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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即将 ...

  •   陈长青快步跑回殿内,大喘着气,确定没有人在监视他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掏出信,信上以蝇头小楷写着几个字:登基大典后启,切记。
      登基大典,说的就是慕容果的可汗登基大典,姑姑让他在登基大典后亲启,应当是有什么安排,不过他现下实在心痒痒,想打开看看,却心知不能耽误正事,便只好收了那封信,藏起来好好保管。

      戌时,征宁宫。
      慕容果手里举着一本折子,半天都没有动,面对着一堆折子放空,费连阳伯站在一旁,针对奏折上提出的问题提建议。
      “可汗大人,方才老夫说的这三种方案,您看哪个更好?”费连阳伯说了半天,见慕容果迟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便开口试探着问他。
      慕容果却不理他,依然保持着放空的状态,手里拿着折子不说话。
      “大人,大人?”费连提高声线,这才把慕容果的神儿拽回来。
      “啊,怎么了?”慕容果像是刚睡醒,听到费连叫他才问发生了什么。
      费连叹了口气,显然,他刚才说的方案慕容果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大人,您看老夫说的这三种方案,哪个更适合于眼下的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了?”
      费连:“……”
      费连叹了口气,端起桌边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正要喝时却被慕容果拦住。
      “哎哎,先生等等,那茶都凉了,来人,给费连先生上新的茶水。”
      费连听罢,又看看慕容果现在的样子:满脸憔悴,面色苍白,时不时打盹犯困,还总是走神,看来眼下再说些政事他是听不进去的,便换了个话题。
      “可汗大人,中原和硕公主如何安置?”费连看着慕容果,期待着慕容果会怎么解决此事。
      慕容果一听,也犯了难。陈其敏本要嫁给慕容谨,可现在慕容谨过世,按照高昌的规矩,陈其敏现下应当嫁给下一位可汗——也就是慕容果,可慕容果心中是不愿意娶陈其敏的,一来他现在才十五岁,对婚娶也没什么兴趣,二来陈其敏大他九岁,两人也说不到一起去,未来的日子定是无聊透顶。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纵然慕容果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该成亲还是要成亲的,便回答道:
      “该怎么安置怎么安置,按规矩来。来日婚礼与登基大典一起办了吧。”
      费连表情微变,停顿一会儿,片刻后道:
      “是。”
      慕容果此时身心俱疲,眼看费连又要唠叨,便抢先道:
      “先生不去盯着?”
      费连说到一半,被慕容果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搞得有些懵:“盯着?盯什么?”
      “去盯礼部的人啊,两件大事凑在一起,若是没个我信得过的人盯着,这万一要是搞砸了,我高昌王室不就成了众人笑柄了吗?”
      “可是……”费连听到这话险些吐血,这些事交给礼部尚书就好了,根本就不是他这个首辅做的。
      “别可是了先生,”慕容果站起身,来到费连身边,“我都说了,您不盯着我不放心。”
      “唉。”费连叹气,起身道,“那老夫先行告退,可汗大人记得批折子,不要误了正事。”
      “知道了知道了,您快去忙吧。”慕容果催促道。
      费连点点头,离开征宁宫,亲自去督察礼部事宜。
      待费连走远后,慕容果终于松了口气,他踢掉鞋,急忙跳上床。他实在太累了,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足够他老好几岁。慕容果躺在床上,看着床顶,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甚至都没来得及沐浴。

      半个时辰后,费连又回来了一趟,见慕容果已经睡着,便没说什么,离开征宁宫。
      看来老可汗的安排是对的,他还没准备好,需得有人督促,可那中原来的小子能信得过吗?费连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只是现在就算他不相信陈长青,陈长青也是慕容谨钦定的伴读,与其担心这担心那,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他一试。

