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香》许稚伊

36、走水

　　翌日，陈长青早早地就醒了过来。经过昨晚那么一闹，他决定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若是再等下去，就不知道费连会用什么法子来要他的命，届时便是防不胜防。
　　蒋应安端来早饭，见陈长青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便安安静静的，不打扰他。

　　两人在沉默中吃了早饭，其间蒋应安时不时地看向陈长青，毕竟昨晚陈长青枕着他的胳膊睡了一宿，做了那么亲密的动作，他担心今日两人会不会有些尴尬。
　　但蒋应安显然多虑了，陈长青并未如蒋应安所想那般不自然，依旧是该干嘛干嘛，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神情动作一如往常。蒋应安见陈长青这样，也恢复常态。

　　“我得去听朝了。”陈长青对蒋应安说道。
　　“嗯。”蒋应安回应一声，但随后陈长青便没了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看陈长青，发现他又开始想事情。

　　他似乎永远都在思考，蒋应安看着陈长青认真的神情，心中这样想着。

　　小片刻后，陈长青开了口，与蒋应安商量：“要跟可汗好好聊聊，否则咱们的日子终究过得不舒坦，每天都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没了脑袋。”
　　蒋应安有些懵，心想他这是在和我商量么？他脑子没有陈长青转得那么快，嘴也很笨，不会说话，便只好点点头，不再吭声。
　　但他又悄悄瞥了瞥陈长青的神情，怕自己不回应他惹他生气，但看样子，陈长青此时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明显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罢了，蒋应安见他这样，便也不再多想，给陈长青收拾了东西，一路跟着他到了征宁宫。

　　刚一进殿，陈长青便感觉到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他往里走了走，果然看到了正坐在那儿闷闷不乐的慕容果。
　　陈长青上前去，十分不见外地坐在慕容果身边，手轻抚上他的背，问道：“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若是待会儿上朝被人看见又要被问东问西的。”
　　陈长青深知慕容果喜好，知道他最烦听朝堂上那群人的唠叨，便说出此话，问出慕容果不开心的原因所在。

　　慕容果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起身，穿上朝服。陈长青过来帮他穿衣服，正穿着，费连突然求见。

　　“先生？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上朝的时候再说吧。”慕容果打发道，说着在陈长青的陪同下，前往大殿。

　　一出门，陈长青便看到了费连那张阴沉的脸，他神情阴鸷，一双鹰似的眼能把陈长青的身体看出个窟窿，想必是因为昨晚任千统和食人李没办成事生气。不知为何，现在的陈长青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些怕他，反而该做什么做什么，遵循高昌应有的礼数，向他行了一礼。

　　“先生来此作甚？”慕容果也早已看到费连，开口问道。
　　费连说：“老臣有事说与可汗……”
　　“说什么？”慕容果打断了费连，“马上上朝了，有什么事就在早朝上说吧，走了！”说罢也不等费连做出反应，带着陈长青就走。

　　陈长青走在慕容果身边，虽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费连那犀利的眼神烙在自己后背上。他深知费连露出此表情的原因无非就是昨晚自己没死成，甚至还有走漏风声的可能。虽然做官做到费连这个级别早已学会面不改色，无奈费连对陈长青简直是恨之入骨，实在忍不住藏起情绪。
　　心里明镜儿似的陈长青明知故问道：“果儿，费连大人怎么了？怎么那副表情？”
　　“不知道。”慕容果撇撇嘴，“或许是看到我跟你在一块儿，又恼了而已。”

　　这倒也是个原因，陈长青心想。

　　不片刻后，两人到了大殿外，慕容果进去上朝，陈长青则坐在外面听朝，“辅助”慕容果处理政务。

　　“先生，”慕容果上朝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费连开刀，不满他方才给陈长青脸色看。
　　“先生为何对陈长青敌意那么大？”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连坐在后面的陈长青也险些冲出来。
　　他本以为慕容果会问今天早晨费连找他所为何事，谁成想慕容果竟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还是当着满朝大臣的面。

　　自己恐怕要被当成个男狐狸精了吧，陈长青心想。

　　费连一听这问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顿了顿，组织了语言，说道：“可汗大人，老臣早已提醒过，非我族者，必有异心，可汗大人还是尽早提防着他，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来不及了。”

　　“诶，先生多虑了。”慕容果听费连这么说，立马反驳道，“我与长青相识已久，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可是可汗……”
　　“行了，”慕容果打断道，“可汗放心，长青若是想，早就动手杀了我了，何必等到现在？更何况他还多替我出谋划策，先生向来是多虑了。”
　　慕容果说罢，便不再与费连多交谈，继而正式上朝，询问政事，顺便说出自己的想法与群臣共论。

　　陈长青坐在后面，听着朝堂上大臣们所言之事，一一在心里记下。
　　但整个早朝下来，陈长青好像并未听到费连说了什么重要的话，除了上朝前那几句与慕容果的交谈后，费连似乎再也没有说过话，有的也仅仅只是些无关痛痒的语句而已。

　　难不成他不想让自己听到高昌政事？

　　陈长青知道自己“听政”的做法让众多大臣不满，不论是文臣还是武臣，俱对慕容果允许陈长青听朝的做法颇有微词。可是有些事该在朝堂上说，不能因为自己坐在后面，就什么都不说，这样还如何处理政务？
　　莫非他们有什么事，是在早朝之外谈的？
　　他正想着此事时，正好对上外面萧啸天的眼睛。

