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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老臣 ...

  •   费连拄着拐,连行礼都没顾上,进来后看到桌上的骰子和金瓜子,举起拐杖就要打陈长青,看他那神情,好像今日不把陈长青打死在这儿誓不罢休!
      “竖子居心叵测!还要加害我高昌可汗到何时?!”
      陈长青连忙躲开,费连却不停脚步,追着他打,两人就这么绕着桌子追来撵去,吓坏了在场的一众宫人小厮。
      “费连大人!慢些!使不得啊!”与费连一同来的小厮登时急了,他跟在费连身后,想阻拦又不敢公然忤逆主子,便只好堪堪虚扶着,保证费连一把老骨头别摔了。
      “快住手!”慕容果也加入战局,他可顾不得费连老不老的,他身为高昌可汗,且今天他心情不好,要动手谁敢拦?只见慕容果直接上手一拽,把费连整个人拽倒在地!
      “费连大人!”小厮大喊,连忙去扶,碰巧这时陈长青绕到费连身前,眼看着就要一脚踩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长青一扶桌子,保持平衡,这才没让自己的脚犯了大罪,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么一推,桌带凳子凳子带人,“哗啦啦”一下全摔倒了。

      陈长青:“……”
      慕容果:“……”
      费连:“……”

      “可汗大人!”
      “费连大人!没事吧!”
      “伤到没有?”
      “传太医!快传太医!”
      ……

      顿时,所有宫人们一窝蜂地全围上去,一时间,整个征宁宫乱作一团。

      片刻后,征宁宫终于安生了下来。陈长青坐在那儿,看了一圈周围,什么也没说。
      慕容果喘着粗气,显然此刻愤怒不已。费连坐在软榻上,脚上涂着太医方才送来的跌打损伤药,面色阴沉,定定地看着陈长青这个“罪魁祸首”。
      陈长青尴尬地想找个缝钻进去,他感受到费连的目光,脸上发烫。

      没成想费连只是看了陈长青一眼,便转移目光,问慕容果:
      “可汗大人,今日早朝老臣说与你的事,处理的如何?”
      慕容果烦躁不已,随口答道:“还没批呢。”
      费连神色一变:“大人,此事十万火急,一天也耽搁不得,望可汗大人……”
      “哎呀知道了!”慕容果极不耐烦,他又说道:“先生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有啊……”费连欲起身,然而脚上的伤却影响他走路。
      “我说先生,你就别再唠叨了!”慕容果实在忍不了,“您安安生生坐一会儿不行吗?您看看您的脚,都伤成这样,四处走来走去的不怕再受伤么?!”
      “国事重要,区区一只脚而已,不足挂齿。”费连依旧艰难地站了起来,在小厮的搀扶下走到慕容果的案几前,找出自己的奏折,拿起来翻开。

      慕容果什么都没批。

      费连叹了口气:“大人,国事为重,军费这样重要的大事怎能不处理?”
      “谁说我没处理?!”慕容果反驳道,“我和长青都讨论好了!”说着,慕容果将今日与陈长青所谈的话说给费连听。
      说完之后,慕容果几乎是得意洋洋地看着费连,希望他能夸自己两句。

      费连听完后,眉头深深皱起。这种方法他之前从未听过,不知效果如何。他又看了眼陈长青,想着既然是这个中原小子出的主意,便万万不能大意,他心中思索着,说道:“可汗大人,此事不能一时冲动而行,老臣认为,此事应当明日早朝时,与诸位大人商议后再做决定。”
      慕容果脸色一僵,而后说道:“哦,那你回去吧。”
      这语气实在不尊,陈长青想开口劝几句,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多说,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费连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督促着慕容果继续处理政事。
      “大人,纵使军费问题得到解决,可这旱灾又该如何安排?万一灾民涌入高昌城,又该如何安置?况且这大夏天的,灾民一多,带进来瘟疫又该当如何?还有……”
      “行了行了!”慕容果快忍不住了:“我累了,要休息了,先生请回吧!”
      可费连还是没有离开:“大人,国事为重,此前老可汗为处理政务时常通宵,为国家尽心尽力,大人也应当以此为目标,好好治国才是啊!”
      正在喝水的慕容果一听这话,直接摔了杯子,语气森寒:“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费连亦不例外,他已经听出慕容果正强压怒火,若再说下去,不知道慕容果会做出什么事来。但费连明白,可有些事情需得他来完成,有些话需他来说,这是老可汗临终前交给他的任务,就算慕容果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也会鞠躬尽瘁。
      费连硬着头皮,说道:“大人,今日所呈奏章均为大事,大人不可因为贪玩误了……”
      “闭嘴!”慕容果彻底忍爆发了,只见他双眼通红,大出着气,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冲费连大吼。
      “可汗大人……”陈长青看不下去了,终于还是开口阻拦,然而现在慕容果根本不理会他,他也明白,此时的慕容果不能招惹,否则他定会将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
      “滚出去。”慕容果低声道,陈长青闻言一愣,旋即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后走向宫门口。
      “不是你,回来。”慕容果冷冷的声音在陈长青身后响起,他略带疑惑的转过头去,看到慕容果正看着费连,眼神冰冷无比。
      “你,滚出去。”慕容果看着费连,说道。

      那一瞬间,宫中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慕容果竟然对着三朝元老,高昌最有威望的老臣费连阳伯说出这种话。
      陈长青僵在门口,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

      费连怔住,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他显然同旁人一样,也傻眼了。

      “还不走?”慕容果开始撵人。
      费连闻言,自嘲笑笑:“好,好啊!”
      说罢,他在小厮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征宁宫。途径门口时,陈长青连忙给费连让路。他瞥了费连一眼,只见这位老人神情复杂至极,难以让人猜出他的心思。

      月上枝头,月光洒了一地,照着那个迟暮老人的落寞身影,一路离开。

      天色已经很晚,晚风拂过,伴随着风声,费连那怅然的声音传入陈长青的耳中:
      “唉,罢了,罢了。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呐!”