      子时三刻,慕容果突然从梦中转醒,他猛地坐起,问身旁的小太监:“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被他举动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答道:“回可汗的话,子时三刻了。”
      原来我才睡了一个时辰,慕容果坐在床上,以为现在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他重新躺下却睡不着,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揉了揉眉心,对那小太监说道:
      “去,叫陈长青来。”

      陈长青一脸不解地跟着领路的宫人,这大半夜的,慕容果叫他起来做什么,是有什么急事?他一刻也不敢多耽搁,跟在领路的宫人后头,七拐八拐了无数个弯后来到征宁宫。
      “可汗大人。”陈长青隔着纱帘向慕容果行了一礼。
      纱帘被人掀开,慕容果走出来,看也没看陈长青,坐到书桌旁,扔给他一道折子。
      “帮我批了。”
      陈长青面带不悦,本来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就让他很不高兴,现在又扔给他奏折让他帮忙批阅,这是什么?这几个意思?可不情愿归不情愿,可汗的命令他还是要听的。他弯腰捡起那地上的奏折,翻开来看,却发现这折子与他姑姑有关。
      他仔细看了折子上的内容,睡意瞬间荡然无存。
      姑姑竟然……竟然要嫁给慕容果?!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消息让他震惊不已,但不片刻后,他又平静下来。
      高昌的规矩如此,他也无法做什么。他走到桌旁,帮慕容果研好墨之后,又自己取了笔,替他批阅。

      “可汗大人,请您过目。”陈长青依旧像白天那样,双手捧着奏折举过头顶。
      慕容果心中苦涩,颤声道:“长青,现在是深夜,没什么人,你我便不必这样。”
      陈长青抬起头,看着慕容果,眼神流转过后最终还是垂眸,点了点头。他将奏折放在桌上,道:“折子我已替你批完一份,你照着方法批阅,以后要自己学着处理政务,毕竟我和费连大人不能时时刻刻帮你。”
      慕容果定定地看着他:“费连确实不行,但你可以。”
      陈长青闻言猛地抬头,只见慕容果起身,走到他身边,缓缓说道:“你可以帮我,你可以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得力助手,帮我一辈子。”
      一时间,征宁宫内落针可闻。
      “不行,不行的。”陈长青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可汗大人不要说这些,处理政务才是要紧事。”
      慕容果有些落寞,脸上露出忧伤的表情,随后又认命般地笑了笑:“罢了罢了,是我亲手将你推出去,如今想让你回来,却已是不大可能了。”
      “大人这是什么话。”陈长青笑着说,可慕容果却摇摇头:“不一样了,终归是不一样了。”
      陈长青却说道:“可汗大人多虑了。”
      想不到慕容果却笑了,“真不知道你是真的蠢还是装傻,不过你这么聪明,多半是装的。”说罢,他垂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许久,慕容果开口道:“夜已深,你回去吧,早点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陈长青本欲再说点什么,后来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简单答道:“是。”

      一个月后,慕容果的登基大典在正和殿举行,同时举行的还有他和陈其敏的婚礼,这天,整个高昌城每家每户皆张灯结彩,为可汗庆祝,同时全城戒严,四大护卫队严阵以待,保证高昌城的安全,准备着应对特殊情况的发生。
      正和殿前,慕容果接受祭司的受|洗礼,完成登基仪式,随后迎娶大梁公主陈其敏。

      等这浩大繁琐的仪式结束,已经是晚上。按规矩来说,今天新婚的慕容果和陈其敏要进行最后一项礼仪才算礼成——洞房。
      征宁宫内,红烛焰火跳跃,慕容果吩咐过尊重中原的习俗,所以床上的被子和枕头绣了鸳鸯。红色旖旎,大大的“喜”字挂在房屋中央。
      一室红光,好不喜庆。