　　萧啸天？他怎么在这儿？他不应该在新姚书院吗？

　　陈长青与萧啸天对视一眼后，萧啸天便马上移开视线，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很快离开了。恰巧这时慕容果下朝，向陈长青走来，见陈长青一直盯着萧啸天的背影，猜到他是在想什么事，便给他解释道：“萧啸天升官了，我把他调到翰林院，所以从今天起，他每天都会来此上朝。”慕容果说完，习惯性地搭上陈长青的肩膀，与他一同离开。
　　陈长青闻言点点头，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个猜测，又不经意间皱起眉头。

　　“怎么了？”陈长青的一举一动几乎逃不过慕容果的眼睛，他看到陈长青眉头微蹙，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关切地问道。
　　“没事。”陈长青舒展开眉，给慕容果一个安心的笑容，“想起些事罢了。”
　　“什么事？”
　　“不打紧，不是什么大事。”陈长青解释道。
　　慕容果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陈长青这套说辞。

　　“真的没事了。”陈长青笑着说，试图打消他的顾虑。
　　“真的？”慕容果问道。
　　“嗯。”陈长青重重地点点头，后背出了不少汗。
　　慕容果看了看他，不再多问。

　　陈长青有些心虚，他知道慕容果看出他心里有事，只是自己不想说，慕容果便没有再为难自己而已。
　　这样看来慕容果还是很信任他的，陈长青心想，他看着慕容果走在前头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愧疚的情绪。

　　他待我很好，我却想毁了他的国家，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陈长青陷入这种情绪之中，走在后面沉默不语，许久不说话。

　　身后屋檐上，一阵风过，刮掉几片树叶，随之而去的还有一个黑影。

　　“谁！”白衣卫立马戒备，陈长青慕容果见状纷纷停下脚步，看着身后那重重叠叠地深宫屋檐。
　　白衣卫围成一个圈，将慕容果和陈长青护在里面，同时派人通知宫内禁军，全宫搜查，判断是否有可疑人进宫。

　　良久，陈长青与慕容果所在之处没有任何动静，方才那个影子再无踪迹，仿若白日见鬼一般。白衣卫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直至有人来通报未发现可疑人时，慕容果才吩咐白衣卫不必再紧张。

　　倒是陈长青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不确定那个人是谁，是蒋应安？还是萧啸天？是自己人吗？
　　他不知那人究竟是谁，但他此时出现在可汗眼皮子底下，目的绝不只是出现一下，引起白衣卫注意那么简单。

　　“先走吧，随后再调查方才那人究竟是谁，长青，我们走。”慕容果道。
　　陈长青回过神来，点点头，随着慕容果一同离开。

　　突然，远处传来尖叫。
　　“走水了！陉海宫走水了！”宫人叫喊着来报，陈长青与慕容果俱是大吃一惊。

　　陉海宫走水？！陉海宫不是姑姑生前所居之地？那里现在并无人居住，周围也不常有人来往，为何会走水？

　　陈长青联想到方才那黑影，怀疑二者有什么联系，便回头对慕容果说道：“果儿，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去什么？让宫人去就行了，若你真的想看等火扑灭了再去，此刻急什么？”
　　陈长青换了副表情，说道：“果儿，我姑姑曾住在那里，我想去看看，越是紧急时越容易想起些要事，我必须去。”
　　“你想起什么了？”慕容果在后面叫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说罢，慕容果跟在陈长青身后，与他一同跑向陉海宫去。

　　陈长青其实不愿让慕容果跟来，但若一再拒绝他，恐怕会招来怀疑，便只好与他一同前来。

　　一到陉海宫，陈长青便被眼前的景象看傻了眼。冲天的大火直奔天际，像一条火蛇一般。火焰冒起数丈高，浓浓的黑烟飘上上空，显然大火已经烧了一段时间。
　　宫人们提着水桶进进出出，见到可汗来此，急忙把他请到一边。

　　“可汗大人，您怎么来了，此处危险，你快些回去，当心被烟呛了！”一名满脸是黑的宫人说道。
　　“无妨，你们且做你们的，我与长青有东西要拿，长青，”慕容果说着回过头来，“你有什么事？”
　　陈长青本来就是向来这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由头回应慕容果，他正想着该找什么理由时，慕容果却突然双眼发直，直直倒在他身上！

　　“果儿！”
　　“可汗！”
　　“可汗大人！”
　　……

　　慕容果这么一晕倒，众人瞬间慌了神。陈长青守在慕容果身边，看着宫人把他送回征宁宫，本打算跟着回去，却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带到隐秘的角落中。
　　陈长青回头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啸天。只见他一身黑衣，领子下面露出一点点朝服，额头带着汗水，略带焦急地看着陈长青。

　　“你做什么？疯了吗？！”陈长青看着他就这么进出大内，还穿着一身黑衣，差点气晕过去，压着声音质问道。
　　“嘘！”萧啸天食指竖起，示意他安静。
　　“方才房梁后那人是不是你？”
　　萧啸天点点头。
　　陈长青简直没脾气了，“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了现在如此糊涂？这么危险的事，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早你有要事相商，是以出此下策。”
　　“什么事？”陈长青以气声说道。

　　“费连联合朝中大臣，不日将对你不利。”
　　陈长青皱起眉头，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怎么个不利法？”
　　萧啸天双唇上下微动，登时，陈长青犹如晴空炸雷，彻底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