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 ...
-
司乔,教坊女子,善舞,曾以一舞动平城,今年方十六。
我从台上下来,一群人向我涌来,我叹了一口气,拉着苏凝一块儿跑。
苏凝只小我一月,善箜篌,但性情孤高。她原姓上官,是尚书嫡女,后因尚书与太子谋逆案牵连而被发配教坊。
而今尚书冤已陈,苏凝却已被遗忘,又或许是因她流落教坊,家人不齿,故而遗忘。
苏凝喜欢看书,我不打扰她,于是在一旁放风筝。
然后风筝就飘了出去,不仅飘了出去,还飞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小谷敲了敲门,大约敲到第二十次时,一个男子开了门。
“吵什么吵,我们大人正午睡呢。”
我略一行礼,道:“对不住了。”
“既是姑娘家,出来乱跑什么?难不成要做成教坊秋娘那样!”
“小松!”一位白衣公子从府里走出,打断了那小子的冷言冷语,“对姑娘家怎可如此无理!”
我一边拉住忿忿不平的小谷,一边向白衣公子行礼,公子回礼,温润如玉。
我继而转向那小松道:“若能生得千金之躯,又有谁愿抛头露面?我不仅要做秋娘,且我乐于跳舞,你又如何?扰了你家先生是我无心之失,你这么咄咄逼人,倒真是良人家的好典范。”
“嘿,你……”那小松正欲说我,白衣公子却阻止了他。
“姑娘是有何事?”
“扰了先生,实是歉疚。只是我方才放风筝时不小心将风筝线扯断了,风筝便飞入了先生的院子,不知可否……”
“姑娘多礼。”他微微一笑,“还请稍等。”
过了片刻,他为我捡来风筝,不忘为那什么小松道歉。末了,他道:“在下名唤许函,虽为地方小官,但是,若姑娘有难,可来寻在下。”
“多谢。”
我正要走,只听见后头急急的一句:“敢问姑娘芳名?”
我回头看着他,笑了。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道:“冒昧了……”
“我叫司乔,乔木的乔。”
……
平城来了位大官,姓师,名修。有人在教坊里设了宴来款待他,问他可要歌舞,他只问:“可有女子名凝?”
于是苏凝要献舞。
于是我代她去献舞。
献舞那天出了乱子,师修第一个冲到了我面前,护着我。
他急切的问:“阿凝,可是伤着了?”
第一次有人这么在乎我,可是,我不是他在乎的人。
我摘下面纱,忍着心痛说:“大人弄错了,凝姑娘在后院呢。”
他急忙奔去后院,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随后,许函便带兵平了乱。
两年。
这两年,师修常来看望苏凝,但苏凝并不太领情。
今年,我已十八。早已过了可以艳冠群芳的年纪。
一个又老又丑又胖的土财主出了大价钱,要买我作妾。姑姑许了。
我趁天黑跑去了许函家,求他收留,一住就是一个月。他弹琴,我便同他学琴。他下棋,我又学棋。
一次,我下棋又输了,便想趁口舌之快,打趣他道:“先生,您瞧,如今这般,像不像夫唱妇随?”
他的脸腾地红了,耳朵也红了。
后头听说那土财主未依,竟要苏凝给他做妾,姑姑一面碍着师修的面子,一面又欠着那土财主,一番思忖,竟真要苏凝嫁过去。
我赶过去时,人已经散了。
师兄修救下了苏凝,并为她赎了身。
他瞧见了我,但眼神并不是对着苏凝一般的温柔。他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厌恶和憎恨。他仿佛在对我说,是你伤了苏凝,你该死。
我日思夜想的人啊。
我的心上人啊。
姑姑扣下了我,许函来找我,我将他回绝了。
一月后,师修迎娶苏凝。坊间人们说的话很难听,可我却很羡慕,羡慕他们的无畏。
我终究要去做土财主的妾,没有一个师修会来救我。
“且慢。”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不会是师修,因为他今日大婚,他要娶他梦寐以求的妻子。可我希望是他,哪怕只是骗骗自己,哪怕下一刻白日梦就会碎掉。
“我愿意以双倍价钱来赎乔姑娘。”
“你是谁呀?”姑姑问他。
“在下许函。”
土财主不仅将我让给了许函,还对他好一番巴结。许函全都置之不理。
许函带走了我,而我只带走了自己。
“阿函。”
“怎么了?”许函掩饰着脸红。
我调戏他道:“你赎了我,不打算娶我么?”
他彻底掩饰不住了,“你……你愿意嫁给我么?”
“自然。”
“你不是心仪师大人么?”
“阿函,他已成亲了,我也该忘怀了。你若不嫌弃,我愿与你相伴一生。”
我们去了阜县,他做县令。
一年后,我们成亲,所有的百姓都前来祝贺,因为他们不晓得我曾为教坊女子。
我终究畏惧人言。
我想同阿函好好过日子,却不知为何,梦中惊醒时总叫着“阿修”。
阿函从未在意我叫“阿修”,反正他不曾表现出来。他只是拥着我,一面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背,一面轻声细语的哄我。
“阿函,我方才并不是想唤阿修的,只是不晓得为何,出口便错了。我,我说不清。只是,阿函,你信我么?”
“我信你,阿乔。你说的,我都信。”
我死时不过二十三岁,得了风寒。
我看着阿函,想唤他一声,脱口却是“阿修”。
可是我这一次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许函轻轻地吻了一下司乔的额头,道:“阿乔,我信你,一直信你,我晓得,你方才是想唤我,对不对?”
这一年,没有了风筝,却误了先生。