      陈其敏坐在满是桂莲红枣的床上,盖头遮住她半张脸,露出烈艳红唇。
      “吱呀”一声响,门开了,慕容果走进征宁宫,看了看新娘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看着陈其敏发呆。
      宫内一阵沉寂,许久,慕容果开口道:“摘了吧。”
      “什……什么?”陈其敏不太懂慕容果的意思。
      “盖头,”慕容果疲惫地回答,“自己摘了吧。”
      陈其敏身躯抖了一下,手轻轻颤抖着摘掉头上的红盖头。

      虽然她也知道这只是政|治联姻,但好歹也是她的人生大事,盖头可是要夫君亲自挑的,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红盖头帕子最后竟然是自己摘下来的。

      灯光照的整个宫殿温暖无比,慕容果在灯下看着陈其敏摘下那红帕子,与她对视,然而只是目光刚刚相触,慕容果便避开了陈其敏的注视。他低下头,抬了抬手,示意陈其敏起身,随后又将床上的红枣花生之类的物什全部扫到地上,蹬掉靴子上床睡觉。

      陈其敏站在一旁,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随即走到桌边,拿起酒壶酒杯。
      “可汗大人,”陈其敏温声细语,“多谢这么多年来您对长青的照顾。”她往酒杯里倒下那一壶好酒,同时转了转戒指,戒指中的药|粉顺势进入慕容果的酒杯中。
      慕容果一听这话,倏然睁开了眼睛。他扭过头,看着陈其敏拿着两杯酒走来,又坐起身。
      “长青与我说过了,您待他很好,他很谢谢您,也很……敬爱您。”她说着,将一杯葡萄酿递给慕容果。
      “真的吗?”慕容果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光,“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陈其敏点了点头。
      慕容果终于笑了笑,但看到陈其敏递给他的酒,又露出疑惑神色。
      陈其敏看着他,笑了笑,“可汗,其实这酒,我也不打算把它当成合卺酒,可汗大可放心。”
      慕容果闻言也露出笑容,眼中尽是感激之色。他接过那杯酒,对陈其敏说道:“生在帝王家,你的命由不得你做主,这我知道。”
      “长青来高昌的这么多年,承蒙可汗大人照顾,这杯酒,是我敬您的。”陈其敏说罢,抬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慕容果同样一口将酒喝完,就在酒入口的那一刹那,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这酒是葡萄酿,是当年他与陈长青共饮的葡萄酿。他怔怔地看着已经见底的酒杯,不自觉地哭了出来。
      “还有吗?”他轻声说道。
      陈其敏没想到他会再要,急忙道:“还有,我去给您倒。”说罢,她走到桌边,再次转动手上的戒指,药|粉被撒入酒杯中。
      她缓步走来,慕容果接过那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还有吗?”
      “有。”

      “再来一杯!这是长青最爱喝的葡萄酿!再来一杯!”
      “是。”

      ……
      “再满上。”
      陈其敏站在一旁说道:“可汗大人,就喝完了。”
      “喝完了?”慕容果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酒杯,脸颊红红的,显然是醉了。

      外加药物作用,他此刻更是难熬。

      “再让人添酒!”慕容果突然大吼,摇摇晃晃着就要起身。
      “可汗大人!”陈其敏连忙去扶,然而她力气小,非但没扶稳慕容果,反而自己也被连带着摔倒了床上。
      陈其敏被慕容果压在身下,半天动弹不得。
      “大人……”她轻轻说道,眼中的恐惧转瞬即逝。
      慕容果以手背轻轻蹭她的脸,仔细端详着她,片刻后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傻傻地笑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道:“长青……”
      陈其敏:“!!!”
      “长青,长青……”慕容果言语不清,一边哭一边说着,同时温柔地解开了陈其敏的衣服,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
      陈其敏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不过眼下药效上来了,就要执行计划。她解开头发,雪白双腿顺势缠上慕容果的腰,同时仔细注意着慕容果的神情。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陈其敏对自己够狠,她过去两天都没有吃平日里会吃的保命药,为的就是今晚。
      果不其然,没有药吊着命,最多只能撑两天,外加此刻慕容果野兽一般的刺激,使陈其敏的病情加重。不一会儿,陈其敏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喘不上气,像是落入水中,无法呼吸。
      但她急促的呼吸并没有引起意识不清的慕容果的注意,他此刻把陈其敏当成陈长青,一心只扑在“陈长青”身上,顾不得其他。
      “可汗大人,我……”陈其敏快说不出话,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仰着头,看着红色床顶的一点点的模糊,随着慕容果的上下起伏,逐渐闭上眼睛。

