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香》许稚伊

30、心机

　　“说，这是什么？”费连厉声问道，那神情仿佛要把陈长青生吞活剥了。
　　陈长青不敢发一言，毕竟和面前的费连比起来，自己还是道行太浅，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被他揪出来就麻烦了。他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可慕容果却帮了他一把。
　　“先生，这大半夜的，您不睡觉来此处做什么？”慕容果显得很不耐烦，继续和稀泥，“这没什么，就是两个方块而已，能出什么事？您多虑了。”
　　“可是……”
　　“别可是了，先生，夜深了，您年事已高，别因为熬夜熬坏了身子，快回去吧。”慕容果催促着，同时往外推着费连。
　　可汗发话，费连也不好再说什么。临走前，他仔细看了看桌上的那两个方块，又狠狠地剜了陈长青一眼，离开此处。

　　费连离开后，陈长青使了个眼色，于是蒋应安也退了出去，现在宫内只剩下陈长青和慕容果两个人。
　　慕容果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大口喝了，说道：“差点就被发现了！真刺激！”他抹了把嘴上的水，对陈长青说道：“我们继续！”
　　然而陈长青却心事重重：“果儿，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先到这？”
　　“怎么，你不想陪我玩了？”慕容果说着，神情也发生了改变。
　　“不是不是，”陈长青急忙解释，“只是今天玩够了，这个时辰该休息了，你明天还要上朝。”
　　慕容果闻言，只好起身，“失落”两个字几乎写在脸上，“那你明天还会陪我玩么？”
　　陈长青笑笑，“那是自然，每天批折子，再勤奋也会厌倦，适当的放松是必须的。”陈长青连玩耍的借口都替慕容果找好了。
　　“那好，明天一定哦。”慕容果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向陈长青说着自己的期待。
　　“嗯。”陈长青也微笑着，坚定点头。

　　翌日，陈长青依旧原时原刻来找慕容果。与昨日一样，慕容果一见了他就冲上来让他陪自己玩骰子，但是陈长青深知不可表现得过于心急，便说道：“果儿，折子还没批完呢。”
　　“不急不急，”慕容果欣喜不已，心里只想着玩，“先玩两把再说！”
　　陈长青摇摇头，“不成，你得先做正事。”
　　说罢，慕容果当即就像个泄了气的球，垂着头，蔫蔫地走回案几，仿佛批折子能要了他的命一样，不情不愿地坐回案几，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折。

　　就这样，陈长青站在一旁帮慕容果研墨，慕容果批阅奏折，待墨研好后陈长青便走到一旁坐下，拿了本书读。约莫一个时辰后，陈长青耳畔响起慕容果的声音：
　　“开始吧？”
　　陈长青被吓了一跳，同时问道：“批完了？这么快？”
　　“批完了啊，”慕容果看也不看陈长青，连忙坐在桌子旁边，命人端上来瓜子，兴奋地搓手，“开始吧开始吧。”
　　陈长青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慕容果是糊弄了事，为了能快点玩耍，直接偷懒。
　　不过他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破，他巴不得高昌的一国之君每天都这样吊儿郎当不思进取，最好是把这个国家耗死，如此一来他还能省点力气。
　　“还是用瓜子？”陈长青从怀里掏出骰子，看着慕容果问道。
　　慕容果被问得傻了眼，“不然呢？”
　　陈长青微微一笑，“这次换点别的，就用……”他想了想，最后准备冒个险，“用你赏赐宫人用的金瓜子好了。”
　　金瓜子？慕容果有些惊讶，“用钱？”
　　陈长青解释道：“在中原，玩骰子之时人们就是玩钱，这样刺激，怎么，不敢？”
　　“敢！怎么不敢？！用就用！”慕容果涨红了脸，“来人！端金瓜子上来！”

　　一个时辰后，陈长青停下了手中摇晃着的杯子，对垂头丧气的慕容果说道：“怎么了？”
　　慕容果失落的抬起头，看着骰子，突然壮志踌躇：“再来！我就不信了！”
　　可这次陈长青却没有听他的继续摇晃手里的杯子，而是取出骰子，把自己跟前那一大堆金瓜子放回慕容果的盘里，说道：“今天先到这儿吧，不能再玩了，你还有许多折子要批。”说完瞥了瞥慕容果，心中胸有成竹。

　　他深知慕容果的性格，此时慕容果正在情绪里，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不做，尤其是像批折子这类他厌烦的事。

　　果然，慕容果不愿意了，他愤怒地起身，离开陈长青，又开始生闷气。
　　陈长青脸上闪过一个诡异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见。他换了副表情，来到慕容果身边，看着案几上的折子，又瞅瞅慕容果，最后说道：“真的不想批？”
　　慕容果不理他。
　　陈长青见状，便对身边的宫人耳语几句，那宫人随后便跑了出去。
　　慕容果忍不住扭头，想知道陈长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出于好面子，在陈长青看到慕容果目光的那一刹那又扭回头来。

　　小孩子心性，陈长青心想。

　　不一会儿，那宫人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
　　陈长青接过，拿着那东西在慕容果眼前晃了晃，说道：“还记得它么？”
　　慕容果抬头看，顿时，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既然累了就来玩会儿蹴鞠吧，多年不踢，让我看看你的宝刀老了没有。”说罢抱着球来到外面。
　　慕容果这下来了兴致，“怎么可能？！”他扔下朱笔，跟着来到院子里。

