似，张起灵定定看了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收起了画卷，又大略地翻阅一旁书架上的典籍。他轻易地挑出了最常被翻阅的一本，哪怕保存完好，书角也微微上翘。

　　被做了记号的一页上，其间有篇野史引起他的注意，意思大略如下。西汉年间，巨鹿郡乐信县令上奏：有女，妖也。五十一年间，不曾见容貌有改。上皇得知后，命众炼丹师以妖入丹，以求练得长生不老药。三年后，女妖于丹宫被名号起灵之人所救，不知去向。皇上震怒，终不得踪迹。

　　张起灵将这册典籍连同画卷一道随身携带，出了这座铁楼。心神摇曳之下，他不禁将视线投射于蹲在桂树下方，双手环膝状的小姑娘身上，她睫毛上下飞舞如翻飞的蝴蝶，那轻颤颤的黯淡模样，看着着实可怜。

　　他加快了速度搜寻，另外三座铁楼内，都是些与之前差不多的东西，但二楼均挂着相同的古画。张起灵收齐了四幅画卷，余下价值不菲的用于装药的瓶匣之器，以待解当家一行之后收取。

　　另外的烧丹室里砌着砖炉和风箱，存有些古代青铜秘器。张起灵看了两眼，就回到安安身边，“还要再往里吗？”

　　见安安点头，张起灵内心肃冷，看着小姑娘虚浮的步伐，又有几分叹息内藏于口中。

　　除了来时石门，这铁壁院落看似再无出入之地。但不时有高亢激昂的鸡鸣声从上方传来，两人又皆是眼力非凡之辈，透过那枝叶如冠的大桂树，浓密丰繁的叶片与繁密遮阴的枝丫的缝隙，天花板上有块石板似乎有异，应就是那出入之口。

　　张起灵轻而易举地攀上桂树，在桂树的枝干上轻松自如地行走，又以工具撬开石板。在树干上稍加用力，便从那洞开的口子一跃而上。安安哪怕此刻远比往常虚浮无力，但也没借助工具，亦是轻松而上。

　　放眼望去，数百口棺椁杂乱堆积，而正中间的正式一口巨大的青铜丹炉，约莫是秦汉之时的古物。

　　张起灵博识，猜到这地是以丹火上行炼造阴丹的丹井。在古代，世人以僵尸肉入药，称为“闷香”。他们认为死而不腐的僵尸是借了地脉里的龙气，龙气无影无踪难以捕捉，但煮了僵尸肉就可以把尸骸里的龙气提炼出来。而那些棺椁，则都是被炼丹的方士们从各地暗中盗掘来烧丹头的。

　　此等藏污纳垢、不择手段、令人发指的炼丹邪法，却正是出自为皇家烧丹的丹宫。

　　此地周遭有许多岩石裂缝和窟窿，六翅蜈蚣和怒晴鸡正是在这些岩隙间打斗。两者相斗了不少时光了，但还没斗出个胜负来。那蜈蚣之前虽已重伤，但到底道行深，打斗时又在这地方捡了不少丹药芝草吃，在药石上磨蹭伤口，以图治愈。怒晴鸡道行是浅，但到底是那蜈蚣天敌，两者一时之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者从岩隙间又争斗到丹炉边上，见到安安，两者都发了狠，俱是斗得越发厉害。

　　安安倒是没心思关注这俩，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铜迹斑驳、铸着许多铭文鸟兽的丹炉。脑海间重重身陷囹圄时的残忍恶毒画面闪过，钻心剜骨、剔骨拔筋、血肉相割，那原深掩埋着的刻骨疼痛和钻心憎恶一同爆发。原本充斥着憎恶痛苦的眼睛闭阖，而她本该狰狞痛苦的脸上最终化作一片无波无澜。

　　再睁开眼时，安安身上那股不似凡人的淡然出尘感愈发浓厚，几欲羽化成仙而去。哪怕在这最肮脏的世俗间翻滚，也不见沾染半点污秽，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着实清澈通透得令人羞愧。

　　张起灵见着小姑娘这般姿态，敛去凌厉眼神，怔怔地，只觉熟稔亲切得过分。

　　“是你啊，小官。”安安姿仪平和，言语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仿若一下子从远离凡俗的天上回到了满是红尘的世俗间。

　　张起灵正欲开口发问，只见小姑娘又阖上双眸，身形摇摇欲坠。最终他扶住了小姑娘，蓦然无言。

　　安安再次睁眼时，已然并无之前的记忆。

　　乌黑长发静静垂落，那因着那浓厚出尘带来的深邃感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难以言明的安宁感取代了原本周身的浓稠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