      她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翌日,慕容果睁开双眼,看到贴在自己身侧的陈其敏,急忙往床边退去,却没想到两人依旧在一起,只好红着脸凑近,想办法挪动着出来,然而这一凑近,他便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传太医!”
      清晨,慕容果焦急的吼声响彻整个征宁宫。

      “呼,呼,呼……”陈长青疯狂地跑,沿途撞上不少人。
      方才听到消息时,他直接扔了手里吃到一半的胡饼,连嘴里的胡饼都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发疯一般地跑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哭,泪水遮挡了视线便立马被他抹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心中默念,不相信姑姑会死的事实。
      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一个没忍住,大哭出声,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小路,最终来到征宁宫,看着慕容果带着歉意的眼神,腿下一软,瘫坐在地。
      “姑姑,姑姑……”他双眼发直,嘴里念叨着陈其敏,想去看看她却又不敢上前,当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来时,他终于悲恸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果走了过来,在陈长青肩上拍了拍,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姑姑是怎么死的?”陈长青带着哭腔,突然问道。
      慕容果开口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人是死在他身边的,可是陈其敏什么时候死的他完全没注意到,他当时只觉得那酒劲太猛,冲昏了头脑……
      酒?!
      慕容果反应过来,他起身来到案几旁拿起昨晚喝过酒的酒壶,吩咐道:“去,查查这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下人接过酒壶离开,慕容果又拿起昨晚他用过的杯子闻了闻,刹那间,昨天那种□□的感觉再一次涌上,甚至隐约让他觉得身体燥热不堪。
      不妙……慕容果眉头拧成个结,他走到陈长青身旁,想告诉他昨晚有人陷害,却不经意间瞥到了地上的尸体。
      尸体的右手露在外面,阳光照进来,那枚戒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熠熠生辉。
      慕容果蹲下,抬起陈其敏的右手,正要摘下戒指研究个仔细时,却被陈长青打断。
      “可汗大人,”陈长青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地面,丝毫没有看到慕容果在干什么。
      “大人,可否按中原习俗,火葬之后,派人将骨灰送回中原。”陈长青哭得太累,最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慕容果一怔,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一会儿后点点头。
      “多谢。”陈长青低声说道,随即头埋在膝盖上,坐在征宁宫的地上,抽泣了起来。
      “来人,送伴读回去。”

      陈长青被送回寝殿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是看着屋顶发愣,一下午竟然水米未进,直到宫人匆匆忙忙赶来告诉他一个消息。

      “什么?!”陈长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起床,起得太急的时候甚至头晕,险些栽倒。
      “公子小心!”身旁的宫人立马扶住他,而陈长青救人心切,顾不得身体不适,再次跑出去。
      他来到陉海宫,一进宫门就看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焦娥和三个高高大大、凶神恶煞的高昌人正按着快要死去的焦娥,那三个高昌人身后还坐了一个人。
      陈长青冲上去,以身体去撞那三个人,可他人太小,这么一副小身板想撞开那三个人简直不可能。
      “放开她!快放开她!”陈长青撞不开他们,只能强行去救,却被那三个人死死拽住,挣脱不得。
      “放了。”一直坐着的人轻飘飘一句话,那三个人便放开陈长青。
      陈长青挣扎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抖,他抬头,避开刺眼的夕阳光后望去,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舍拉?!