　　他又没有批完奏折。陈长青仔细看着慕容果的所作所为，心中有了数。

　　“果儿！接着！”陈长青喊罢，直接一脚踢了出去。
　　慕容果轻哼，轻而易举地接住球，“这么软绵绵的，当心被我一脚踢死！看招！”慕容果说罢便开始“转守为攻”，干脆利落又有劲的一脚，差点把陈长青踢趴下。
　　陈长青堪堪接住了慕容果替来的球，忍不住说道：“多年不练，想不到你这功力不退反进。”
　　慕容果得意道：“那是自然！”

　　就这样，又是一个下午过去。到了晚上，两人大汗淋漓，抱着球坐在征宁宫前的台阶上，看着夕阳落山。
　　晚膳时间到了，宫人们端着饭进来，陈长青见状便说道：“果儿，我先回去了。”
　　慕容果还有点恋恋不舍：“这就走了吗？”
　　“嗯。”陈长青点点头，也不给慕容果再挽留的机会，抱着球离开征宁宫。
　　待他离开后，慕容果便开始用晚膳，洗澡，把政务撇在一边。
　　宫门就这样开着，晚上的凉风吹进宫内，令人倍感舒适。
　　一切收拾好后，慕容果拿出命人连夜做的两个骰子，开始自己玩起来。

　　夜色中，一道黑影掠过，在征宁宫附近的房檐上停了一下，随即立马消失不见。

　　陈长青坐在浴桶中，略显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屏风外传来了蒋应安的声音。
　　“他自己做了骰子，正在玩。”
　　陈长青应了句：“好，知道了。”说完就起身，拿起布巾要擦干身上的水迹，谁知他刚站起来，一回头看到绕过屏风，走进来的蒋应安。
　　陈长青：“！！！”他慌慌张张地捂上身体，脸登时红到脖子根，窘迫说道：“你怎么突然进来了？！快出去！”
　　可蒋应安好像没看到满脸通红的陈长青，他绕过陈长青来到紧闭的窗前，突然一脱手，三枚毒镖穿过窗户纸飞了出去。
　　瞬间，窗外响起惨叫声，且不止一个人。
　　陈长青愣住了，他站在澡盆里半天不动，直到蒋应安扭过头来，红着一张俊脸对他说道：“快把衣服穿上！”
　　经蒋应安这么一提醒，陈长青才反应过来，甚至身体还没擦干，就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脚上还带着洗澡水就除了浴桶。
　　“怎么不擦干净？”蒋应安见陈长青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有点不解。
　　陈长青仍然处于慌乱之中，他出来后让蒋应安关上宫门，随后问道：“这下还有人么？”
　　原来是怕有人杀他，蒋应安心想。他眼神温柔下来，换上一张让陈长青安心的表情，摇摇头，示意让他别害怕。
　　陈长青这才略微安心，他看着蒋应安，心中登时涌起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在身边，自己就什么都不怕。
　　他呆呆地看着蒋应安，突然有个想法：他想摘下蒋应安脸上的面罩。
　　他会不情愿吗？
　　陈长青心中打鼓，可是手好像不听脑子的使唤，待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碰到蒋应安的面罩。
　　“不是……那个……你别误会……我只是……”陈长青急忙伸回手，语无伦次地解释，可偏偏这个时候犯结巴，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蒋应安一愣，随后便恢复正常。他与陈长青坐在同一张桌旁，此时两人平视，待陈长青冷静下来、脸不那么红后，蒋应安缓缓解下自己的面罩。
　　陈长青：“……”
　　他又傻了，蒋应安的脸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像是被蒙了一层轻纱，虽然朦胧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陈长青看得入迷，直到蒋应安重新把面罩带上。
　　“你……”陈长青开口。
　　“什么？”
　　“没……没什么。”陈长青有些尴尬地起身，朝床走去。蒋应安也没有动，仍旧坐在那里看着陈长青。
　　果然，陈长青走到床边就要躺下时，最终还是扭过头来问蒋应安：“为何你在我面前就摘下了面罩？”
　　蒋应安闻言，并未答话，而是走到陈长青身前，躬身帮他铺开被子，避开陈长青的问题：“夜已深，快睡吧。”
　　陈长青长出一口气，显然是对蒋应安这个敷衍的态度产生了不满，可当他躺进被窝，看着蒋应安离去时，又忍不住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就在门外，不会走太远。”蒋应安答道。
　　可陈长青还是别扭：“你进来吧，万一有人从窗户进宫里来杀我呢？”
　　蒋应安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放心吧，不会的。”他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有什么事明天再想，今晚安安心心睡觉，不要再耗神。”
　　陈长青轻轻“哦”了一声。

　　夜深，整个宫殿陷入安静。
　　蒋应安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他的赤霄剑，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屋内一声尖叫。
　　蒋应安听到这声音以为有刺客，立马冲入宫里，可整个寝宫根本没有刺客的影子。
　　他仔细检查一圈，确定无事后，来到陈长青床前，看看他怎么样。
　　他轻轻掀开床幔，却不曾想到陈长青已经醒来，正看着床顶出神。陈长青一见是他，便解释道：“无碍，做噩梦了。”
　　蒋应安点点头，就要离去。
　　“别走。”陈长青抓住他的手，“我怕。”
　　蒋应安被他的小手握住，心中当即一软，便坐在他床边，一言不发。
　　陈长青笑了，他变本加厉似的，把蒋应安的手放在脸上，问道：“为何你愿意在我面前展示你的真面目？为何你愿意主动摘下面罩？”
　　蒋应安没有回答，抬起另一只手，在他身上轻拍，同时悄无声息地点了陈长青的睡穴。

　　“为何……为……何……”
　　陈长青渐渐陷入梦乡，待他睡熟了，蒋应安再次摘下面罩，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因为你不一样。”

　　因为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