      不知怎得,听到这话的陈长青竟有点难过。虽然费连平时变着法儿地想杀他,但费连对于高昌一片忠心,陈长青也是看在眼里的。看着费连离开的背影,陈长青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一股苦涩感倏然涌上心头。

      可惜了,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费连走后,慕容果一脚踹翻了刚被人扶起来的桌子,把案几上的奏折、笔墨纸砚一股脑全扫到地上,刹那间,刚被宫人们收拾干净的征宁宫又变成一片狼藉。
      “果儿……”陈长青回来,唤他“果儿”,欲和他说点什么,慢慢走过去。
      “你也回去。”还不等陈长青走近,慕容果便冷冰冰地拒绝了。
      陈长青的脚步停了下来,既然慕容果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留下,只好躬身,离去。

      陈长青走出征宁宫时,一拐弯便看到蒋应安,显然他已在此等候多时。
      蒋应安背靠墙,手中环着赤霄剑,沐浴在月光下,侧脸轮廓俊美无比。他见陈长青出来,便走上前,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萧大人在浮台园等着,快去。”

      戌时三刻,浮台园。
      萧啸天一身黑衣,站在浮台园较为偏僻的净凉亭中,等着陈长青。
      远远的,萧啸天便看到陈长青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护卫,想必是蒋应安。

      陈长青一来,想与萧啸天叙叙旧,然而萧啸天却一点时间都不给他多留,说道:
      “时间紧迫,我只拣些重要的事说与你听,你可记清楚了。”
      “嗯。”
      “现如今费连将你视为细作,想杀你,但你千万不要逞强,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他,此人手段了得,绝非等闲之辈,对付他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
      陈长青点点头,他完全相信萧啸天的能力,可同时又担心道:“那你可得注意保护自己,当心被他害了。”
      萧啸天并没有回应陈长青的关怀,而是继续说道:“第二件事,蒋应安此人,你大可放心,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会背叛。”
      “嗯,这我知道。”
      “哦?”萧啸天本打算走,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眯起眼睛,半打趣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陈长青说完,两人一时间相望无言,约莫一个弹指后,陈长青催促道:“快回去吧,仔细被人发现。”
      萧啸天点头:“我先离开,一盏茶后你再走。”说罢,萧啸天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一盏茶后,陈长青与蒋应安从浮台园绕出来,回到寝殿。

      亥时。
      费连从皇宫出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吩咐马车去往太庙。他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太庙,小厮与守卫通了气,于是,费连与小厮两人进了烛火通明的太庙。
      一进去,檀香味扑鼻而来,这里供奉着列祖列宗,厚重古朴的气息浓郁,使人不由得严肃起来。
      费连取了香,走到宗庙祠堂门口,对那小厮道:“你就在这里等候,我进去和先人们说会儿话。”
      说罢,费连拄着拐,走到烛火前,点燃了檀香。鉴于他腿上还有伤,此时行动非常不便,小厮在外头看着,好几次都想进来帮忙,却无不例外地被费连阻在外面。

      他走到蒲垫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罪臣费连阳伯向先帝请罪,罪臣奉先帝遗命,辅佐当今可汗。”费连几乎字字泣血,哭着说道:“今上本该治天下,平江山,然而让小人得逞,罪臣身为可汗的老师,未尽所能,终是负了先帝所望……”说到这儿,费连已然泣不成声,话也说不出来。
      他双手捧着香,泣不成声,突然,他感觉手指一烫,抬眼一看,原来是烛台上的烛油落下来,滴在他的手上。

      烛油仍在不停地下落,像是泪水一样,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费连怔住,随即起身,插上香,那一瞬间,有如神助。他表情带着释然,同时又好像有慷慨就义的决心:“罪臣懂了。”说完长吁一口气,“多谢先帝体谅,也请先帝放心,罪臣定披肝沥胆,辅佐今上,给我高昌一个盛世天下。”
      说完他又伏下身去,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额头上的红印子十分醒目。
      “罪臣会全力以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到这儿,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有些黯然地低下头:“不过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
      真的有什么一天?费连不敢说,不敢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说,他在心里默念:
      若是真的有国破家亡的一天,他定会自戕以谢罪,并自愿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因为他自认为,没有守好这个国家,是他的罪孽。

      两刻钟过去,费连从宗庙祠堂里出来,神情平静如水,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大人……”一直等在旁边的小厮见他这样,面露担忧。他本想扶费连上马车,尽早回去,让府里的大夫好好治一治腿,却被费连轻轻推开。
      “我想走一会儿,你们且跟在后面吧。”
      “可是……”小厮犹豫了。
      “不必再劝。”

      就这样,费连走在前头,小厮和缓缓前行的马车跟在后头。
      街上空无一人,整座城已经睡下,只有费连“哒哒”的拐杖声和马车走过的声音。

      费连那已经微微驼背的身躯此刻显得矮小不已,或许是多年来的重担压在他身上,让这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承担起几乎无人能担的重任。

      这个老人,注定要撑起高昌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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