      舍拉缓缓起身,来到陈长青面前,说道:“和硕公主欲给可汗下毒,毒杀高昌可汗,被可汗发现。”他轻哼一声,瞥了瞥地上的焦娥,低头凑到陈长青耳边,低声道:“和硕公主都畏罪自杀了,她身边养的这条走狗自然也不能留着。”说罢,他轻轻挥手,那三个高昌人直接把陈长青扔到一边,回身抓起焦娥的头发,把她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只听“咚!”一声闷响,焦娥便彻底倒在血泊中,再不动弹。
      “不!”陈长青大叫,他挣扎着爬起身,却被舍拉伸出一脚绊倒,头着地,晕了过去。

      等陈长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萧啸天正坐在他身旁。陈长青起身,可额头处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他呲牙咧嘴。
      “醒了?慢点。”萧啸天凑近扶他,把他扶好后又起身去给他倒了水。
      陈长青这会儿口干舌燥,接过萧啸天的水一口喝完,马上问道:“焦娥呢?怎么样了?”
      萧啸天接过水杯,听到这话忍不住垂眸,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陈长青愣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过去,陈长青依旧坐着不说一句话,萧啸天同样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又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陈长青突然说道:“你既然是细作,一定会帮我的吧。”
      萧啸天闻言色变,立即上去捂住陈长青的嘴。他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又往窗外大量,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放手。
      “这种话可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萧啸天阴沉着脸,“当心被人听去。”
      陈长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后继续说道:“焦娥的事……慕容果也许知道,说不定是他的命令,否则舍拉不敢堂而皇之地在宫内打人。”他说着起身,“我去问问他。”
      一旁的萧啸天也没拦着,扶好他,不过倒是说了一句:“夜已深了,不如明日再说。”
      陈长青摇摇头,抓着萧啸天,穿上衣服走出宫门。

      征宁宫内灯火通明,慕容果此时还未歇息。他神情憔悴不已,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感到心烦意乱,一张年轻的脸此时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竟显得疲惫不堪。案几上的折子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他伸手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刚放下杯子就冲旁边的宫人们怒吼:“茶都凉了怎么还傻站着?!还不添新茶来!”
      “是!”那些宫人们被慕容果冷不丁的怒火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上前给他添了新茶,又加了奶和糖给他端过去。
      慕容果接过茶,面色阴沉地喝了一口,刚放下杯子,便听到宫人通传:
      “可汗大人,伴读陈长青请见。”
      长青?慕容果拧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问那宫人:“他可说了来此是为何?”
      “回大人的话,伴读没说。”
      慕容果顿了顿,把政务之事暂且放在一旁,起身出去见陈长青。

      “长青?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陈长青穿着不合身的宽大长袍,抬头看着慕容果的双眸,神情复杂,说道:“可汗可知和硕公主侍女的事?”
      慕容果一愣,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毛重新拧在一起:“怎么?”
      “大人,我……”
      “我累了。”慕容果突然打断陈长青的话,“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
      猜到也是为了这个。慕容果阴沉着脸,回身进宫。
      陈长青怔怔地站在原地,一阵微风吹来,微微吹起他的衣袍,顿时凉意倍增。他向着已经没人的宫门行了一礼,转身回去。

      在回宫的路上,陈长青强忍着心痛,仔细回想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不对劲之处。早上听到姑姑的死讯后,他来到征宁宫,看到慕容果抱歉的神情,可是后来慕容果吩咐人去查看酒壶有什么问题,好像还……还抬起了姑姑的右手。
      为何抬起姑姑的右手?他当时只顾着悲伤,并未仔细看,但是他知道,慕容果对姑姑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不至于在她死后拉着她的手做出一副情深的样子,那为何慕容果会有如此举动?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自己让慕容果帮忙火化姑姑的尸体,之后就被人送回宫中,说不定在自己走后慕容果便马上派人检查了姑姑的尸体。
      陈长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加上今天傍晚舍拉说的那一番话,和他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在陉海宫内把人杀了,若是没有慕容果的许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
      看来慕容果真的在怀疑是姑姑在酒壶里下了药,不过他这么怀疑的依据何在呢?陈长青心中忐忑,突然,他停下脚步,似乎是想到什么事情。
      姑姑的右手上,有一枚戒指。
      想到这,仿佛又一道雷劈在陈长青心上。

      莫非,真的是姑姑?

      他不敢再想下去,不知道姑姑做出如此举动的原因是什么,不过他一直在心中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姑姑不至于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因为一旦被查出是姑姑下的药,说不定还会连累了自己,姑姑不会做出这么欠考虑的事。
      陈长青往回走,突然想到姑姑还给自己留了一封信,便快步往回走。

      征宁宫内,慕容果坐在案几前,按照费连和陈长青叫他的方法,试着批阅折子时,白衣卫靳锐光进来,单膝跪下说道:
      “回禀大人,已经查过了,酒壶并没有异样。”
      慕容果眉毛轻轻上挑,“查仔细了?”
      靳锐光点头。
      “嗯,那你下去吧。”
      靳锐光出去后,慕容果便再也没有心情批折子。
      看来是我想多了,酒壶里没什么问题,慕容果心想。随即,他对身旁的宫人说道:“去,给伴读送些好衣服过去,想必他这会儿还没睡。”
      因为自己的多想而在心里误会了陈长青和陈其敏,这样的感觉让慕容果很难受,为了补偿陈长青,也为了让自己心里不那么愧疚,他只好对陈长青好,至少先让他有舒适的日子过。

      至于那个戒指嘛……算了,不查了,他们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慕容果打心底里相信陈长青和陈其敏,便这样宽慰自己,不再追究那枚戒指,权当没看见。

      终于快到寝殿了,陈长青喘了口气,然而临近宫门口,他却听到费连的声音传来。
      “搜仔细了!不要放过一处角落!”
      费连拄着拐杖,面前是火焰冲得老高的一簇篝火,他看着宫人们忙成一团,在陈长青所住的宫殿翻箱倒柜。
      “费连大人?这是做什么?为何您会在宫中?”陈长青急忙跑进来问道。
      费连并未回答,他看着陈长青,怒火似乎要将他吞噬。
      “中原豺狗……”他低声恶狠狠道,这时,宫人拿着一封信,交给费连阳伯。
      是姑姑留给他的那封信!陈长青看着费连阳伯拆掉信封,心中突突直跳。
      万一姑姑对他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费连看到那自己定会小命不保,况且那是姑姑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东西,即使信上说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不愿意让费连去看。
      陈长青扑上去要抢那封信,然而此举却更让费连确信陈长青是带着目的来高昌的,否则不会这么急着护这信件,说不定信上说了什么情报。
      旁边的宫人拦住陈长青,费连退后,拆开那信件,刚要看时,陈长青却挣脱开几名宫人的阻截,费连年老,一时无法躲避,直接将手中的信扔到火里。

      一瞬间,那封信化为灰烬。

      陈长青愣住,直接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同时,寝殿里的宫人们抱着一堆东西走出来扔在地上,费连上前检查,发现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不过都是中原的东西。
      陈长青看着那些此刻宛若垃圾一样的东西,突然发现了那块染血的布料。
      布料上的“慎”字在火光的映照下,此时格外清晰刺眼,可下一秒,它便随着那些“垃圾”一同被扔进火中。
      “不!”陈长青撕心裂肺,不要命地往火里冲。
      周围的人看着他疯狂的举动,都被吓呆了,他们看着陈长青里火焰越来越近,却都站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揽住陈长青的腰,将他拽了回来。
      陈长青托着萧啸天,因为被呛到,正猛烈地咳嗽。萧啸天急忙说道:“怎么样?烧到没有?”
      陈长青咳嗽着摇摇头,随后又要跑过去,嘴里说着:“不要烧了,不要……”那些东西,一多半是自己从中原带来的,还有一点是袁源的遗物,现在,他们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再无痕迹。
      萧啸天扶着陈长青,转身向费连说道:“大人,可汗早已排除了伴读的嫌疑,况且征宁宫那么多人,层层检查,伴读也没有害可汗的机会,今日您烧了伴读的东西,恐怕……”
      费连冷哼一声:“萧大人,人心隔肚皮,你怎知他心中所想,又怎知他有没有陷害的念头,还是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宛若一只鹰,盯着萧啸天,一字一句道:“你也有二心?”
      “并无二心。”萧啸天沉声,“不过即使陈长青真的如费连大人所说,欲加害可汗大人,不也应该由大理寺卿审问?费连大人直接在宫中行此事,怕是多有不妥。”
      费连正要再说,身边却传来人报信,在费连身边耳语几句后,费连便拄着拐离开。
      萧啸天看着费连阳伯离去,搀着濒临崩溃的陈长青寝殿,踢开地上的杂物,大体整理了整理凌乱不堪的床铺,让陈长青躺下,之后便一直坐在陈长青身旁,陪着他,生怕此刻压力过大的陈长青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来。
      陈长青心如死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燃烧着的篝火逐渐熄了火,萧啸天起身关了门,回来时陈长青淡漠说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萧啸天沉吟片刻,最后抬眼看着陈长青,清朗的声音传入陈长青的耳朵:“看来现在,费连认准了你会祸害高昌,不置你于死地他不会善罢甘休。”
      陈长青睫毛微微动了动,沙哑着嗓子问:“那……慕容果呢?”
      萧啸天在心中想着该怎么回答,才能让陈长青受到触动,助大梁削弱高昌呢?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此前老可汗过世之时,特意将可汗托付给费连,即使是你与可汗关系再好,也定不如费连在他心中的位置重要,毕竟老可汗临死前叮嘱了可汗,‘万事俱听费连先生的’。”
      “今日焦娥在宫内被人打死,费连又直接在你宫中放火,若是没有可汗允许,寻常人定是不敢的,所以……”
      “别说了。”陈长青打断了萧啸天,“我知道了。”
      “他要我死,是么?”陈长青问。
      萧啸天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过他可以确定,陈长青已经动摇,于是便点点头。
      陈长青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他长吁一口气,最后说道:
      “国仇家恨,必定不忘。我会重振大梁,家国大义,个人私情,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

      高昌昼夜温差大,此时虽是夏天,到了晚上却很冷。萧啸天给陈长青掖了薄被子,陈长青却轻拨开他的手:“先生回去吧。”
      萧啸天手上的动作停住,起身离开,临走前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病了。”
      “嗯。”陈长青轻声应答。

      萧啸天离开后,陈长青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自己收拾屋子。
      本来这里就只有一两个宫人,今日见了费连对陈长青的态度,便见风使舵,无论陈长青怎么叫喊都不过来。陈长青也懒得计较,自己动手。
      他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起来再摆放回原位,有一些东西彻底坏了不能用,便被他收拾到一个箱子中,准备扔掉。他弯着腰,看着那满地的狼藉,不由得哭了出来。
      没了,什么都没了,他没做什么错事,为何要这样对他?
      他再也提不起力气,坐在地上大哭,最后哭累了竟然倒在地上睡着了。

      在梦里,他梦到自己回了大梁,源哥还在,姑姑还在,舅舅也在,所有人都在,大家都好好的。
      倏然,梦醒了,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杂乱的、还未收拾完的地面,以及冷清的寝殿。
      再无亲人,他在高昌再无亲人,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他再次哭了出来,同时一拳狠狠砸在地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他自怨自艾,不知不觉中,太阳升了起来,陈长青伸手遮挡高昌那刺眼的阳光。

      “果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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